襄阳城。 高大的城墙,如同一座巨大的牢笼,予人一种密不透风的感觉。连绵的阴云布满了天空,却没有一丝微风。 城主府内。 一名微微发福的壮年男子与一名清秀如同六月雪的美少年对坐。 壮年男子揉了揉太阳穴,叹息一声。 他的印堂内似有黑气,脸上也有些憔悴神情,身体显然不是太好。脸颊的丰满大约只是虚胖,但仍然显出英俊的五官轮廓。 这正是三河剑派的掌门李忠。 他对面所坐的美少年,当然就是他的独生爱子李询,小名灵竹,今年十四岁。 李询是中土闻名的神童,深得玄祖父李毅的兵法真传。十一岁时,便曾经独自领兵,平定割据山中的大梦山寨,斩杀贼首江离,因此闻名天下。 江离其实也是三河剑派门人。 三河剑派本来被星河江家掌控,然而衰落,海河李家后来居上,掌控三河。江家多有不服者,江离就是其中佼佼人物,擅长用兵,并非凡庸之辈。 李询的初阵,便将江家的残余势力彻底解决。 但这少年却显得十分柔弱,垂着眼帘,用一张润湿的帕子轻轻擦着自己吹弹可破的面颊。 帕子上画着一只乌龟。 “小竹子,该行动了。”李忠叹息一声:“你叔祖这次一念之差,简直要令我们三河万劫不复。” 李孝是李忠的叔父,李询的叔祖,三河剑派内的重臣,也很有能力。 但因为争权,李孝这次中了吴锋的离间之计,导致均阳城失陷,三河剑派名将沧澜被神堂堂主苏梦枕一刀劈杀。 李询亦忧郁地道:“舅舅叛变了,娘亲会很不开心的。” 又央求道:“爹爹,不要让娘亲哭。我看到她哭就心里发堵。” 李忠点了点头,有些恼火地道:“又是这个吴锋,每次都是他坏事!” 他突然发力咳嗽起来,急忙掏出一张帕子捂住嘴,放开之时,帕子已经沾上了血丝。 李忠十岁时曾经被人暗害,受到重创,伤了道基,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好,最近四年更是越发恶化。 李询急忙过去摩挲着父亲的后背,温言道:“爹爹,没事罢。” 想起吴锋,想起在草原上的那一段自由自在的日子,李询也不由心头一阵怅然。 吴锋是他最好的朋友,但现在却也成为三河剑派最可怕的敌人。 若没有吴锋的话,苏梦枕未必能造成什么致命的破坏。 李忠苦笑:“老毛病了,不妨事的,一时半会还死不了。不过你舅舅真是个不知好歹的狗东西,呸,影响爹爹心情……” 李询黯然。 舅舅水信元和父亲李忠一直关系不太好,但对他却一直不错。 不过这次舅舅之所以会背叛,根本原因还是因为叔祖李孝沉心于争权夺利而中计,导致均阳城沦陷。水野馆的背叛,则是此事的连锁效应。 而潜伏敌境多年的姑姑李幽幽也在近期被爱徒出卖而暴露,不得不引剑自尽,令整个三河剑派越发被蒙上一层阴霾。 李忠又道:“只有赵宗胜那小子的话行不行?是不是要多带几个人?” 李询摇头:“不必,人多了反而不好,两人就够了。” …… 将夜城。 这是三河剑派亲族重臣李孝的居城。 李家直系一向人丁单薄,李忠、李询这两代都是独苗,而李忠的父亲李清也只有两个弟弟,李孝和李康,其中李康已经在二十年前死于神堂苏梦枕之手。 在李忠继位时,李孝曾经出过大力,因此很得重用。 然而这次他却被吴锋算计,对均阳城坐视不救,导致均阳沦陷,犯下不可原谅的错误。 今年四十有奇的李孝正打量着对面的小侄孙。 李询的身旁有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看起来比李询还小两岁,长得不差,却绷着个脸,瞪着眼睛,就好像谁都欠他钱一样。 这时候的李询全无羞涩神色,面容平静如水,道:“叔祖大人,这位是赵忠高长老的公子,赵宗胜,目前在襄阳城南岘山里头的断罪训练营,是当中的魁首。绰号‘赵日天’的就是他了。” 话音未落,赵宗胜已经用指头戳着李孝,大叫起来:“我赵日天不服!李孝你也是三河的元老了,又是门主的血脉至亲,怎能勾结外人,令本门落到现在这样的为难境地!李孝,你是我们三河一派的罪人!” 李询在赵宗胜脚上猛地踩了一下,示意他住嘴,赵宗胜却好像全无感觉一样。 他急忙赔着笑道:“叔祖大人,小赵向来口无遮拦,还请见谅则个。” 李孝却是道:“不妨事,如此真性情,还真是赵家的风格。” 又长叹道:“今日之境,的确是吾人之过。若非我李孝一念之差,也不会被敌人所趁……” 他的确没有想到只是稍稍接受敌人给予的好处,便令三河剑派遭受这样巨大的危机。 李询温颜道:“叔祖大人既然敢于承认,便不是坏事。亡羊补牢,犹其未晚。” 李孝重重点了点头,道:“小竹子,叔祖一向知道你聪明,你有什么良策?” 李询微微沉吟。 而后道:“当一条野狗吃下许多块无毒的肉骨头之后,一定会掉以轻心,哪怕它再奸诈狡猾。” “苏梦枕最近占了太多便宜,叔祖可以假装愿意继续与他合作,诱他上钩。” “如果能设伏将他一次性打残,那么三河之危可解。运气好的话,我们还能直接解决掉苏梦枕这本门大患。” 李孝目光闪烁:“你是说……诈降?” 李询点点头:“苏梦枕现今一定认为叔祖是完全自私自利,不顾门派安危的人。” 李孝赞道:“妙计。那么又当如何实施?” 李询挠了挠头:“容我想想。” 过了一会,他露出狡黠神情,悠然开声。 “不如,借叔祖人头一用?” 李孝神色骤变。 “小子,你说什么?” 他是征天高手,而这两个小子不过镇野境界,竟敢说要他的脑袋! 李询已经祭起自己的飞剑――回风剑,只听风吟阵阵,剑啸声声,剑芒直取李孝胸膛。 李孝冷哼一声,也祭出飞剑,逆斩而去,光华炽盛,胜过李询的剑光十倍。 “小子,受死!” 却见赵宗胜陡然暴起,长啸一声。 他祖窍当中突然飞出无数涂装甲片,将他包裹成一具铁人,手持一杆蜻蜓形状的巨枪,长达数丈。 枪身被电光所缭绕,一片风雷激荡。 劲风激荡,竟然将整个内堂炸开来,砖石四面飞溅! 李孝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间不容发之间,他已经被戳中胸口,整个挑起。 “这是……高达战铠?” 李询已经被李孝的剑光侧面掠中,也受了重伤,周身血染,却笑得格外清美。 “不错,前代名将高达留下的高达战铠,凭借此物,镇野境界亦能搏杀征天高手。” 李询平静地道。 李孝切齿:“高达战铠已经在襄阳城藏了几百年,也没人能够运用。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怎么可能?” 李询笑道:“所以赵日天才是我们三河培养多年的最强杀器。可惜没等到完全成长起来,苏梦枕就过来了。用这东西送你上路乃是极好的,叔祖,你可以安息了……” 巨大的甲片机体,陡然从胸口裂开一块,重伤的李询被吸了进去。 开口顷刻闭合。 李孝捂着胸口,全身喷出鲜血,轰然倒地。 赵宗胜驾驭高达战铠,带着李询翻飞而起。 这时,李孝的几个儿子和部下们才纷纷赶到,只见李孝倒在血泊当中,埋在废墟之内,已然气绝! “这两个小畜生还没飞高!”李孝的长子眼含悲痛,咬牙切齿道:“能飞行的,都驾驭法宝追上去,弓手准备齐射,将他们碎尸万段!” 却遽然有人急报道:“大公子,不好了!城池两面出现大量兵马,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带队的是门主的弟子酒忠次和石数正。他们想要趁着城主被刺杀,一举拿下城池,消灭咱们!” “见鬼!”李孝的长子怒吼道:“都别追了,快去守城,快去!” 当城兵们在城头列好队伍,准备放箭投石的时候,却发现两支队伍如同潮水一样退去。 “怎么回事?” “怎么又不攻城了?” 李孝的长子仰面向天,仔细看时,赵宗胜和李询早已看不见了。 他面容登时扭曲。 中计了。 将夜城坚固,纵然李孝被刺杀,一时半会也无法攻破。酒忠次和石数正带兵出现,不过是为了掩护李询和赵宗胜安然撤退而已。 假装商议计策,伺机刺杀。李询吸引李孝的攻击,赵宗胜则以高达战铠的强绝威力,一击毙命。而后酒忠次和石数正则佯装攻城,掩护世子撤退。 之所以部队集结得如此之快,是因为里面有大量临时召集起来的百姓。然而李孝被刺杀,城内一片慌乱,城中之人一时半会怎么可能想得到那么多? 这一场刺杀环环相扣,滴水不漏。 李忠、李询父子的逻辑便是,做了错事,就要付出代价。 李孝的代价,便是他的性命。 不管他以前立下过多少功劳,都不会有赎罪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