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苍鹿学级楼时已至夜半三更。 　　 安晓和弥央在七楼楼口处分别。 　　 “唉。” 　　 立于漆黑走廊深处，回想着少女那抿嘴不言的幽怨表情，他轻声一叹。 　　 “说到底，弥央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即使是骸骨之灵，也会有成长的思春期……我这样拒绝她，恐怕会在她心里留下不小的打击……” 　　 他面色复杂，愁眉思索。 　　 刚刚在回来的路上，弥央一声不吭，显然是心情极差，不开心了。但转念一想，若是顺着她的话表示赞同甚至接纳，那今后的麻烦或许会更大……单单在莱莎那边就没法解释了，更别说她并非自己的源能姬，没有强相关联。 　　 “可以看出，弥央的意思是想和我在一起睡觉和学习。考虑到恩代德斯亡灵国的礼仪，她不一定会觉得这是超越友人之间的过格关系……反而，是我言辞肯定地拒绝了她，甚至还搬出莱莎作为挡箭牌……这样看的话，她一定很难受。” 　　 想着想着，他摸了摸颈部小挂坠，问道： 　　 “伊代姐，话说你对亡灵们的习性了解吗？我刚刚那样会不会太过分了？” 　　 只见妖刀吊坠轻轻一亮，里面传来妖刀姬的慵懒之音： 　　 “啊哈……小主人，你啊，有时候真是傻得可爱。” 　　 伊代打了个哈欠，听起来像是没太睡醒，仿佛在一边伸着懒腰一边讲话。 　　 “嗯？” 　　 “虽然我是鬼灵并非亡灵，也从未在恩代德斯那种地方生活过，但你有没有想过，她、和她们，并不一定什么都不懂，相反，实际上要比你懂的多得多呢。” 　　 “你是说……”安晓睁大了眼，微微沉吟。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主人，我能看得出，那孩子眼中的光芒可并非‘执着’那么简单。而且想必您也应该有印象，那位与她密切相关的‘主母’，听起来就不是什么贤妻良母吧？实话告诉你，即使是我，也对她有所耳闻呢。” 　　 说到这里，伊代的声音稍微认真了起来。 　　 “主母……？” 　　 安晓皱了皱眉。 　　 依稀记得，弥央似乎就是在这位的帮助下获得肉身并且成功离开亡灵国的，但其它的相关信息却一概不知。甚至连最新版本的《维恩史诗》中对主母也没有任何记载。 　　 “如此说来，她的性格是受到主母的影响？”他谨慎分析道。 　　 伊代轻轻笑了笑，只把能够提供的线索说出： 　　 “主人啊，你知道吗？主母的形象是人身鱼体，拥有六条手臂。据说开启亡灵形态以后，膨胀如鬼，幽戾至极。她常年浸泡在尸骸毒池之中，不会踏出那里半步，所有想要清理掉这颗‘坏死心脏’的冒险者，都会在她的猛毒之下化为虚无……她啊，可谓是毒属性的至高掌控者之一。” 　　 “毒属性？世间居然还有这般属性？？” 　　 听到如此秘闻，安晓有些意外。 　　 在他的概念里，“毒”并非元素，也不像魔法，反而是魔药学和炼金术的产物，属于消耗品和辅助作战工具的一种。然而伊代的话却刷新了他对于此的理解： 　　 “当然。主人现在正处于初出茅庐的阶段，对许多隐秘当然不够了解。至于女人的心，就更是凌驾于这些知识之上的东西了，您捉摸不透，也很正常咯。” 　　 “……” 　　 安晓脸上一热，嘴硬道，“别这么说，我多多少少还是能分辨一些的。” 　　 “哦？” 　　 听到这话，伊代语调玩味，压低了声线，在他耳畔轻语道： 　　 “那你说说，我现在想的，是什么？” 　　 “……” 　　 安晓当场被难住了。 　　 即使能猜出个大概，也完全说不出口。 　　 见他这番模样，伊代笑了： 　　 “主人，您啊，也就能和那条小龙玩一玩了。至于其她的小可爱，真拿捏起你来还不是一下一个准？就连寝室里的那只灵猫也能开怀畅饮、痛快得很呢，唉！真是令我羡慕不已呀。” 　　 “原来你在想这个……” 　　 听着她在吊坠里捶胸顿足、唉声叹气……安晓秒懂地摇了摇头，再次伸出手来摸了摸小吊坠的轮廓，旋即，推开了自己寝室的大门。 　　 …… 　　 —— 　　 “主人，你回来啦！” 　　 刚进房门，一阵歆香便从正前方袭卷而来，与他撞了个满怀。 　　 “！” 　　 柔风抚面，软语馨甜。 　　 尚未来得及仔细感受手中的舒柔，他定睛一看，发现猫猫竟变成了少女形态，正以人类的身份在寝室里恭候着自己…… 　　 “小缘，你怎么……” 　　 只见眼前的她身着“樱白流荧”，美仑美奂的长裙在这并未开灯的昏暗环境下荧光微明，别有一番韵味。 　　 少女的体香将嗅觉抓得死死，娇美的身体更是为触觉系统带来莫大的刺激—— 　　 “主人不是说，小缘之前的服务‘不够周到’吗？所以今晚我想的是，要用人类的方式服侍您，嘿嘿，怎么样？主人喜欢吗？” 　　 她将身体微侧，踮起脚尖，用猫耳蹭了蹭他的侧脸。 　　 “喜欢倒是喜欢，问题是……” 　　 他立刻反手将身后的房门关严，深呼吸道：“总之，先进来再说。” 　　 “嗯嗯！” 　　 猫猫应了一声。 　　 两人未开室内灯，摸黑来到桌前。 　　 数息后。 　　 他坐于座位上，缘诺则按照猫形态的习惯，顺势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安晓的心绪渐渐复杂。 　　 “我说，小缘啊……”酝酿许久，他当先开口。 　　 “嗯？” 　　 “其实今天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商量来着。” 　　 “什么事呀，主人？” 　　 她歪了歪头，小脸与他鼻梁距离不过数寸。 　　 “话说我们相处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对吧？” 　　 “嗯啊。” 　　 “一直以来，我也都是相信着你的，对不对？” 　　 “对呀，主人对我特别特别好，完全就是梦中情主呢！” 　　 缘诺眸光闪亮，伸出双臂，轻轻将他的脖颈环住。 　　 “……” 　　 看着她那天真无邪的撒娇模样，安晓心下一紧。尽量板着脸，继续问道： 　　 “那，我也数次强调过，你有什么需求，都可以当面跟我说，是不是？” 　　 “是啊。怎么啦？主人干嘛突然提起这个？” 　　 她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同时，将视线挪向别处，心虚道： 　　 “今天的主人有点吓人欸……” 　　 “咳。” 　　 虽然有些动摇，不过安晓还是心下一狠，看向她的面颊，道：“小缘，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背着我干了些不该做的事？是不是对我有所隐瞒？” 　　 “唔……” 　　 “我既然能第二次问你，你就应该能猜到，我是掌握了一些证据的。”他将她的身体扶住，语气虽不强硬，内容却是咄咄逼人。 　　 听了这话，缘诺面色一颓，委屈巴巴地低下了头。 　　 “……” 　　 见她这副怜弱样子，安晓已经开始有点后悔了。但说出的话如泼出的水，既然开始了就不能再收回。 　　 沉寂片刻，她幽幽问道： 　　 “主人认为，那是‘不该做的事情’，对吗？” 　　 “呃……” 　　 “主人救了小缘，却不允许小缘通过自己的方式进行报恩，是吗？” 　　 “这……” 　　 “主人一直在对小缘好，从开学前就一直在照顾我、保护着我，给我买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所以，小缘也想让主人能够开心一些，原来这一切，都是小缘做错了吗？” 　　 “……不不，你听我说，这其实……” 　　 啪嗒、啪嗒。 　　 晶莹滴落。 　　 缘诺低着头，用白皙的手背抹着眼泪，抽泣道： 　　 “主人，我都懂。您不想让小缘报恩，是因为觉得小缘配不上您，小缘只是宠物，只是您养的一只猫猫而已。小缘知道自己不是人类、不能像人类那样和您结合在一起，说到底，还是小缘太过贪心，妄想着主人可以容忍我的报恩之举……对不起，主人，我以后再也不会那样做了，是我的错，全都是小缘的错。小缘再也不会为您带来困扰了，如果主人讨厌小缘，小缘明天就离开这里，回往芭菲拉斯自生自灭去。呜……” 　　 “！！！” 　　 说实话，安晓这一生，不怕虫子、不怕鬼怪，更不怕强大的对手。但不得不说，少女的眼泪，是他目前为止最没办法抗拒的东西……尤其是美少女。 　　 不，具体说来，还得是缘诺这样超级可爱、先天自带过量魅力的源能姬级别的美少女。 　　 不知是否是“猫诱SSS”在发挥作用，现在的他，只觉自己刚刚的那些话说得太过了，毕竟就算猫猫有错，也不该像大人训话一样逼她在自己面前承认这些错误，那和钢铁直男有什么区别？看看现在，都把人家给说哭了。 　　 “不不不不，不对了，不对了。”安晓猛地摇了摇头，重整思路。 　　 他认为，眼下这个情况，必须要做些什么进行补救才行了。否则一旦猫猫真的走了，那无论是自己的事还是奥利菲尔的事，一切的规划都要被打乱，彻底泡汤。 　　 “小缘，你听我说。我刚刚态度不好，没有考虑到你的想法，确实是我的问题。” 　　 “呜呜……” 　　 他将哭得梨花带雨的少女拦腰抱起，在她微微一怔的表情之下立刻抓住时机： 　　 “所以我想了想，其实你的报恩行为……嗯，说实在的，也不是不可以。” 　　 “唔？” 　　 听到这儿，缘诺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一点点抬起头来，眨了眨可爱猫瞳，等待着他的下文。 　　 与此同时，项链里的伊代则是啧啧两声，螓首轻摇，一脸“没救了”的表情，慵懒地翻了个身，继续睡觉去了。 　　 只听安晓挽回道：“这样吧，小缘，以后你想做什么，就直接跟我说就好了，也不要藏着掖着。我们开门见山一些，之前那些报恩需求，我全都默许了。但我想说，事实上，我对你的付出，也是……带着目的性的。” 　　 借此难得之机，他心中一横，试探着对她道出实情。 　　 “诶…？！” 　　 闻言，猫猫惊讶了，“主人，您想获得什么？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小缘呢？其实无论想做什么都是可以的啊。” 　　 “怎么说呢，情况并没有那么简单。”安晓想了想，正色解释道：“因为一些复杂的前提，我啊，打算在年末之时，将你带到天上的一座宫宇里，然后根据天使的指示，做一些……嗯，类似于比你之前的报恩行为更加深入的事。” 　　 缘诺：“！” 　　 “所以，我想方设法救了你，为此还欠下大小姐一身的人情，当然，这些只能以后慢慢偿还了。总之，我想让你知道的是，我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善良、那么完美，我对你也是存在着某种需求的……就算这样讲会让你感到落差，感到难以接受，我也还是想把这一切都告诉给你。 　　 毕竟你和莱莎不一样，她对我抱有的执念和幻想已经让我渐渐无法承受……不是我无法承受，而是我认为当她知道真相时，她的世界会完全崩塌。所以我一直在想办法，想办法让她到时不那么痛苦……她也说过，如果是不好的事情，希望我不要告诉她。因此……” 　　 “主人，我完全理解了。” 　　 缘诺美眸一亮，并未追问关于天使和莱莎的事情，反而是舔了舔嘴唇，将关注点落在了奇怪的地方上—— 　　 “若您需要遵从天使的吩咐，那就有必要提前做些预演，对吗？” 　　 “呃……” 　　 “否则，到时候无论是你还是我，都没什么经验，容易浪费宝贵的时间，耽误天使为您发布的其它任务，是不是这个道理？” 　　 “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但是……” 　　 安晓眉头一拧，隐约闻到了一丝来自于猫猫的狡黠气息。 　　 “主人别慌呀，我想得很简单。我是说，既然您早晚都要带着我去完成任务，那何不趁着现在，把任务的流程给反复梳理几遍，不，几十、几百遍……然后到时候轻车熟路，让天使对您刮目相看呢？” 　　 缘诺眨了眨眼，将小脸贴得他更近了一些。 　　 “……懂了。” 　　 安晓已经彻底读透猫猫，心知怎么也逃不过去了。 　　 但是！ 　　 这“几十几百”的量总要减减。 　　 “小缘，你说的有道理，可你要考虑到，我现在年纪已经不小了，身体方面……” 　　 啵。 　　 她用小嘴强行中止了他的后续发言。 　　 …… 　　 —— 　　 门外，漆黑长廊。 　　 半路折回来的弥央背靠着安晓寝室的大门，听着屋内逐渐糟乱的声音，闭目垂首，深吸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窗外楼上，某女寝。 　　 切茜娅收起魅魔之瞳带来的穿透性视野，抿唇转身，面色冰冷地从阳台走回到屋子内部。 　　 —— 　　 对于安晓而言，这一夜，意外漫长。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