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君子成人之美
文老这几年身体慢慢的腐朽了,就算是夜小天手里有灵药,也只是让他不生病痛,衰老显而易见了。 为此,夜小天专门去找过衍圣公,只得到一个解释:文老一生为公,只为你谋过私情,他这些年好多次以心血起誓,伤了身子,若不是儒家浩然治学有成,可能早就离世了。 得到这个消息,夜小天很无助,反而是文老看的淡然。 “拙言,儒家读书人不惧死,只恨心中有志无法直抒胸臆。老夫一生治学顺遂,为官也还算有成,这一辈子做了几件大事,我不遗憾。 年老了,又收你为学生,这是我最大的骄傲。你不必伤感,我辈读书人,只恨胸无点墨。你是一个炼气士,寿元长,千万不要停步不前,去好好想想,自己的使命,人生最重要的不是长生,而是苟活一世碌碌无为”。 夜小天很快调整心情,接受了这个很难接受的事实,所以有时候就多陪陪他老人家。 他前世的父亲就告诫过他,千万在他死后,不要做那些表面上的功夫,他讨厌那些戏码,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平日里,多陪陪他,有事想着他,那就是尽孝了。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这首《江城子》是文老病故前,最爱提及的词,他对妻子的病故,看来一直有愧在心。表字拙言的夜小天送殡台州,那里是文老的家乡,他遗言死后要落叶归根,与自己的发妻葬在一处。 十年故土难离,文老何尝不是同自己的关门弟子,被囚奎文阁,不同的是,夜小天是囚徒,而文老是自愿受罚。 这件事文老从未没提过,夜小天也装作不知道,但是他对文老的愧疚,这么多年以来,从来没有减少过。 要不然,凭着夜小天的性格,断然不会这般屈辱的过活,就算是在老书虫特别照料他的时候,也没有想过自暴自弃。 文老在病床前,说自己此生书生得意,桃李满园,按理不该有非分之想,但是将死之人,难免有奢求,那就是他的三大遗憾。 首当其冲的愧对自己的发妻。自从成亲以来,他们一直未育有子女,未能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到老了还让她担惊受怕,寿不圆满,此事只能等他死后再去赔罪了。 其次是自己愧对师者称号。自己收取关门弟子夜小天,用时十年时间亲自教导,却一直不能为他开窍,反而在弟子身上获取良多,此乃人生一大憾事。 最后一件事,则是自豪自己的关门弟子,带来了数不尽的篇外诗章,《中华文库》的出现,必定会让整个儒家的读书人大开眼界,广纳浩然正气。 正因为这样,他期许未来的儒家有了这股清流的注入,料定儒家风流更胜往昔,只可惜自己看不到这般壮丽的风景了。 文老身前死后,除了满屋子的书籍,只剩下两袖清风。卧室上空,那浓得化不开的浩然正气,是文老最后的馈赠,生于天地,归于天地。 夜小天看着这一幕,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这才是儒家的立身之本。 虽然有三大遗憾,文老在临终前,看着里里外外围满了自己的学生和多年的老友,还是含笑九泉,走得很安详。 —— 朝堂之上,大家心照不宣的,没有大煞风景的说其他政事,都在等话题抛出来。皇帝刘彻见他们都很懂事,于是示意,早有人收到信息,出列禀报,文老的谥号。 文老虽然被去了职位,但是级别和官位还在,只不过下野了而已。 朝会上,虽然有些争执,但是总体还是肯定文老一生的功绩。大家争论不休的,还是在谥号上。 有说“文正”、“文贞”的,不用猜,这肯定是文老的好友或是学生;也有说“文哀”、“文闵”的,不用问,肯定是政敌;比较居中的占少数,都听皇帝陛下的。 刘彻让吏部侍郎简述一下文老的功绩,他早有准备,“早年家贫,幼儿入局,私塾旁听后不断学习,从文识千字,到书童出身,突浩然气长,十五岁习诗能作文,最擅训诂,少年成名,二十三岁科举小三元,二十六岁中举,同年殿试点为二甲三十名进士。 外放为官,兴修水利,重视农业,农户五谷丰登,无不交口称赞。同时,大力发展商业,商铺林立,货通有无,城镇周边少有无业者,百姓安居乐业,人人生活富足,在位期间,深受百姓爱戴。 几次升迁,文老兢兢业业,从不夸官,政绩实打实,万民伞从不缺乏,是一位实干家。后任台州祭酒,文风朴实,学子敛去奢靡之风,获文位者不计其数,堪当桃李满天下。收关门弟子夜小天,表字拙言者,功大于过,《中华文库》为我儒家平添海量浩然正气,功在社稷,利在千秋”。 刘彻满意的听完,示意在场的所有人,还有谁有异议?这场面大家都不是愣头青,看来皇上早有定论,于是不约而同,请皇上圣裁。 刘彻最后定下“文成”的谥号,消息传出,好些人频频点头,庙堂还算是公允,文老不枉此生。 随后,当今天子亲自书写挽联,其中有“文人表率”四个大字,除了赐下不少东西,还派了御林军护送文老的遗体一同前往台州治丧。 —— 夜小天坐在椅子上,妖姬握着破天刀,一脸纠结的问道:“道生,真需要这样做吗”? 夜小天转头看了一眼妖姬,点头说道,“按照我们家乡的规矩,家里面老人过世了,剃孝子头,这一刀是免不了的。你只管动手,绝对不会影响我丝毫男子汉气概和俊朗容颜”。 妖姬对于自家汉子是又好气又好笑,但是不得不佩服他,做事总是异于常人。说归说,妖姬一时间有些下不了手,直到夜小天不耐烦了再三催促,这才手起刀落。 妖姬动作麻利,不愧霸刀妖姬的称号,剃个头堪比激光雕刻机,每一根头发都离头皮零点一公分,堪称鬼斧神工。 夜小天只觉得头皮一凉,三千烦恼丝一一飘落,只不过还未落地,又被妖姬一一收集起来。 接过妖姬递来的镜子,一天摸着自己的头,很满意这种触感和清爽的发型,捧起妖姬的脸,香香的啵了一口,起身哈哈大笑起来。 夜小天早就想留短发了,以前雅乐管得严,后面也就习惯了,今日也算是遂了心愿,他是不准备再留长发了,麻烦。 妖姬看他的样子,突然噗呲一笑,“小和尚,来姐姐这里化缘来了,守着佛门清规戒律,动了凡心,敢惹姐姐了”。 夜小天赶紧让她打住,“严肃点,非常时期,不能淫乱”。 妖姬听闻,笑的花枝乱颤。看到这些美好的画面,夜小天一个没忍住,先是拍了一下她紧实挺翘的满月,然后还是拥她入怀,“生离死别最是伤情天,我只希望我们能够长长久久”。 妖姬温柔的勾住他的脖子,“奴家生生世世都不离你左右”。 —— 因为文老没有子嗣,连同夜小天在内的共计九名入室弟子,送文老回家。 剃了孝子头的夜小天,自愿披麻戴孝,为文老捧着遗像,所有知道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在心中为文老高兴,顺便高看夜小天一眼。 离开奎文阁的那个晚上,夜小天早早剃光了头,在衍圣公的小院。衍圣公看着夜小天的光头,虽然口中埋怨,但是眼神的欣慰和肯定怎么都瞒不住, “拙言,男子二十束冠,你虽是表孝心,但是不太雅观,回去还是收拾一下的好”。 夜小天坐在衍圣公的对面,早就习惯了他的脾气,也没有半点自觉,端起茶杯就一口饮尽,“圣公啊,有话你就直说吧”。 衍圣公颇有些无奈,这小子实在惫懒,“文老去世,乃寿终正寝,你不必太过忧伤。让你过来时想告诉你一声,文老先前就找过我,可能自知命不久矣,有一番话要交代”。 夜小天不自觉的坐直了身子,“衍圣公请讲”。 衍圣公也不去计较夜小天态度的转变,“文老有说过,愿意推举你为秀才,不知你意下如何”? 夜小天略略思索片刻,“衍圣公的意思呢”? 衍圣公莞尔一笑,“文老拉着我共同推举你,你说呢”? 夜小天想起老书虫,就婉言谢绝了,“在下愚笨,多年来先生谆谆教导,未能开悟。老书虫不喜我文字障,说我是朽木不可雕,让我此生不得自称儒家学子,这秀才之位,我实不能当,恐怕要让先生失望了”。 衍圣公也是一脸的感慨,“此事文老已禀告老先生,他老人家默许了的”。 夜小天听到这里,心里一下子酸了许多,文老的爱护,细致入微。为了避免尴尬,夜小天赶紧站起身来,深吸了一口气,郑重作揖,“恳请衍圣公帮我”。 衍圣公受了他一礼,摸出一枚玉佩,“这是文老给你选的,代表了秀才的身份,你要好好保管”。 夜小天双手接过,只见玉佩通透碧绿,呈长方形,光可鉴人,无字无刻,是一枚无事牌,看来文老也希望夜小天能够平安喜乐,无事烦心。 “去祭拜圣人吧,你的文位在那里,然后就不用回来了,你的囚牢已经破了”,衍圣公和善的说道。 夜小天拜别衍圣公。 这么多年来,夜小天第一次踏入圣人像的大殿,因为每年固定的祭拜时间大家都会刻意的让他避嫌,不曾想这次是自己一个人来。 圣人殿,夜小天正了正衣冠,虽然光着头,但是心情还是很复杂,依着旧礼,祭拜圣人。 这时,老书虫突然现出身来,夜小天耳中犹如春雷炸响,“孺子可教也”。 夜小天金丹上九条金龙,犹如画龙点睛一般活了过来,盘旋在金丹之上,一颗文胆交相辉映,他心湖中的龙宫里,往日的暗影渐渐显露出来,龙鳞一般的剑身,儒家浩然正气与道家本命飞剑,浑然一体。 夜小天的本命飞剑诞生! 两把!!! —— 文老的后事办得很隆重,也很简单。隆重的是人,从全国各地赶来的旧相识、老朋友,曾经的同僚,自称学生的儒生,陆陆续续的从远方赶来。 按照文老的意见,一切从简,既没有道士来画符,也没有和尚来念经,灵堂也简单无比。 只不过文老相交满天下,祭拜之人倒是各种各样的悼词层出不穷。还有些声泪俱下的,口中喊着:“呜呼,文公,慢走”! 哭诉着,一不小心就背过气去,夜小天只好赶紧把人送到凉亭,扇扇风,拍打一些凉水,再听这人回过魂来,又开始哭丧。 有时候有些人心急,不等别人先念完,自己插队,唱文声此起彼伏,就像比拼内力一般,喊着喊着就脸红脖子粗了,声音越来越大,就要盖过别人的风头一般,直到最后都用上浩然正气,夜小天这几位师兄弟,还要赶紧收拾残局,好不热闹。 白天还好过些,人多事多,忙起来就顾不得许多了,米粒未沾,口水为饮也是常态。只不过到了深夜,总会想起和文老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想得多了就会难过,接下来的夜也会难过许多。 来的宾客大多都是士族和儒家文士,接待就只能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夜小天这几个师兄弟,着实忙得不可开交,妖姬和映月两师徒只能干瞪眼,帮不上什么忙。 好在小婵风尘仆仆的赶来,以女学士和文老的不记名学生的身份一直帮着忙里忙外,这才缓解了一些。 夜小天和几位师兄为文老守灵七夜,时间一到,就亲自抬着文老的棺木送他老人家入土为安,一路上没有吹吹打打,也没有哀嚎满天,更不会放鞭炮,只有静静的撒纸钱,默默的跟随。 这种结果也是文老生前定下来的,他在床前留下话:“切莫因我故去这件小事,耽误了各位的大事,祭拜也好,守灵也罢,千万别变成做给别人看的把戏。依我看来,此等事情,论心不论迹的,诸君共勉”。 文老与夫人合墓,夜小天几位师兄弟为先生填好土,一番祭拜后,就算是礼成了。告别的人一一离开。 夜小天一直留在了最后,直到只剩下他们几人,夜小天一下子盘坐在在他们的坟前,再一次弹起了回响,唱起了难以开口的《送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