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中一时无声,八皇子似是并未在这殿内,久久不曾现身。 皇帝等了半天没等到人,脸色当即就不好看了,沉下声音问着一旁满头大汗,想擦又不敢有动作的元德。 “八皇子去哪儿了?朕刚才还见他在此处。” 额上的汗水顺着脸流了下来,元德咽了咽口水,支支吾吾的答道:“回……回皇上,八皇子他……八皇子……” 他哪里知道八皇子在何处?八皇子平日就不怎么爱说话,在这觥筹交错的热闹宴饮之中,谁会注意到他? “他到底去了何处!” 皇帝见元德支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火气登时就上了头来,一巴掌拍在案上。酒肉池中的众臣被这动静一惊,这酒算是彻底醒了过来,赶紧坐好了,不敢放肆。 “儿臣来迟,还望父皇赎罪!” 酒肉池外,一个匆匆而来的身影赶了过来。正是刚刚去吩咐了弘安一些事情的傅千辰。 他刚出殿门走了不过一段路,就听见酒肉池中被内力催出的声音来。卫阑钰……竟要求皇上赐婚? “你刚刚去了何处?” 皇帝心中的火气,现在可一概发在了傅千辰的身上。老子骂儿子,天经地义。 “回父皇,儿臣刚刚……回宫拿玉佩去了。” 傅千辰听皇上那极为明显的责怪之意,瑟缩了下身子,似是极为害怕,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唯唯诺诺。 玉佩他早就在去追卫阑钰的时候就拿了,奇怪的是卫阑钰竟并未把他故意放在桌子上的玉佩拿走,就连位置都不曾移动过。 这是怎么回事? 傅千辰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既然如此,你就将你身上的玉佩拿出来,好叫卫将军……死心!” 皇帝听傅千辰是去拿玉佩的,脸色缓和了不少。坐直了身子,以睥睨之姿望着卫阑钰。眼中那不想赐婚的意思清楚明白得很。 “是……” 傅千辰虽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也仍是乖乖听皇帝的话,从怀里拿出一块温润的羊脂玉来。 可能……不!不对! 这块玉,不是之前的那块! 傅千辰看着手里这与之前那块相差无几却到底不是之前那块的玉,眼睛睁得极大。心中暗恨! 他刚才因卫阑钰之事心中有气,抓起桌上的玉佩就塞进了怀里,根本没有细看。可刚刚拿出来,在这极其明亮的酒肉池中才发现两块玉佩的不同之处。 “卫将军,如今你可死心?” 皇帝虽是看到傅千辰面色有异,却也只是以为他刚才把傅千辰给吓到了。并未多想,而是看着卫阑钰,下一句要出口的话只怕就是为姜锦棠和傅千辰赐婚。 “恕臣眼拙,八皇子手中的玉佩……应当不是姜小姐的贴身之物,而只是一块寻常的玉佩罢了。” 卫阑钰面上没有丝毫波动,仍是说得恭敬。傅千辰听得卫阑钰此话,恨不得一口咬在卫阑钰的脖子上! 这手脚果然是他做的,那锦盒定是在卫阑钰身上无异! “卫将军,朕知道你喜欢姜小姐。可是********之事最是勉强不得,卫将军还是另觅佳人罢。” 皇帝只把卫阑钰的这番话当做是不愿相信的抵抗,面上神情放松,显然是觉得此事已了。 “既然姜小姐和朕的八皇子互相都有意,那……” “皇上,姜小姐的贴身玉佩,正是此枚。” 卫阑钰似是特地等皇帝要下旨赐婚才说出来,语气不急不慢,一块触手生温,通体似乎都散发着温润光芒的玉佩安静的躺在卫阑钰的手心中。红色的流苏自然垂落,显得安分守己得很。 “这枚玉佩,才是姜小姐,真正的贴身之物。” 卫阑钰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平和,听的人却如惊雷入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又出现了一枚玉佩? “卫将军……事关女儿家的清誉,你……可不能胡言!” 见卫阑钰这样子,怕今日是铁了心的要让他赐婚了。可是事关他傅家的江山,此事……万万不可! “回皇上,臣……并未胡言,孰真孰假,让姜丞相一看便可知了。” 傅千辰听卫阑钰这么说,手猛地收紧,眼中闪过一丝绝辣之色。他手中这枚玉佩本就不是姜锦棠亲自给的,如今又被卫阑钰动了手脚,他要如何说? “姜爱卿……你……可得仔细查看!” 皇帝似乎还是不死心,眼中携了威胁意味,看着姜越。 “臣遵旨。” 姜越直接越过皇帝的视线,上前把卫阑钰还有傅千辰手中的玉佩在手里,细细打量着。 锦棠的那块玉佩是他在锦棠出生前,请巧匠雕琢而成,玉佩面上海棠花中藏着锦棠的名字和她的生辰。两块玉佩虽外形相似,也都是属于锦棠的东西。不过……傅千辰手中的那块玉,海棠花中干干净净,没有任何东西。 “回皇上……这两块玉,都是小女之物。” 姜越顿了顿,“只是……八皇子手中的玉佩不过是小女平日佩戴的,而卫将军手中的,的确是小女的贴身之物。臣所言绝无半点虚假,还请皇上明鉴。” 姜越将两块玉佩放在手中,恭敬的向上呈着。 皇帝听了此话之后,脸色极为难看。他刚才就不该提赐婚之事!卫阑钰不是姜越,他考虑的东西与姜越不同,姜越再怎么有权,他手中没有兵,所以不敢造次。可是卫阑钰不同,他手中有兵权,所以自然有拒绝他的本钱。 皇帝心中极恨,卫阑钰此刻动不得……他的江山还要卫阑钰替他来守…… 即便是心中万般的恨意跌宕,皇帝仍是不敢收回卫阑钰的兵权。 卫阑钰不似其他的武将,会特意邀功,仗着自己的功劳而称大。卫阑钰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所以现下他的手中根本没有半点卫阑钰的把柄! “皇上,既然如此……还请皇上为臣赐婚!” 卫阑钰跪在地上,言辞恳切,酒肉池中再次陷入一阵令人心惊的沉默。 “卫将军……这枚玉佩,乃是姜小姐亲自赠予千辰的。” 傅千辰眼中决绝,竟不顾一切开始胡言。 他不能让卫阑钰娶了姜锦棠,即便他对皇帝心中又恨,可现在他仍然还要借皇帝,爬上去! 皇帝冷待了他近二十年,好不容易才想起他,这次……他定然不能被皇帝再次忽略。 他受够了宫中众人不屑的眼光,受够了每天像个老鼠一样偷偷摸摸的生活,受够了每天去讨好那蠢钝如猪,却高高在上的太子! “除夕夜时,我为了救姜小姐,身受重伤,此乃众人皆知。而这玉佩,也是在之前,姜小姐亲手交给我的。奈何千辰武功低微,不能把姜小姐从贼人手中救出来,自己还被砍了一刀……” 傅千辰有些痛苦的闭了闭眼,似是不愿想起那夜发生的事,面上还带了极其浓重的愧疚。 “卫将军救了锦棠,千辰万分感激。可是……卫将军却不能行小人作为!既然锦棠现在在卫家,那玉佩……到底是不是锦棠所给,实在是不能让人相信!” 傅千辰心中万分忐忑,姜锦棠这个女子……心思深沉,她若不顾自身的清白硬要说出实话,那…… 傅千辰双手握拳,紧紧攥住,试图将自己心中的紧张掩盖下来。 “既然八皇子不肯相信,那……就请皇上将姜小姐请来,待姜小姐说清一切,那……所有的对错与真假,也就能明了了。” 卫阑钰咄咄逼人,半步也不肯退却。姜锦棠是他要定了的人,小骗子这些时日所遭受的苦痛,他定会一一替她讨回来! 皇帝气得身子颤抖,脸色也被气得苍白。 卫阑钰的气焰太过嚣张了,竟逼迫他至此! “卫阑钰,这天下到底是你做主,还是朕做主!” 皇帝抄起案上的酒樽,直直朝卫阑钰扔了过来,力道十足。 卫阑钰却半点不躲,那酒樽打在他的额头上,血色糊了他的眼睛。 姜越见此,眉头跳了跳,冲不远处的一人使了个眼色。 “卫将觉!你僭越了!皇上乃天子,岂能由你左右?” 开口的是姜越最得意的学生,也是朝中最软硬不吃的大臣。一心只为百姓,可皇帝昏庸,他最崇拜的便是丞相。不管是谁对朝堂有半分不利,不管是皇族中人还是普通的臣子,只要损害了百姓的利益,他那一张铁嘴便会骂的那人连话也说不出。 现在这位大臣在收到自己老师的眼色之后忙出列开口,面上虽是义正言辞,批判着卫阑钰对皇帝的不尊,可却在暗中给他使眼色,要卫阑钰不要说话。 “臣有罪……还请皇上,赎罪!” 鲜血从卫阑钰的额头冒出,极为渗人。 那大臣微微松了口气,还以为卫阑钰有了服软的姿态,却没想到卫阑钰的下一句话,让他刚刚呼出的气差点没能收回来。 “但……罪臣仍请皇上赐婚,还请皇上成全臣的姻缘!” 皇帝粗重的呼吸声在酒肉池中清晰可闻,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 “父皇息怒!” 傅千辰见状,猛地跪了下来,他脸上的害怕和卫阑钰的波澜不惊形成极其鲜明的对比。皇帝心中越发恼怒! “骠骑大将军卫阑钰,目无王上,自恃功高,性格乖张……” “皇上且慢!” 卫阑钰听见皇帝即将出口的旨意,唇角微不可闻的勾了勾,却没想到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呼声。 卫阑钰听见那熟悉的声音,眉头紧蹙,额上还在微微往外渗血的伤疤显得越发狰狞。 父亲……为何来了? “臣卫锡春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坐着轮椅匆匆赶来的卫锡春面带急色,因腿脚不便不能给皇上行礼,口中高呼声却未曾停过。 “卫爱卿……你来做甚?你的腿……” 不要说卫阑钰,就是皇帝也有些莫名其妙,这卫锡春不在卫府养他的伤腿,跑到宫里来做什么?还这么巧,就在他即将惩处卫阑钰的时候就打断了他? 思及此,皇帝的脸色沉了下来,“卫锡春!你瞧瞧你教的好儿子!竟敢支使朕做事!你们卫家的确有功?那也不要忘了,这天下姓傅不姓卫!” 皇帝这话,是要给他卫家扣上一个造反的罪名吗? 卫阑钰看着老父脸上的汗,眼神沉浮,不知心中做何感想。 “皇上息怒!臣绝不敢有这样的想法,臣的儿子也不敢如此!” 卫锡春看着自己这个骄傲了多年的儿子,却被一个认识不过一年的姜锦棠迷了心神,心中有些无奈,他们卫家,当真是出情种…… 卫锡春虽是心疼,却也仍是一巴掌就朝卫阑钰扇了过去。 啪――! 耳光声在酒肉池中响起,极为清晰。殿中的众人听到这个声音都不紧皱了皱眉,觉得脸上都是火辣辣的疼。 卫老将军腿虽是受了伤,可手中的力道却是半分未减。卫阑钰不躲不闪,生生接了卫锡春那力如巨石的一巴掌,唇角溢出血来。 现在卫阑钰一张原本俊俏的脸上满是鲜血,额上的血还没凝固,额头上的伤皮肉翻飞。唇角也流出了鲜血,着实狼狈。 “孽子!” 卫锡春狠狠的骂道,拿起一旁的矮墩就朝卫阑钰身上打去。 姜越看着自己这个表面上没有什么交流,暗地里却深交多年的好友,摇了摇头。其中的苦心……不知有谁能懂啊。 卫阑钰一向是冷静自持的,今日却故意激怒皇帝……这番动作,也是为了锦棠啊! 卫家和姜家虽颇受圣宠,可这恩宠到底也是他们的催命符。 尤其是卫府……手中握着的重兵,就决定了卫阑钰的婚事不能由他自己做主。 可卫阑钰偏偏喜欢上了他的爱女姜锦棠。 姜卫两家岂能联姻?卫阑钰此举……竟是要皇上故意削了他手中的权,让皇帝放下对姜卫两家的戒心啊…… 而卫锡春,殿前痛打爱子,也是为了救他的命! 目无王上,自恃功高,这样的罪名扣下来,莫要说卫阑钰,就是他这权倾朝野的姜越也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