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乱世,往往便是名门的哀歌。 自上古传承下的名门,担负着流淌在血脉中的骄傲。 他们一代又一代地渴望着振兴家业,不愿辜负祖先的赫赫声名,然而成长在慵懒奢华中的这些子弟们,空有志向,却往往缺乏相应的才能。 乱世的烽火下,演绎着最残酷的角逐,下克上的情景无时无刻都在上演。庶族吞灭主家,家臣取代君王,土豪成长为新的名门世家,每一段历程,都沾满了淋漓的鲜血。 沦为神社之主,又被邓峥所屠灭的高阳氏如是,而作为忌部氏主家的清洲邓家,也是如此。 当高耸的城墙上布满了神堂的战士,整个战局便已注定。 白军浪奋勇冲杀,无人可挡。清洲军大批弃甲投降,少数极忠诚者逃入内城,继续顽抗,但内城很快也在气势如虹的攻势下遭到攻克。 汪无冕想要逃走,却被白军浪一掌劈下,连人带甲化成肉饼。 在最后的时刻,邓峥反而被激起了名门的勇气,杀入神堂军阵中,连杀十余人,血透重衫。 但他战死的意愿没能成功实现,混战之中,吴锋用剑脊拍在邓峥的后脑勺上,将他打得晕了过去。 吴锋要以杀害高阳一族的罪名,在清洲城外将邓峥公开处刑。 当被捆绑在木柱之上时,邓峥终于想明白了一切。 瞧着周围或是痛恨或是怜悯的神情,他既绝望,且愤恨,更痛恨自己的愚蠢! 然而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为了避免他多话,吴锋事先就割断了他的声带。 锋利的长刀掠过,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重重飞起,血幕喷散,将雪地染成凄艳的红。 矗立数千年的清洲殿,自此覆灭! 清洲大部分的土地被吴锋收归直属,剩下的则交给叔父苏有光代管,以酬谢他的先登破城之功。 在天武神社高大的门楼前方,吴锋一袭青袍,负手临风而立。 “清洲殿屡次叛逆,又屠灭高阳一族,如今灭亡,正是咎由自取。高阳氏绝嗣,但天武神社终需有人尊奉,我今日便兼领天武神教的教主之位,各位意下如何?” 看着豪族头领们如同蝼蚁一般俯伏在自己的面前,吴锋心中畅快无比。 这就是权力的滋味。 他做到了苏梦枕未曾做到的事情,将固若金汤的清洲城一举拿下,从今日起,吴锋方才取得了与岳父薛衣人等量齐观的名分。 而直到现在,这群桀骜不驯的部下们,才真正地把他当作神堂之主! “堂主大人讨逆有功,为高阳氏复仇,居功至伟。”一名原来隶属于清洲的豪族头领奉承道。 “理应如此!若无这等名分,我等在天子峰面前总觉矮了一头。”说话的是姜家家主姜仁,一位神堂中的耆老。 苏灿投过愤恨的眼神,却无计可施。 姜仁本是苏灿的忠实支持者,如今他却也迫于吴锋攻灭清洲之威,对吴锋口出谄媚之言。 内有平定清洲殿的声威,外有天子峰薛衣人的鼎力支持,吴锋现在似已无懈可击。 难道从今以后,他便再无机会,只能乖乖地拜伏于吴锋的军门之下? 苏灿不甘心,但他更明白,现在吴锋声望大增,如果他再敢玩小花招,吴锋完全可以简单粗暴地将他解决,不必再顾及众臣的看法。 吴锋玩弄阴谋的能力,绝不输给苏灿,只是吴锋的情报网用来对付敌人,而苏灿更擅长窝里斗罢了。 在玉璧城中,吴锋与长着一对雪白猫耳朵的少年许丹弦再次会面。 “如何?”吴锋微笑,笑容中含着淡淡的傲意。 清洲城已经成为他的囊中之物,城中的重宝兰若神木,也成了吴锋的个人收藏。 许丹弦叹息一声:“从你与我打下赌到攻克清洲,竟然只花了二十天。” “对付邓峥,已经够了。这也是你不愿出仕于他的缘由。”吴锋悠然道:“愿不愿意陪我一起见证,我统一天下需要多久?” 许丹弦一震。 “神堂如今的势力,在这潮翻浪涌的大世当中,若想说得天下,恐怕有些……”他迟疑着道。 吴锋双眸骤明,如同两团跳动的火焰。 “不错,如今的天下,英雄辈出,我亦不敢小觑任何人。” “但越是英雄辈出,就代表着乱世即将终结,神堂要生存下去,就须得由我的双手来统一天下!前进或者灭亡,没有别的选择。” 话音如铁,掷地有声。 许丹弦一阵默然。 “好,我愿意做你的臣子。”他点了点头:“除了筑城之外,我的专长是弓箭,今后请多多指教。” 说着,他掏出十枚铜钱,往空中一抛,这才迅疾如电地取下腰间短弓,一箭射出,只听铮一声响,长箭从钱孔中穿过,竟是将十枚钱币尽数如串糖葫芦一样钉在墙上,一文不少。 吴锋一怔,没想到这看起来文弱秀美的圆脸少年,竟也有不菲的实力。 这样的箭法,简直足与左成政的枪法相媲美。 “好箭法!”吴锋赞道:“你要怎样的待遇?我可以先把你父亲当年的封地田产都归还给你。” “寸功未立,不敢奢谈俸禄。”许丹弦说话显得很是规矩:“请主公期待我今后的表现。” “比起主公,我更希望你当我是一同奋战的兄弟。”吴锋拍了拍他的肩头,露出期冀的眼神:“你父亲的死因,我已经调查清楚了。” “什么?”许丹弦的话音立刻变得急促:“父亲……他究竟是不是冤死的?” 吴锋叹息着点了点头:“是。” 见许丹弦眼中浮现出一抹阴影,吴锋又道:“但却是他自己要求的。” 许丹弦蓦然一震:“他自己要求被诛杀?这……怎么可能?” 他脸上全是无法置信的神情。 吴锋长叹一声:“你应该知道,当初三河剑派李清来犯的时候,最先投靠三河的,就是你们许家。” 许丹弦一阵沉默。 他也曾隐隐听说过,当初许家人不但为三河军带路,而且坚信神堂必定灭亡,为了讨好李清,疯狂地搜杀反抗者,手段比起三河军还要酷烈。 “但是那和父亲无关。他只是个旁支子弟。”许丹弦道。 “他是许家人,就得为此负责任。”吴锋断然道:“这就是乱世的规则!” 许丹弦忽然显得极不甘心:“你是说,父亲只是为了给家族赎罪?这根本不公平!这样的理由,我也没法相信。” 吴锋摇摇头:“成王败寇,如果李清真的灭亡了神堂,许家也没罪可言。但当年许家激起了公愤,不少豪族头领都劝说师傅算他们的旧账,将许家灭门。” 对于许家本家,吴锋其实毫无好感。 在山教继、山陆陵父子投靠神霄的时候,当初逃过一劫的许家又与山家父子联手,奇袭了吴锋的讨伐部队,事后还吹嘘大败吴锋。只是龙傲天任命山家父子为新占领区的代理人,许家家主对此不满,才又倒戈回来,向吴锋谢罪。 这样反复无常的家族,也着实可恶。若非神堂如今风雨飘摇,吴锋绝对要找他们算个总账。 许丹弦愣住。 他已经隐然猜到了真相。 如果许家真的被灭门的话,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的父亲作为旁支子弟没法逃过,而他现在也绝不会活在这世上。 果然,吴锋续道:“于是你父亲想了一个办法,在大旱降临,净土宗信徒趁机起事作乱的时候,让师尊以贪墨赈灾粮为理由,将他处斩以安抚人心。他的牺牲,换取各家对许家的谅解,许家才得以存续下来。” 说着,他掏出一叠机密文件,里头将当初的事情说得清清楚楚。 许丹弦取过看完,呆呆地站着,眼中泪水滴了下来。 显然,他的父亲是被迫的,本家临难,却把一个旁支子弟推出来当牺牲品。 父亲死后,家产也被抄没,但本家却没有给母亲任何补偿。因为没有生活来源,母亲才带着他回到玉璧城,并且在数年后气苦而死。 “我明白了。”许丹弦擦了擦泪水,眼神变得坚定:“我希望有一天,能够继承许家。” 他已经明白自己应该仇恨的是哪些人。 就在这时,有吹打之声从窗外传来,乐声极是喜庆。 “似乎是送亲的声音……”许丹弦讶异道:“玉璧城最近有亲事?” 吴锋爽朗一笑:“你的玉姐姐见如今神堂势大,已经决定下嫁于我,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攻克清洲之后,吴锋搜查邓峥的来往信件,发现清洲殿曾经向玉璧城购买过物资,便小题大做,声言玉璧城勾结清洲,以新胜之师围困玉璧城。 这全然是莫须有的罪名,但玉如烟被吴锋抓住把柄,几个长老也接受了收买,反对派中的骨干则被吴锋利用玉如烟的帮助,派出精锐死士刺杀。因此玉璧城根本没法组织起像样的抵抗,便举城投降,成为神堂的一部分。 当身为城主的玉如烟都成为内应,玉璧城当然是别想保持独立性了。 也知道此事做得不地道,吴锋作为胜利一方不但没提多少条件,反而赏赐了大量金帛,并允诺玉璧城继续自治,只是要求战时出兵罢了。 对于吴锋的霸道做法,许丹弦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错,他毕竟有一半人族血统,对于玉璧城的固步自封,很有些不以为然。 但他听到吴锋这话,不由身躯颤了颤:“玉姐姐……她那么骄傲的人,怎么可能做……” 吴锋已经有天子峰薛大小姐作为正妻,玉如烟当然只能成为侧室。 耸了耸肩,吴锋有些自恋地大笑起来:“毕竟自古美女爱英雄嘛,哈哈哈哈哈哈!” “那……那便恭喜了。”许丹弦话音带着颤,拱手道。 吴锋并没有注意到许丹弦的异常,只以为他依然想起父亲的事情而悲伤。 却未能意识到,许丹弦眼里露出的,完全是被人横刀夺爱的神色! 当然许丹弦也不知道,他的玉姐姐,其实是个痴迷于天阉卫怀冰的傻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