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他根本无从选择
童观止坦然回答道:“有。” “哦?”童观止如此坦白,东方承朔倒是有些惊讶了。 他还以为童观止会干脆否认“没有”,或者推说“不知道”。 毕竟这样的答案才是最为省事的,而且他就算是知道童观止撒谎,暂时也不能拆穿他。 东方承朔是在童观止手中吃过亏的,上次回京之后就特意对童观止也做过详细的调查,抛开跟童观止的私怨,他能够客观的看待对手的优缺点。 当然,毕竟没有正面交手过,东方承朔不敢说就完全了解童观止,但是凭着童观止一贯的作为,以及近来他在处理童氏内务上的诸多表现,他却能够认定,童观止狡猾、识时务、当断则断,另一方面他又太过重利,行事以利字为先,冷酷无情,又睚眦必报。 当年童观止一面支持东方氏起兵,示好最有潜力赢得天下的新主,一面又让身处江南的童氏族人,对前朝余孽在江南设置的******言听计从、安分守己,保住童氏在江南的祖业。 东方氏体谅他们的“委曲求全”和“不得已而为之”,不予计较,前朝余孽也给了童氏跟陆氏完全不同的待遇。同样是江南豪富,陆家灭了,童家却在这样的乱世博弈中更上一层楼。 可见童观止的手段,利益当先,什么汉人的气节和大义,什么不侍二主的忠义,统统都得靠后。 如今天下大定,童氏一族大多还沉浸在有从龙之功,一飞冲天的美梦当中,童观止却及时抽身,对不听话的族人冷酷驱逐,对立场与他不一致的,则无情打压、不死不休,不客气的说,他的处事很辣也不输给天家之无情了。 东方承朔当然也知道目前朝廷对童氏的态度,站在他的立场上看,却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 童家是有前科的,童氏内部更不乏野心勃勃之辈,童观止作为家主还屡屡不受朝廷控制和约束,朝廷看不到他的衷心,也无法放心,而且他们手中又握着足以倾国的重财,这对朝廷来说就是大患。 大夏朝初立,根基不稳,自然要将这些不稳定因素给扼杀了。 他一面觉得童观止的举动干脆利落,在一定程度上打消了朝廷的顾虑,但另一方面却委实太过绝情了一些,而且这还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之举。 他确定童观止肯定是知道皇上需要他如何尽忠,可童观止偏偏选择跟忠义、跟家族情义相违背,说到底还是此人太重利了,无非是嫌弃朝廷给他的太少了,跟朝廷都锱铢必较,这种想法对臣子来说是万万要不得的。 果然,东方承朔授命暗中去追踪童观止,童观止马上就露出了端倪,只是事情过去这么久了,证据已经都被毁掉了,就算东方承朔心中怀疑,也只能先忍下。 一个对用不上的血亲族人尚且如此冷酷无情的人,东方承朔实在没想到他居然没有撇清跟陆家的关系,他坚信这其中一定是让童观止觉得有利可图,并且这利他还未拿到手。至于是什么利,大家都心知肚明。 陆家隐藏的那些财富,不只是童观止想要,朝廷也想要。 东方承朔敛着思绪,不动声色的打量童观止。 童观止道:“当年陆兄有个幼弟逃过了那一劫。” 说着,他淡漠的挪开了视线,看向东方承朔身后的墓碑,语气平和得像是跟故交旧友聊天。 “今年清明阿齐有事耽误了,怕不能赶过来扫墓,我代他种一株松树陪伴陆兄左右吧。” 说着侧头接过小厮手中的雨伞,那小厮则赶紧提着树和铁锹绕到了坟墓后方,十步之外那里已经有成林的松树,小厮找了个空位置开始安静的挖坑栽树。 童观止继续对那墓碑道:“如今阿齐已经长大成人了,想要恢复当年陆家的荣光虽然艰难,但陆家也算是后继有人了,只要人还在,就有很多可能,那些丢失的东西早晚也都能够再挣回来,陆兄在九泉之下,当可放心了。” 东方承朔当然不会以为他只是单纯的在跟陆道远交代,童观止口中的“那些丢失的东西”他就听出无数的言外之意,哪怕他的语气再平静。 他也扫了眼那墓碑,随后又跟童观止的视线对上。 “听你的言外之意,你跟他极熟?” “尚可。”见东方承朔目光中的探究,童观止补充道:“侯爷有所不知,阿齐这孩子遭过大难,性子有些偏激,防备心很重,对谁都不信任,总以为外人接触他不是心怀不轨有所图谋,就是要对他斩草除根的仇人。” 东方承朔目光微暗:“是吗?” “侯爷若是见到他就知道真假了。” 东方承朔沉默片刻。 童观止应当是知道他抓住了陆齐修。 那陆齐修也不知道是凭什么就说他东方承朔是屠杀康庄满门的刽子手,一上来就喊打喊杀的找他报仇,又发疯似的逼问他“为什么”。 东方承朔能猜到陆齐修的身份一点也不难。 陆齐修在落在他手中之后,不管问他什么,都不肯回答,即便他表明跟陆道远的关系,并许诺帮他报仇,都不能卸下他的心防。 的确如童观止说的这般偏激和防备心重。 他对陆齐修倒是十分了解,对他的举动也都猜得一清二楚。 不过,也说不定,陆齐修刺杀他正是受童观止怂恿。 童观止为人睚眦必报,想要先下手为强也不奇怪,而陆齐修本人的功夫的确是很不错的,再加上陆家给他留下的家底,是个不弱的敌人,就那一个章德宽就让东方承朔在江南万分狼狈,差点死在这了。 想到半年前在江南的遭遇,东方承朔面色更冷,他看着童观止,眼中有不屑去的讽刺,童观止就是知道了,又能如何? 他还没有找童观止算账,他倒是还主动找到自己头上来了,不会以为得手了一次就次次都能如愿了吧! 他倒是从不怀疑童观止早认出他来了,要是他早知道,在绿水湾趁他失忆的时候,冲他下手岂不更好? 如今童观止已经错过了时机,现在他就等着童观止的后招,只要他再敢亮出爪子,他一定给他剁了! “童观止,那他怀疑你是有所图呢?还是当你是仇人?” 童观止无奈的道:“草民还没有这个本事当陆家的大仇人,不过到底还是日久见人心,时间长了,他也知道草民是一番好意。” 东方承朔从鼻腔里发出极冷的一哼。 童观止似没有听见,面上带了些许遗憾之色:“可惜阿齐今天没来,不然,看到侯爷对陆家如此有心,不知道该有多开心。 说到仇人,我等草民是没能力为陆家报仇雪恨了,如今侯爷若是肯帮忙应当就容易的多了。” 东方承朔闻言,盯着童观止的目光骤然一凝:“前朝余孽作恶多端,本侯驱除鞑虏势在必得,无须你多嘴!你尽好自己的本分就是了!” 童观止含笑拱手:“草民明白,侯爷费心了。” 东方承朔疑心他那句话意有所指,被童观止面上的笑容刺得心中不快,挥了挥手:“你先退下吧!” 童观止颔首,临走又道:“草民告退,侯爷吊唁之后还是尽快离开吧,看这天气怕是大雨将至,这里连个避雨的地方没有,寻常天气里都是阴气森森,煞气极重的。 侯爷常年领兵作战,见惯了尸横遍野的惨况,虽说不会在意和害怕这些,不过,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毕竟,这康庄里死去的不是士兵,而是无辜冤魂。” “童观止!” 童观止暗示冤魂会找他,什么意思?冤有头债有主,他自以为知道了什么? 他这次来难道是来为陆家找凶手的?怀疑到他头上来了,还是以为抓住了他的把柄! 这是十足十的挑衅! 东方承朔的眉头在瞬间凝得平直,一直被他收敛着的气势陡然全开,这是在战场上、从厮杀和血气中锤炼出来的杀伐之气,他此时是真的有杀了童观止的心。 还在栽树的小厮飞快的埋上了最后一锹土,往这边扫了一眼,草草的在松软湿润的泥土上踩了两脚,又无声的站在童观止身后了。 童观止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他牵了牵嘴角,知道这是探到东方承朔的底线了,他无惧的迎视东方承朔的目光,“告辞。” 童观止消失在陵园内,东方承朔面上的杀气还未散去。秘密被人窥视的感觉让他心里十分的烦躁。 他临时改决定了,不愿意再等着抓童观止的切实证据,现在康庄都在他的掌握之中,童观止根本没机会带人进来,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他抬了抬手,立时从林子里飞身落下来一个护卫:“侯爷!” 东方承朔正要下命令,突然一个人影匆匆过来,气息有些喘:“侯爷,章德宽死了,他早就服用了慢性毒药,不等出城就已经毒发了。他从牢里出去之后原本是一言不发,送他出城的时候他突然唱了一段曲子,随后就死了。” “死了?”东方承朔面上铁青,他除了知道章德宽跟陆家有关,应该是陆齐修的人,还什么都没能从章德宽口中撬出来,他居然死了! “什么曲子?” 这护卫重复了一遍章德宽唱的曲词,东方承朔眉头紧锁,眼下实在是无法参透这曲子有什么玄机。 原本他利用章德宽当诱饵也只是想要引出他背后的人,再以此为线索查陆家留下的财富,现在章德宽一死,这条线就断了,那陆齐修这边若是知道了,他更难撬出什么消息来了。 他沉声问道:“发现了什么?” 章德宽之死跟童观止出城的时间差不多了,童观止都来了好一会了,他才收到消息,肯定是出了状况。 这护卫道:“属下在康庄附近发现了几个探子,跟他们纠缠了一阵,这几人功夫不俗……” “人呢?” 护卫羞愧道:“就在康庄外面,有其他兄弟接手,属下就过来送消息了。” 那就是还没有抓到了。 东方承朔不做他想,就认定这是童观止的人马,危机时刻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现在他不就露了吗! 正好!他早等着呢! 不过,童观止过来的这一路他都让人盯着,根本没有发现异样,想不到他的人这么快就到了,实力比东方承朔想象的更加强大一些,显然野心也更甚。 他沉着脸,挥了挥手道:“一个也别放走,留个活口!” 那护卫匆匆领命去了。 东方承朔又冲另一护卫道,“将童观止留下,一旦他反抗就格杀勿论!本侯马上就到。” 他带来的都是精锐,这次绝对不会重蹈覆辙! 天阴沉沉,风云涌动,护卫出去了,这园子里又安静下来了,东方承朔沉默片刻,回头又望着那墓碑。 密且重的雨点落在松林上、打在墓碑上,也落在他身上,他突然发狠似的弯下腰,拎起脚边放着的一坛酒,仰头大灌了一口,然后又往地上哗哗倒了一通,接着又是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再倒去一些,很快两只酒坛子就都见了底。 他将酒坛子摔碎在墓前,胡乱的抹了一把面上的雨水,“陆兄......”待转身的时候面上已是一片坚决。 忠义难两全,尽了对国家的忠,便忤了义,他根本无从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