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拉出门时林依蓝回头，也许是凑巧罢，迎了那个人的目光，那是第一次，那样似笑非笑的表情让慕南天觉得心一痛。</p>　　他几乎挥手道算了，但帝君的颜面还是要的，于是忍着不开口。林依蓝，你是料定了我过不了多久得把你放出来是吧？看来我真的是惯你太久了。</p>　　可是，他却误解了林依蓝，她的目光一直追着他，直到金鸾殿消失在眼前，那抹身影再也看不见。</p>　　慕南天，我不愿做四妃之首，你是君我是臣，君臣不是携手天涯的人，竟然如此，你何不还我自由？</p>　　栖凤宫。</p>　　季柔情倚着慕南天，她已经大腹便便，行动颇为不便。慕南天有时候会轻轻爱抚她小腹，却是若有所思的样子。</p>　　林依蓝抗旨的事她自然是有听说的，却没想到他迟迟不开口处理。连她的婢女冲到无极殿大喊大叫直呼皇其名也只打了三十大板，是什么时候，他不再是那个眼里只有她的男子了呢？</p>　　“天，听说你要立大将军为四妃之首？”</p>　　“你不是都已经知道了，何必再问？”慕南天口气不善，他再笨也不会以为右相是真的为着他的颜面想除去那个小丫鬟。</p>　　季柔情一滞，口吻倒是真的带了一丝感伤：“天，你说过你会爱我一辈子的。你说过在你的有生之年，你的心里都会只有我一个人，你也说过，只要你还活着，便会保护我，一生一世，不让我受到一点伤害。”</p>　　慕南天回过头，看见她眼的水色，不由自主地伸手抚却她脸的泪痕，低若轻叹。</p>　　他伸手爱抚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心想的却是另一个人。他无法想象孤高若她，在承受着那样的屈辱活下来时，是怎样的心情。</p>　　“柔儿，慕南天说过的话不会改变，只是我亏欠了她，也许我不能给她我的什么，但我希望能给她一个安稳的后半生。”</p>　　“所以，我是你的女人？”</p>　　“是。”</p>　　“唯一的？”</p>　　在开口说是的时候，慕南天突然想起白日大殿自己的话：她不是我的女人，是她自己拒绝了。他突然惊觉那个时候自己是真心诚意地想要她。</p>　　慕南天，你动摇了么？</p>　　不，南清宫的誓言，他怎么会动摇？</p>　　天牢，还是原来的模样。</p>　　林依蓝很安静地呆在天牢，夜间作梦，竟然梦见他来看她，来了也不说话，站在牢门外，负手而立，明黄色的袍子威严得让人无法接近。</p>　　那身影那么真实，真实得她几乎都当了真，醒来后又笑自己傻，季柔情在他心里何其重要，自己说出那样的话，他又怎么会再来看她。</p>　　晚有新来的狱卒不懂规矩，竟然向里面泼水，牢头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身子已经虚弱不堪的林依蓝便生起病来。</p>　　狱卒不敢惊动皇，拔腿便往太医跑。太医院首执事当时让他回去候着，马到，趁他一走，立刻去了栖凤宫。</p>　　狱卒没有等到太医，却等来了后宫最尊贵的人。</p>　　林依蓝最开始只是低烧，伴着咳嗽。天牢里阴暗潮湿，卫生自是很差的，她的小腹时常疼痛，一痛则半夜时梦时醒。最开始的时候狱卒还给点特殊对待，后来每到夜间便往里泼水，林依蓝不笨，她知道世态炎凉，也不以为意，只是慢慢地烧得厉害了，有时候视线模糊不清。</p>　　咳得越来越厉害，慢慢地竟然浸出了血。她怔怔地看着手心的鲜红，心下也是惨然。</p>　　有时候疼得实在受不了了，她会把十指死死扣进墙里，于是那痛是来自指尖还是别处，感觉不出来。</p>　　这样过了几日，便没了吃饭的胃口，每日送来的饭原方不动地送回去。所有的狱卒都视而不见，渐渐她连坐起来都觉着困难，于是每日里躺着，外面的人需要从她偶尔起伏的、削弱的肩头判断她是不是还活着。</p>　　有一晚是实在痛得狠了，她用磨得现了骨尖的指头在手臂划过去，留下可怖的伤痕，已经没了多少血，她低低地呻吟，满口的甜腥。</p>　　眼前似有幻影，慕南天，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会不会来看一眼？这样想着她又笑了，只怕你依然会坐在高高的皇座，手一挥，淡淡地道：拖出去埋了吧。</p>　　她想起了东方牧歌的温暖笑容，若是当初，她……已经没有当初了，是不是？</p>　　她的思维混乱了，身体颤抖的厉害，恍惚有双手揽自己的腰，她下意识地靠向那个温暖的胸膛。手在自己身乱拨，已经混乱的呓语：“蛇，很多蛇！”</p>　　慕南天不敢相信怀里的是她，半月不见，怎么会变成了这样？他本已强忍着不准自己来看她，可是夜间突然从梦惊醒，竟然怎么也不能安心。</p>　　粗糙的手抚过她的长发，原来你的痛苦，我有感应。</p>　　他把人从牢里抱出去，出去时手一挥，众人只看到一丝白光，然后几个狱卒身首四处，血、溅了天牢一墙。</p>　　如此的惨烈，以至于罗定成第二天来查看时以为有人劫狱。</p>　　她死死抱着他不肯放手，慕南天任她紧紧环着，命王坤立刻去找太医。神智不清的她只是紧紧缩在他怀里，低声道疼，却不再唤任何人。</p>　　因为唤了，也没有人会心疼。</p>　　慕南天说了什么，她都听不见了，她强忍着低吟，即使是在梦里，她也是隐忍压抑的，只是尖尖的指骨刺进肉里，带出淋漓的血肉。</p>　　慕南天极力控制着她，太医颤微微地把脉，低声道：“没事的皇，大将军只是受了风寒，身体虚弱，将养一阵便好了。”</p>　　慕南天的声音冷如冻结千年的寒潭：“她在咳血。”</p>　　“这……”太医犹豫：“皇，只是风寒，调养一阵便可痊愈。”</p>　　慕南天声大笑，只是那笑声大家都听出恐怖的危险：“王坤。立刻去宫外请付大夫，如果诊治出来的结果不一样，诛刘大海九族！”</p>　　“皇……皇请容奴才再仔细诊断一番，皇……皇……”</p>　　罗定成把刘大海押在一边，林依蓝的冷汗已经湿了一身，慕南天的汗也湿了全身。那个小丫头的话仿佛还在耳边：“你有没有想过，她也是会老，会死去的？”</p>　　付大夫来得很快，行礼拜见慕南天时还在喘气，他边命人赐茶，一边已经示意他前去林依蓝那里。</p>　　付大夫把脉时却是专心致志的，然后是凝重的面色，他并不知道他说出来的一番话关系着几百条人命：“皇，大将军这咳血之症若任其发展下去，可能会变成肺痨。”</p>　　此言一出，刘大海面色如土。</p>　　付大夫帮林依蓝包扎臂间的伤痕，突然出语：“皇，大将军最近是否经常有自己伤害自己的趋向？”</p>　　慕南天皱眉：“什么意思？”</p>　　“皇，第一次大将军送到草民药堂时草民已有发觉，大将军经受过非常可怕的事情，在最痛苦的情况下依然会保持非常清醒的意识，可是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很弱。很有可能在极度的疼痛下会伤害自己逃避这些痛苦。”</p>　　慕南天看着她手臂可怖的伤痕：“怎么避免？”</p>　　“草民这里倒有止痛散，可以减少部分疼痛，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请将军自己爱惜身子，她现在的情况，可是不大好。”</p>　　她在慕南天的龙床睡了一夜，早醒来时不知身在何处，睡眼惺忪地东张西望。</p>　　早有宫女端了药过来，慕南天从未见过这般可爱的林依蓝，大笑着将她扶起来，竟然亲自喂她喝药。</p>　　她双手来接，慕南天挡开她用银勺舀了一勺放在她嘴边，她很郑重地道：“微臣不敢。”</p>　　“一定要惹我生气？”慕南天契而不舍：“那好，本皇命令你喝。”</p>　　她小口小口地喝着药，苦得整个脸都皱到一块儿了，却不说话。</p>　　慕南天看着可爱可怜，拿了杏仁露喂她，却也不肯白白地喂，非要自己含了渡给她，紧揽着她的肩不容她拒绝，这一副画面，端的一个香艳绮丽，看得宫女太临都脸红得似蕃茄一样。</p>　　外面有太监高声宣：“皇后娘娘驾到。”</p>　　慕南天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下得床来，却还是固执着喂药给她。季柔情挺着大肚子进来。</p>　　林依蓝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腹部，偏过头接了慕南天手的药碗，一口饮尽，而后是逐客令：“皇，娘娘，臣有些累了。”</p>　　季柔情脸色微变，看看慕南天。</p>　　“睡一会儿。”慕南天却是随手帮林依蓝掖了掖被子，转身，扶着季柔情出去了。</p>　　“皇，臣妾只是想来看看大将军。”</p>　　“知道。”</p>　　“皇不容臣妾和大将军聊聊么？”</p>　　“她累了，改天吧。”</p>　　季柔情在生气，这个林依蓝的架子自己还大什么时候了，弄不死她，回来还是兴风作浪！</p>　　“天，我不喜欢你给她喂药。”行至无人处，她带了微微的赌气，也带了微微的撒娇。</p>　　慕南天转头看她：“所以你让狱卒不理会她？所以你吩咐太医院拖延她的病情？”</p>　　“我……”</p>　　“季柔情，对你的承诺慕南天定会遵守，但是不要在我面前耍小聪明。还有，以后没有我命令，不准踏入南清宫一步！”</p>　　慕南天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他抽身离开，第一次、留她一个人在原处，泪落尘埃。</p>　　/html/book/41/417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