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则,身为君王,坐拥天下,哪个不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妃嫔一多,人往往会控制不住,淫乐无度。 前朝早薨的两位君主是范例。二则,是做皇帝压力过大。菖筠,你还在跟书童玩闹嬉戏捉迷藏的时候,朕已经开始学习史书骑射,治国之道,驭臣之法。每日和帝师互相算计,稍有不慎会引来一顿责骂。朕十九岁继位,这此之前的十八年,你觉得朕过得如何?”</p> 菖筠不知商娇为何会突然停下,问自己这样的一个问题。但他还是按照记忆里的样子给出了描述。</p> 嚣张跋扈,生性残暴,不理朝政,专爱带着手底下的四个近侍闲云野鹤,四处游历,在各地强抢民男填充自己的后宫。更是为了一己私利陷害忠良,擅结党羽,弑君夺位,妄动干戈。站在菖筠的角度看,商娇实在称得是个昏君。</p> “不管隔多久,你说话永远都是这么直率,可以不说,但绝不说假。”对菖筠这个可贵的品质,商娇一直都很喜欢。她日日在外和别人尔虞我诈,早对这种互相勾心斗角的生活烦闷至极,菖筠脾气是怪了点儿,人也蠢了点,却如同一块没有被玷污的璞玉,干净得犹如一泓清泉。和他待在一块儿,商娇心里很放松,他笑是乐,他哭是悲,他阴沉着脸不说话是不开心。绝对不会笑里藏刀,也绝对不会佛口蛇心。</p> “别低着头,朕没有要怪你的意思,朕喜欢你这样干干净净,纯纯粹粹。这个样子好,永远别变。”商娇没有发怒,反而笑得很开心。一筷子又一筷子地不停往菖筠碗里夹东西,直到整个小碗堆得像山一样,才悻悻然地停下了手,“菖筠,朕承认你说的都是真的,朕一直都不是一个圣君,身的毛病也很多,但是有些事情朕真的一点儿也没推卸,只是没有摆到明面,所以你不知道罢了。”</p> 幼时没有童年,早早的被教育得工于心计。继位了天不亮要起来早朝,日复一日的批复那些枯燥无味的折子直到深夜。发大水要救,遇旱灾要助。若是遇到风调雨顺之年,需要忙活的事情更多了。既要严防死守贪官污吏趁机大量剥削民脂民膏饱私囊,又要提心吊胆害怕某位封君大赚一笔以后心生不轨,出兵造反。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日日不得闲。连年终办个宴会过个年,都得和手底下的臣子,来参加的亲戚勾心斗角。</p> 做了无数丰功伟绩,人家只会当你是应该的,难有半句歌功颂德。可若做错一丁点儿小事,会遭到言官的猛烈抨击,还会被那群整天鸡蛋里挑骨头的史官写进史书里。落得个遗臭万年的下场。被你的子子孙孙当做是反面教材。娶的人不一定是至爱,很有可能只是为了某些利益而达成的政治联姻。每日睡在你枕边的人,口口声声说着爱你,疼你,说你是他的君王是他的天,用尽甜言蜜语哄你开心。可你却永远不知道他爱的是你,还是你的权力。无依无靠地走在权力这条孤独的路,位置坐得越高,越高处不胜寒,越寂寞孤独。</p> 君王自称寡人,是因为他们孤家寡人,除了权力一无所有。而且这权力并不是亘古存在的,有无数双同样渴望权力的眼睛在盯着你,稍有不慎,你唯一的仰仗会被人夺去,落得个一无所有的下场。</p> “当皇帝好吗?不好。老天爷是公平的,你得到多少注定会失去多少,得到无的权力,会失去自由和真情。所谓皇帝,不过是被权力的链子锁着的走狗罢了。”商娇的语气史无前例的凄凉,听得菖筠连眼泪都快掉出来了。</p> 他知道有句话叫“不幸生在帝王家”,但他一直觉得这只不过是那些没有荣幸的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了。没想到身为君主,商娇竟然真的有这么多的身不由己,这么多的孤独无奈。</p> 门外风声呼啸,室内烛火通明。菖筠怔愣地看着面前的人,突然觉得商娇以往可憎的面目罕见的温柔起来,竟也不那么惹人讨厌了,反而还有一种惹人怜惜的感觉。</p> 一阵凉风吹来,让商娇实打实的打了个寒颤,将她刚刚头的酒意吹散。商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菖筠说这些。可能是因为有些话憋在心里太久,又没有地方可以倾诉,所以一旦找到情感宣泄的突破口,她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p> 这些话,她不可能跟商启说,不可能跟梅儿竹儿她们说,更不可能跟父王说。唯一一个懂她心思的人,如今也重病缠身,命不久矣,让她实在不忍心再拿这些事情去烦她。憋在心里许久,终于找到一个人说出来,商娇心里倒也无畅快。</p> 菖筠和商娇待在一起的时间有限,对她的生活起居并不了解,但凭今日所见所闻,这人倒也算得一个勤劳的皇帝。与往日游手好闲的昏君形象大相径庭。</p> “陛下。”菖筠轻唤了一声。</p> “嗯?”商娇挑了挑眉,绕有兴味地盯着菖筠,想看看这个人听完自己这一番私心话以后,能说出怎样惊世骇俗的言论。</p> “既然当皇帝这么辛苦,高高在寂寞又无助,那陛下为何不放弃手的权力,当是解放了自己呢?”菖筠不喜欢一言不合以杀人为趣,残忍又暴躁的女皇,可如果商娇肯放下手里的权力,不再像以前那样嗜杀嗜虐。他倒愿意用自己的一辈子来陪伴这个女人,当是还自己和父亲欠她的账。</p> “哈哈哈,菖筠,你的想法真是太单纯了。权力绝对是这世最令人瘾的蛊毒,一旦尝过便终身戒不掉。习惯了高高在发号施令,将别人的性命操纵在自己的手。突然间失去一切,连自己的性命都得送到别人手里,乖乖的做砧板的肉。这种落差,朕可受不了。”商娇望了一眼被自己喝空的酒壶,轻笑了一下,向梅儿招了招手,“梅儿,再添一壶酒。”</p> “陛下,别喝了。你已经喝了很多了。”看着商娇在自己面前连喝了三壶,菖筠难免为她担心,赶紧伸手按住桌的酒壶,冲梅儿摇了摇头。</p> “你不喜欢,那朕不喝了。饭吃完了,你忙了一天早点儿回去休息吧。”商娇望了望窗外慢慢升起的月亮,又望了望对自己态度刚有转变的菖筠,终于还是压住了让他继续留在这里的念头。夜深了,她怕自己会忍不住。</p> 菖筠犹豫了一下,突然鼓起勇气直视着商娇:“陛下,我有一些话想对您说。”</p> “有什么话但说无妨。”</p> “陛下承天子之名,即是代天治国,整个商国的子民都是您的孩子。平常百姓以一己之力,养活一家人尚且艰难。而陛下以一己之力,却能使天下太平,万民富足,养活整个国家。这样的功业,难道还不值得您引以为豪吗?”</p> “做君主虽然很苦很累,但是看见国家在自己的治理下长治久安,陛下难道不会觉得这是一种荣耀吗?况且,你并非孤家寡人,你还有我啊。不管以后怎么样,你是不是女皇,我都会陪着你的。”</p> 商娇已经很久没看到菖筠这样恣肆辩论的模样了,此刻的他,无论是坚定的神情还是晶亮的眼眸,都仿佛在散发光彩,美丽得让商娇移不开眼睛。</p> “说得好!”商娇简直忍不住想为菖筠鼓掌,“既然帝卿感触这么深,那以后那要劳驾你陪朕一块儿承担这份荣耀了。反正你在寝宫也没什么事儿干,有空过来替朕念念折子,想点儿法子吧。”</p> 菖筠忽然有些后悔,自己说了这么一大番话,结果商娇压根儿没听进去自己的劝勉和鼓励。只顾着把手里的担子甩给他。不过能够发挥一点自己的作用,为商娇分忧,也算是自己为她,为商国子民尽的一份心意。</p> 有地方施展一身才学,总归是好的。</p> “陛下,再让我陪你一会儿吧。”菖筠知道商娇不愿意回寝宫,想到折子也批完了,她孤零零一个人待在书房没事儿干,想再陪陪她,哪怕是给她弹两首曲子也好。</p> “陪朕,好啊,脱衣服床。”商娇看他一直不走,便想用话激他。</p> “陛下……”菖筠欲言又止。他既然主动过来,已经猜到了会发生什么,但是被商娇这样直白的说出来,菖筠还是羞愧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p> “不愿意?不愿意回寝宫吧,好好睡一觉,朕忙完夏军的事情去找你。”商娇刚把话说完,看见菖筠脸色一变,心里不由得暗叫不好。她发誓自己在这个时候提到夏军绝对没有逼他的意思,只是随口给自己找了个幌子。</p> “朕没别的意思,你不要放在心。”商娇赶紧安慰道。</p> “没关系。”菖筠苦笑了一下,站起来慢慢朝内室走去,“陛下,我到内室等你。”</p> “陛下,这可是送门的。”梅儿朝合门的内室撅了噘嘴,笑得一脸玩味。</p> “要你多嘴!”商娇真是服了自己了,想赶他走直接赶他走嘛,干嘛非要嘴贱想欺负人,结果反被菖筠将了一军,进去也不是不进去更不是。</p> “收好东西以后全部退出去。”商娇叹了口气,把还在书房里面的婢女全部赶了出去。</p> /html/book/41/414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