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回部队了,习惯了每日的朝夕相处,一下子生活中彻底没了他的踪影让糯米有些不真实的感觉,有时候她也怀疑林海是她幻想出来用来自我安慰的一个人,随着这种不真实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这时候林海的信到了。 很厚很厚的一封信,糯米每次收到信都不敢拆开看,白天在学校有老师和同学,晚上住二哥家大部分时间不是忙着就是身边有人,她只能午休或是晚上才有机会拆开信开始看,就是她一个人看信她也是很小心地用课本把信的大部分挡住,一行行地往下挪。 “...另外的四百块钱我放在你房间窗台上的台灯下面了...好媳妇,你要是不希望我在部队担心你的话,就把这钱收下,听二哥说大姐把你的衣服剪了,日用品都扔了,你就拿这钱去百货公司买新的吧...” 随信附带的还有林海的照片,他回部队刚剪了头发,在部队有理发的推子和剪刀,为了省钱,部队的战士们都是互相理发的,技术当然不能跟专业的理发师比,可照片上的他还是那么帅气,糯米看着照片发了好久的愣。 糯米很快写了回信回去,林海看到信上的笔迹莫名熟悉,仔细一想,与他最初收到的凤凰的信比对,他发现有地方不对劲。 当初凤凰跟他通信的笔迹突然与之前不一样了,他问时凤凰敷衍说她手烫伤了才口述让糯米代笔,而且就他现在对凤凰的了解,打死林海他都不信这是凤凰口述的话。 唯一的解释是,那些信根本就不是凤凰口述让别人代笔,根本就是糯米写的。 林海很快在信中提出了这个疑问,糯米见瞒不过只好把真相据实以告,林海这才恍然大悟,在信中说:“傻丫头,你为什么不早点把事实告诉我,也许我们就不会浪费那么多时间了。” 在没有收到糯米信的时候,他一遍遍地重温她为凤凰代笔写的信,那一字一句幻化成她的样子出现在他的梦境里。 随着他们书信来往越来越密切,两人的感情逐渐加深,他对她的称呼也越来越肉麻,一开始是“糯米”,后来变成“媳妇儿”“心肝肉儿”,怎么肉麻怎么叫。糯米以前看他写给凤凰的书信,都是中规中矩的“池凤凰同志”。 糯米从小活在姐姐的打压、父母亲人的忽视中,自然而然形成一种非常自卑的心理,林海实在太好了,她到现在对他已经成为她的未婚夫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她非常珍惜他们之间的关系,比起以前代凤凰写的信她的语气比以前更加谦卑。 可她越是这般低眉顺眼,林海越是心疼她。 林海每次给父母写信都特别嘱咐父母让他们多照顾着点糯米,说她太瘦了,要能养胖些就好了,林爸林妈本就非常喜爱糯米,看到儿子的来信再三嘱咐自然对她多加留意,每次家里有点好吃的,不敢送去池家,只能让小河盛在饭盒里带了去学校,中午吃饭时悄悄拿到糯米教室给她吃。 糯米的脸色一直是那种贫血的白,看起来血色不足,凤凰十三岁就来初潮了,而她十六岁还是没有一点动静,林妈心里暗暗有些着急,但又不好明说,所以经常在糯米的饭盒里经常放几颗红枣给她补补血。 补了大概一个月左右,不知道真是红枣的作用还是巧合,糯米的初潮来了。 记得上辈子第一次来初潮的时候她吓得以为自己生病快死了,在被窝里哭了好几个晚上,后来慢慢是从老师那里得知这是女人成长过程必须经历的,前世的成长经验让她并不害怕,她在跟林家人逛集市时非常羞涩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林妈。 林妈高兴坏了,当天给她买了两件衣服还有好几条月经带,很快林海在来信时提到了这件事,嘱咐她经期不要去游泳,也要小心不要着凉。 糯米看到脸红红的,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写回信,心里满是甜蜜,写完信她怕凤凰看到,不敢交给路过的邮递员,只好走很远的路跑到邮政所去寄,所以她只能周末不上课的时候去,每次都要花整整一上午的时间才能把信寄出去,然后就等着林海的信,写信再寄出去。 糯米的内心每天都盼望着周末,盼望着林海的信,只有周末她和林海还能“团聚”,池家的日历一直都是糯米撕的,每次到了周五的中午,那页早就被周六代替了,而到了周一,日历却还停留在周日。 糯米极力掩藏自己对林海的感情,但恋爱中人的幸福岂是想掩藏就能掩藏的,她有时候说话会走神,突然微笑,这一切被凤凰看在眼里都恼恨之极,然而又有什么办法呢,糯米现在拥有的一切不就是她当初自动放弃的吗? 这天是周三。 糯米去学校上课,她每天都起得很早,每次到学校都是第一个,今天也不例外,她还没走到学校突然听到一阵微弱的哭声,她环顾四周,终于在校门外的垃圾桶里发现了声音的来源。 是个女婴! 准确来说,是个被遗弃的女婴! 糯米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她马上抱起孩子往学校冲,可现在这个时间,学校空荡荡的,老师也不知道在不在... 突然她差点撞到两个值班老师,定睛一看,两个人里面其中一个竟然是向卫东的妈妈! 她这才记起来她前世也是新桥一中的老师! 糯米不认识另一个男老师,因为跑得太快,喘着大气地对向妈妈说:“邱老师!我刚在学校门外的垃圾站里发现了一个女婴。” 旁边那个男老师姓高,听了糯米的话连忙跑去校长办公室:“邱老师,你跟这个女同学先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校长办公室打电话报警!” 糯米抱着孩子跟向妈妈尴尬地待在走廊上。 片刻沉默后,向妈妈问她:“你是哪个班的学生?” “我是三年级三班王老师班里的。” “哦,那你班上有个叫池糯米的吧,她家里有什么人,家里条件怎么样,父母是干什么的,对了,我还听说她妈生了对龙凤胎,是不是真的?” 前段时间阿东那个死孩子突然发神经,人家吴家大囡在罐头厂上班,听说厂长还是她亲舅舅,要是卫东娶了她,至少在事业上对他有些帮助,这么理想的对象不要,偏偏要死气白赖地追那个姓池那女的,还让自己上门提亲,真是脑子被驴踢了! 哎!他们老向家在榕树村也不是没名没姓的人家,打听清楚些总没有错。 糯米转了转眼珠:“哦,她啊,她妈生了对龙凤胎不假,可听说她妈当年想要儿子,打了三四个女婴才怀上的龙凤胎,不过我也是听我妈说的,是不是真的我就不知道了...” 向妈妈吓得脸色苍白,虽然母亲一直怀女儿并不代表女儿一定怀女儿,可搞不好这也会遗传啊,要不怎么母亲容易怀龙凤胎,女儿也容易怀龙凤胎呢... 吴家大囡起码她妈只生了她一个女儿就顺利怀上儿子,当初自己也是怕她生不出儿子,可照这么比较,吴家大囡至少要比那个池糯米还强些... 向妈妈想完心事左等右等见高老师还不回来,心里真有些烦,今天轮到她值班,起了个大早就在这儿瞎耽误磨洋工! 她奇怪地看着糯米:“你还抱着它干嘛,你不怕它身上有病啊!” 说着下意识地退后了几步,一般被父母抛弃的孩子多半是女婴或是身上有什么传染病,以防万一总是没错的。 糯米觉得好笑,上辈子她好歹做过两个孩子的母亲好不好,孩子有没有生病她一眼就能瞧出来。 向妈妈看着那个女婴倒有些感触:“哎,你说女人也真是难啊,没结婚想找个好人,结了婚呢,又想着生儿子,我当初生我们家那几个丫头片子,我婆婆那脸拉得二尺长!我当时真恨不得跟那个窝囊废离婚!” 糯米平静地说:“邱老师,您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要清楚,女人离了婚就是破烂二手货,看谁还要你!您也是赶上好时代好婆婆了,要是换别人不把您那几个女儿送人,您就该烧高香了!” 向妈妈被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你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啊?我可告诉你,你这是歧视女性!我可以到村妇联告你!你小小年纪懂个屁啊,你这些话是谁教你的?村口那面墙上刷了那几个大红字,看到没有!优生优育,男女平等!女人哪点比男人差了!我告诉你,你的思想相当危险!” 她正准备上前教训糯米,刚好高老师冲进来:“警察快到了,这位女同学,我不会抱孩子,警车会停在校门口,你能不能帮忙把孩子抱到那里去?” 糯米连忙跟着高老师走了,气得向妈妈直瞪眼睛。 糯米把女婴交给警察就回教室上早自习,上午第三节课是体育课,糯米借口上厕所偷偷溜回来了,她进了向妈妈上课的教室,黑板旁边贴着一张课程表,她看了看,下一节课就是向妈妈上的语文课。 “起立!老师好!” 向妈妈对全班同学说:“同学们好,请坐。今天我们要学习的课文是著名散文家冰心的代表作《小桔灯》,在上课之前我要先检查下大家把课文预习得怎么样。” 说完她开始抽查学生,让他们站起来读课文看通不通顺。 “啊,这么简单的文章都能读成这样!” 她叫了另一个男生,那个男生一脸慌张:“老师,我忘带课本了...” “你怎么不把自己也忘带了!”邱老师用课本狠狠地往一个男生头上一拍,“滚,回家拿去!” 男生不服气地看了一眼她,悻悻地走了。 接下来向妈妈开始上课,当她手把手拿着自己带的桔子给学生演示怎么做小桔灯时,孩子们本来就喜欢这种别开生面的教课方式,一个个都看呆了,这时候那个男生被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妇女带着过来。 看着那个五官和男生有几分相似的中年妇女,向妈妈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妇女冷笑了声:“邱老师,我们家儿子调皮我也是知道的,可是我把孩子送到学校是让你们好好教育他,可不是让他挨揍的!”说着她满带煞气地对向妈妈逼过来。 向妈妈在多年与强势婆婆相处中早已学会察言观色,这个女人自己不是她的对手,所以她当即摆出一张笑脸:“小徐妈妈,你误会了,我怎么会打我的学生呢,我当时手上的书就是不小心擦到他的头...” “放你娘的狗屁!你的意思就是我儿子撒谎冤枉你了!我们家就这么一个儿子,从小到大,我和他爸他爷爷奶奶都拿他当心肝宝贝,别说打,我们连句重话都没有说过!”那个中年妇女越想越气,直接上前狠狠地扇了向妈妈一个耳光。 其实她也明白农村学校的老师大多素质偏低,老师体罚打骂学生绝不是个别现象,这次她除了要教训邱老师,更是让整个学校的老师明白她的孩子不容侵犯! 忘带课本又如何,学习成绩不好又如何?他们送孩子来学校是为了读书明理的,要是孩子因为犯了点小错就被老师虐待落下身体上的残缺或是心理上的阴影,那才是得不偿失呢! 啪! 当着整个班级学生的面,向妈妈狠狠挨了一记耳光! 虽然力道并不算大,但是丢人啊,她不顾一切地扑向中年妇女,两人在讲台上扭打了起来,就在一瞬间,整块黑板朝她们砸了下来,向妈妈和那个中年妇女当场晕了过去! 班里的学生大部分不知所措,还有些女孩子被吓得哭出声,只有几个胆子大些的男生冲过去,把她身上的黑板挪开,又有一个学生跑去别班叫老师,最后校长和几个老师把她们两人送到医院里去了。 中午食堂吃饭时全校都对这件事议论纷纷。 “我听说邱老师班里请了代课老师,只怕她一时半会回不了学校了!” “是啊,我听说她胸部被砸出了一个大坑...”一个学生绘声绘色地说,有点幸灾乐祸。 “她不来上课最好!我们班上几个成绩差的哪个没被她打过罚站过!” 向妈妈的伤不太严重,送到医院很快就醒了,医院给她拍了片也没发现问题,在县城医院住了半个月已经养得差不多了,就是被一个学生家长搞得声誉扫地,郁闷得在医院一直待了一个月才出院,反正医药费是学校出的,不住白不住! 可当她出院回到学校却得知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有人向教育局举报了她! 其实之前就有人举报过向妈妈,只是当时校方为了学校的声誉把事情压了下来,直到这次学生家长和老师双双住院又收到匿名举报信,教育局才真正重视这件事成立了调查组,监察室的工作人员也联系到了班里每位被体罚学生的家长。 这才了解到,邱老师体罚学生早已是家常便饭,好多学生都是敢怒不敢言。即便告诉家长,家长见孩子也没啥明显的伤痕,去找老师兴师问罪感觉太小题大做,而且大部分家长的能力也没法给孩子换班,要是换不了班级却得罪了老师,自家孩子下次说不定被体罚得更厉害,所以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这次见教育局公开调查此事,几个家长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儿地把事情交代了,最后教育局党委召开会议研究决定,给予邱玉珍老师开除处理以儆效尤! 向妈妈不仅丢了一份让人尊敬的工作,连带着一个月的住院费还得自己交。 不光如此,本来向妈妈作为老师对于向卫东择偶有不少加分,如今受人尊敬的老师,没几年就可以拿退休工资,一夜之间因为体罚学生被开除还闹得天下人皆知,这样一来,媒人给向卫东介绍的对象也比过去差了好几个档次。 向妈妈当了半辈子的老师,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有亲戚给她介绍到开关厂加工电子元件,这种鸡肋的活计向妈妈实在放不下身段去做,最后只能待在家里。 可向奶奶也不是个吃素,向妈妈多年来仗着自己当老师有文化工资高嫌弃向爸爸,这笔账向奶奶一直耿耿于怀,见她如今虎落平阳,更是把过去几十年的帐连本带利地算个一清二楚。 向妈妈离开学校那天,糯米见到了向卫东,他是来帮向妈妈搬东西的。 糯米跟班里几个女生一起去看热闹,结果竟然看到向卫东鼻青眼肿,满脸是伤。 她本来也想去幸灾乐祸几句,可想到她曾经答应林海不跟他说话,竭力忍住了这个冲动。 两个老师在走廊上说话。 “我听说邱老师儿子不知道被什么人打了。” “他不是说是他自己摔的吗?” “哪种摔法能把一个好好的人摔成这副德行啊。” “也对啊,那到底是什么人打的?” “我猜,应该是哪个被邱老师体罚过的学生家长看不过去,所以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哎,现在的学生家长也太牛气了,我听说邱老师被开除就是有人给教育局写匿名信,八成就是学生家长干的,咱以后也得对班上的学生好点才行。” “对啊,咱都是有儿有女的人,就算不为了自己,也得为子女积点阴德。” 从此以后,新桥一中体罚学生的风气销声匿迹。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家一直在猜测那封匿名举报信是谁写的,有人说是学生家长,有人说是邱老师得罪过的某个人写的,有人说写匿名信和向卫东被打是同一个人干的,糯米听到这些对话不禁微笑了。 关于向卫东被打的事情,她虽然已经隐隐猜到,却始终没有去问林海。 无论是不是他做的,他所教会她的已经改变了她的人生观。 倒是几天后林妈被向妈妈拉着到学校教室来找她,糯米这才知道向妈妈真的到村妇联告了她! 向妈妈比之前憔悴了不少,以前总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她看到糯米一副想生吞活剥她的表情,她的霉运就是遇到这个丫头开始的! “糯米,怎么是你?” 林妈在办公室听向妈妈添油加醋的举报已经觉得不可思议,见到被举报人居然是糯米更是惊诧不已。 “什么?你就是池糯米?!” 向妈妈惊叫道,不会吧,自家儿子竟然这么没眼力劲儿,看上这么个头发长见识短的贱丫头! 林妈对向妈妈说:“邱老师,这件事我会跟糯米谈清楚的,你先回去吧。” 虽然向妈妈已经被学校开除,林妈还是习惯性地称呼她“邱老师”。 向妈妈悻悻地说:“牛大姐,你别看这小丫头片子年纪小,说起歪理是一套一套的,你可别被她忽悠过去了,一定要好好把她的错误思想扭转过来!现在她是一个人,思想扭曲还是她一个人的事,以后等她长大嫁了人、当了婆婆,那就是害了一个家庭啊!” 林妈说:“放心吧,邱老师,我一定做好她的思想工作。” 向妈妈这才气呼呼地离开教室,一路上遇到好几个下班回家的同事。 有人诧异地掀眉毛:“邱老师,你咋又回来了?” 问得向妈妈横眉怒竖:“这地方我不能来啊!” 一个在旁边的学生连忙说:“能能能!只要您愿意,晚上要在这里打地铺也随便你!” “你!”向妈妈气得快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