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阅比30%及以上的读者能看到,否则会延迟两天, 补足可立看“头儿, 你当兵多少年了?我们啥时候能回去?”顾青山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伍长对这声“头儿”很受用,咧开大嘴一乐, 朗声道:“我呀, 从十七岁入伍, 到现在正好二十五年了。你小子刚来就想着回去,是不是家里有相好的等着你呢?” 众人哈哈大笑, 无聊的军旅生活, 随时有可能掉脑袋的日子, 谈论女人是他们最快乐的消遣。 顾青山却笑不出来, 他今年也是十七,如果二十五年不回家,宁馨就成了老太太了, 等他回去的时候, 人家肯定已经子孙满堂了。 “其实呀,我也早就可以回乡了。但是,我是个孤儿,家里没什么亲人,也没房子没地, 回去呀……可能得饿死, 还不如在军中有碗饭吃。”伍长说道。 王哥急道:“你倒是说说呀, 我们大概什么时候能回去?” “你们呀, 既来了, 就好好想想怎么保命吧。咱们这是五路大军征讨突厥,皇上御驾亲征,打的快的话一年之内就能回去。不过,打仗这种事可没准儿,三年五年也是很有可能的,认命吧。” 顾青山控制着紧张的心情,尽量冷静地观察周围的一切。但是,作为一个第一次离开家独自闯荡的年轻人,有些事他看见了却也看不透。不过,有一件事他想的很明白,要想得到别人的指点,就得先付出。他给不了别人什么,可他是个勤快人,干点活儿不算什么。 如今大军驻扎操练,并没有真正打仗,还在等周边的新兵送过来。顾青山想抓紧时间学点本事,暂时找不到好办法,就选择了帮伍长和老李洗衣服打饭。懒人胖墩儿也想趁机捞一把,让顾青山把自己的衣服也洗了,却被他一脚踹在了一边。 “你年纪轻轻的,这么懒哪行?自个儿洗去。”顾青山把脸一板,也挺严厉的。他可以帮别人干活儿,但是不代表可以被人随意欺负。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这支由李将军带领的东路军行进到西会州,遇到了一股突厥散兵,打了一场小仗,伤亡不大。顾青山每天都非常认真的操练长矛,可是普通士兵能学的也就那么有限的几个动作,练得再熟也没多大长进,反倒是把老李烧砖窑的本事都学会了,只是没有机会试一试。 “青山哪,你是个好孩子,既勤快,又肯用心学本事,只不过……你的方向错了。”今晚犒赏军兵,喝了几碗酒下肚,伍长的话就多了起来。 顾青山见他爱喝酒,就把自己分到的两碗都给他递了过去:“头儿,我这人太笨,你就多指点指点吧,嘿嘿!” 伍长毫不客气地端了一碗一饮而尽,点头道:“看在你给我洗了一个月衣服的份上,我就给你指条明路吧。你瞧你灯火辉煌的地方是何处啊?” 顾青山顺着他大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中央的营帐里,正有人啃着羊腿,抱着坛子喝酒,“这我知道,那是中军帐啊,大将军和副将们住的地方。” “哎!对喽!你要想学真本事,就得想法子去中军帐。往后真打起仗来,死的最快的就是咱们这些马前卒。”伍长煞有介事的说道。 顾青山苦笑:“我一个村里的穷小子,怎么可能去中军帐呢?就是给我个官当,我大字不识一个,也干不了啊。” “傻小子,中军帐也不都是官,也有伺候军官的亲兵。那里边的兵,都是有后台的。从小娇生惯养,没人乐意干活。别的咱不说,就你勤快这一点,他们就乐意让你进去。只要你稍微想想法子,跟他们沾上边就行。那里边的人,有些都是带着自家侍卫来的,功夫高手,只有那……能学好本事,吃得好,还活得长。”伍长煞有介事的说完,端起顾青山孝敬的另一碗酒一饮而尽。 胖墩儿不服气地切了一声:“中军帐那么好,那你干嘛不去?” “这话说着了,”伍长嘿嘿一笑:“那地方不是谁都能去的,比如你这小懒蛋,去了就得被人家揍死。青山为啥可以呢?他能吃苦,又肯用心。不光是手脚勤快,他心里边有个念头特别坚硬,你看他受什么委屈,都不往心里去,一心想着学本事、学本事……连老李烧砖窑的绝活儿都传给他了,只可惜没啥用,哈哈哈。” 老李摇头笑道:“是啊,咱们现在是随时可能掉脑袋的。要是在村子里碰上青山哪,我还真想让他当我家姑爷。青山,伍长说得对,你要学本事,就得到有本事的人身边去。” 顾青山认真的点点头,从此,开始留意中军帐的动静。 九月中旬,大军驻扎在黄河边。顾青山家乡的那条涞水河是拒马河的支流,河面不宽,水流平缓。他见过的最大的一条河就是拒马河,在百里峡附近的水势有几丈宽,可是跟黄河一比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秋风一吹,怒涛拍岸,黄河咆哮,气势磅礴。 顾青山抱着几件衣裳去河边洗,却见一群年轻兵士簇拥着几员将领,为首的那人身形魁梧,穿着闪亮亮的金甲,应该是为大人物。 顾青山没跟大人物打过交道,心底里有点胆怯,但是想到伍长说的话,想到宁馨,他就壮着胆子凑了过去。 “你们看这黄河,波浪翻滚数十丈宽,你们怕不怕?”金甲男人问道。 “不怕。”周边的小将和兵士们齐声答道。 “好,本帅今天就看看你们水性如何,从这里下水,到河对岸揪一根小草过来,第一个到达的人,本帅有重赏。”金甲男人大声道。 九月里的河水已经很凉了,这么宽的河面……刚刚还嚷着不怕的人们,此刻却只有五个人脱了衣裳。顾青山心跳如鼓,这是一个机会,可是他没游过这么宽的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得下来。但是他听到那个人说本帅了,这就是东路军的大帅李将军吗? 机会太难的,不容他多想,挤进人群颤声道:“将军,我可以试试吗?” 李将军看了看军服,也是自己的兵,就点头道:“好,既然你有这个胆量,就下水吧,你们别硬撑,觉得不行了就赶快游回来。” 六个小伙子在一声令下之后全都跳进了水里,顾青山无暇看别人如何,只拼了命的朝前游。游到对岸的时候,已经累得快喘不上气了。他回头看看,其他几个人还在水里没上来,心中窃喜,赶忙跑到岸上拔了一棵小草攥在虎口就往回跑。 第二名和第三名也相继上岸,却都躺在岸边不动了,见顾青山又要下水,其中一个剑眉入鬓的人劝道:“兄弟,命要紧……小心……半路没力气了……” 顾青山也还在大口的喘着气,看了看脸色苍白的两个人,答道:“谢谢你提醒,不过,这事对我来说很重要,我走了,你们歇会儿吧。” 噗通一声跳进河里,他抛掉所有杂念,一门心思地划水,感觉到胸口闷得快要上不来气的时候,他的眼前出现了宁馨的笑脸。 宁馨,你等着我,我会回来的…… 顾青山跃起身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挥动长臂,一鼓作气游到了岸边。 “将……军,草……”他把小草扔到地上,躺在岸边急喘。 “好,小伙子,好样的,你是哪个营帐的,本帅要重赏你,你想要什么赏赐?”李将军笑道。 顾青山又换了换气,才爬起来,跪在主帅面前:“将军,我想……进中军帐,学本事。” 李将军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好,是个不错的孩子,本帅准你进中军帐,士礼,就到你的探子营吧。” “是,将军。”谭士礼领命,当即对第二个爬到岸上的剑眉小伙儿说道:“费强,你们俩都需要回去换衣服,你带他去咱们营帐,好好安顿。” 费强笑嘻嘻地拧一把头发上的水,对顾青山道:“小子,不错嘛,以后咱们可以在一起切磋切磋。” 顾青山连连磕头拜谢了将军,跟着费强边走边憨憨地笑:“我啥都不会,哪敢切磋,一看你就是会功夫的高手,你多教教我吧,我可以每天帮你洗衣服。” 费强哈哈大笑:“挺勤快的嘛,好,你这个兄弟我认了。以后哥教你本事,你是不知道啊,打遍探子营无对手的感觉……啧啧,很寂寞啊!” 骑着膘肥体壮的乌骓马,顾青山热血沸腾,喜不自胜。终于可以回家了,过完年,宁馨刚刚十六岁,也许……一切还来得及。 他身上穿的是一套水青色杭稠锦袍,衣领和袖口绣着精致的竹叶,腰间配着一把名叫“朗月”的宝刀,马鞍上悬挂着打仗时用的一杆铁枪,身后背着金漆长弓和精钢羽箭。马鞍前的褡裢里有二百两银子,用京兆府的封条和火漆密实地封了口。马鞍后面悬挂着一个大包袱,里面都是上等绸缎做成的衣服。 出营的那天,谭士礼亲自牵着乌骓马到大帐门口来接他,把他迎进了尚书府沐浴更衣,由谭家三爷谭士礼的父亲陪着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饭,才送他离开京城。 谭士礼给他准备了一大堆的东西,没有一辆大车肯定装不下。顾青山只想骑马飞奔,早点回家,什么都不肯要。双方几番推让,最终,顾青山才选择了这些将来对于打猎有用的兵器和一匹快马。 知道他心急,谭士礼特意给他准备了一个京兆府的印信,褡裢上也贴了京兆府的封条。这样,走州过县就可以免去很多盘查,让他一路畅通无阻。 金元宝他不肯收,谭士礼没办法,只能给了他褡裢里的二百两银子,并在包袱里塞了几十两碎银路上用。还连连责怪他不拿自己当大哥,太见外,说等他成亲的时候,把这些送给弟妹做见面礼。 提到成亲,顾青山就只剩了憨憨的笑,承诺了自己定亲之日一定给大哥来信,这才心急火燎的走了。 一路风驰电掣,白天骑在马上,他总感觉宁馨下一刻就会出现在面前。晚上睡觉,一会儿梦到她甜甜的笑着说:青山哥,我要嫁给你了。一会儿又看到她成亲的画面,可是新郎官却不是自己。 二月底,拼命三郎似的小伙子赶到了涞水镇。先沐浴更衣,刮去青黑的胡茬,梳好头发,扎紧腰带,朝镜子里看看,确定是个风姿俊朗的小伙子,才笑嘻嘻地去铺子里买了几包糕点,不理会街上惊艳的目光,径直骑马赶往宁家庄。 到了村口,已经是黄昏时分,家家户户的烟囱上都冒出了炊烟。生出新芽的绿柳环绕着安静的小村庄,涞水河在一旁静静的流淌,远处野狼山上的苍松翠柏是那么的熟悉。 可是,他却勒住了马,忽然不敢往前走了。 如果宁馨成亲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他掐着自己的额头,实在想不出答案。服满兵役回来,理应先去里正家报到。如果在他们家听到宁馨已经成亲的消息,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崩溃,会不会不顾一切地闯到她夫家去把她抢走…… 近乡情怯,不敢进村的顾青山被一位热情的大婶喊住了:“这位大官人,你是要去我们村吗?是哪家的亲戚呀,要是不认识路,我可以带你去。” 声音有点耳熟,顾青山转头一看,知道自己必须要面对现实了。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尽量平复着心跳,他沉声开口:“四婶,是我呀,你不认得青山了么?” 尹四婶吃惊的睁大了眼,上下打量打量,皱着眉问道:“你是谁?你再说一遍。” “我是顾青山哪,打完仗我就回来了。”顾青山翻身下马,让她可以近距离的瞧瞧自己。 尹四婶走近两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一把扔了手里挖野菜的篮子,拉着顾青山的胳膊大哭起来:“青山哪,真的是你呀,你回来啦,太好了。顾大磊呀,你瞧见了吧,你儿子活着回来了,还出息了,骑着大马,穿着缎子衣裳,我总算是不用做恶梦,不用去你们两口子坟前骂自个儿了,呜呜……” 顾青山也有些动容,扶住尹四婶笑道:“四婶,这仗才刚刚打完,我就回来了,还没去里正家里交文书呢。你也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嘛,而且我还学了一身本事,以后可以进山里打猎,你想吃肉的时候,就跟我说,我去给你捉野猪。” 尹四婶被他逗得破涕为笑,捡起篮子,拉着他热热乎乎的朝家里走:“去里正家不着急,先回家吃了饭再说。小栓已经娶了媳妇了,小霞今年也十五了,都长大了。诶,对了,你今年二十了吧。当兵耽误了亲事,不过没关系,赶忙四婶发动咱们村里所有的老婆子小媳妇们给你说媒,决不能让你打光棍。咱们家但凡有小栓一口吃的,就有你的,你就放心吧。你有出息,能活着回来,要是小栓去,早就没命了。咱们村其他人怎么样了?” 顾青山并没打算要依赖尹家生活,不过尹四婶能这么惦记自己,还是让他心里热乎乎的。想到其他人,不由得心情沉重起来:“除了我和吴大力,其他八个人……在两年前就没了。尸首埋了,连把灰都没能带回来。” 听了这话,尹四婶更加庆幸自己那个瘦弱的儿子没去。说话间,就到了家门口,拉着顾青山进了门,尹四婶招呼院子里劈柴的儿子和厨房里做饭的儿媳都过来看看谁来了。 尹小栓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才犹疑着问:“是……青山哥?” 小栓的媳妇于氏已经看直了眼,她从没见过这么俊朗挺拔的男人,一身的英气,这附近的村里哪有这样的人,就是去镇上赶集,也从没遇到过。 顾青山淡定的笑笑:“是我,小栓,你眼力不错,比四婶眼神好。” 尹小栓瞧瞧他通身的贵气,嘬着牙花道:“早知道当兵能有这出息,我说啥也不要自己去,决不能让你替我呀。” 尹四婶用手里的篮子打在了他屁股上:“别胡说,你青山哥这是拿命拼出来的,咱们村去了十个人死了八个,你要是去了,早就没命了。” 正说话间,小霞端着木盆从门外进来:“娘,宁馨姐让我问问你,明天你去镇上卖鸡蛋不?她想跟你一起去。” 突然间听到心上人的名字,顾青山的心跳漏了两拍。却努力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道:“宁馨?是里正家的宁馨妹子么?她十六岁了吧,还没成亲么,还要去集上卖鸡蛋?” 他印象中的宁家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富户,每次去赶集,都是买好吃的,从来不用卖鸡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