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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唿啸山庄 艾米丽·勃朗特 9280 2024-04-28 03:31
  第三十二章  一八〇二年九月,我应北方一位友人的邀请去荒原遨游。在我前往他住处的旅途中,没料到来到离吉莫顿不到十五英里的地方。路边一家客栈的马夫正提着一桶水饮我的马;有一辆大车满载着刚收割下来的碧绿的燕麦擦身而过,马夫说:“你是打吉莫顿那块儿来的吧!他们啊,老落在后头,人家收割有三个星期啦,他们这才开镰。”  “吉莫顿?”我反复念着——虽说我在那个地方住过,但是它在我脑子里已经模糊,留下的也只是梦一般的印象,“啊!我知道吉莫顿!那儿离这里有多远?”  “得翻过那些山头,约莫有十四英里吧,路可不好走哩。”赶大车的说。  一阵突如其来想走访画眉田庄的冲动占据了我的心头。时间还早,没到中午。我想,不妨到自己的宅子去过夜,这不跟在旅店里过夜一样吗;再说,我可以毫不费事地抽一天的时间和房东把租房的事解决了,省得日后又得专程再来一回。休息片刻后,我吩咐仆人打听上村子去怎么走;大约三小时后我们才赶完了路程,我们的马早已疲惫不堪。  我把仆人留在村里,独自沿着山谷继续往前走。那座灰色的教堂如今看起来更加灰暗了,那个荒凉的教堂墓地如今也更加荒凉了。我看见一只沼泽地的绵羊在啃坟地的草皮。天气暖融融的,令人感到愉快——可对旅行来讲,又太暖和了;但是,这种热并没有妨碍我欣赏身旁一片赏心悦目的风景。倘若我在尚未到达八月的时候看到这般美丽的景色,肯定抵挡不住这种诱惑,肯定会独自留在此地度过一个月的光景。那些为群山所环绕的溪谷,那些在草原上到处隆起的陡峭的斜坡——在冬日里,没有任何地方的景色比这里更为荒凉;在夏日里,没有任何地方的景色比这里更为美妙。  太阳落山以前,我赶到田庄,抬手敲了敲门,然后等待着;可是从厨房烟囱袅袅升起的一缕浅蓝色炊烟来看,宅子里的人已经全到后屋去了,听不到我的敲门声。我骑着马进入庭院,只见走廊里坐着一个约十岁的女孩,正在编织什么,还有一个老妇人靠着台阶,一边苦思冥想,一边抽着烟斗。  “丁恩太太在家吗?”我问那位老妇人。  “丁恩太太?不在!”她回答说,“她不住在这儿,她上山庄去啦。”  “那么,你是这儿的女管家吗?”我继续问道。  “对喽,是俺在管这个家啊。”她回答说。  “呃,我是洛克乌德先生,这儿的主人。我不知道有没有房间可以给我住的?我想在这儿过夜。”  “主人!”她吃惊地叫了起来,“咋的,谁知道您要来呀?您该捎个信来嘛!这个地方没有一处是干燥清爽的:哪儿都湿,哪儿都脏!”  女管家扔下了烟斗匆忙往屋里走,那个女孩紧跟其后,我也走进了屋。很快,我看出女管家讲的是实话,再说,我突然的并不受欢迎的出现把她搞得真有点儿晕头转向了。我让她镇静下来——我想到外头去溜达;在这段时间里,她得在起居室收拾出一个角落好让我在那儿用晚餐,她还得收拾出一间卧室好让我在那儿睡觉。不用扫地,不用掸灰,只需要生起暖烘烘的炉火,铺上干床单就行。  女管家似乎很卖力,虽说她把炉帚当成了火钳戳进了炉栅,而且干活的时候还使错了几件其他家什,但是我走开了,相信她有能耐,待我回来时已为我准备好休息的地方。  呼啸山庄是我到外头去溜达的目的地,可一走出院子,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我又回到了屋里。  “山庄上所有的人都好吗?”我问女管家。  “都好,俺认识的都好!”她一边回答,一边端着一满盆烧红的煤急匆匆地跑开了。  我原想问丁恩太太为什么离开田庄,但是在这么紧要的关头,我怎能拦住她的去路呢,所以,我转过身,迈出了门,信步向前走着。身后,夕阳西沉,映红了整个天际;身前,一轮明月徐徐升起,闪烁着清辉——一个渐渐暗淡下去,另一个渐渐地明亮起来。这时,我正离开林苑,攀登上一条石子路,一条通往希斯克利夫先生寓所的小路。在我还没有看到山庄宅子的时候,白日已尽,西边的天空只剩下一片朦胧的琥珀色,但借着皎洁的月光,我依稀可以看清小路上的每一颗石子、每一片草叶。  我既不用爬,也不用敲——门一推便开。这倒是一大改进!我想。接着,我的鼻孔又帮我发现了另一个改进——一股紫罗兰和黄墙花的芳香从那片亲切的果树林里向我迎面扑来。  门窗全都敞开着,但是,就像所有的产煤区一样,通红的炉火把壁炉的烟囱烧得透亮:一眼望去,浑身感到舒服,不管炉火再怎么热,人们都觉得可以忍受。不过,呼啸山庄的正屋是那么大,有的是空地方,可以尽量地避开那股热气;所以,屋里的人各自选了离窗户不远的地方待着。我便看着、听着,一种好奇心掺杂着忌妒心驱使我这么做,当我在门外徘徊的时候,这种心情更趋强烈。  “相——反的!”一个犹如银铃般的声音说道,“教你第三遍了,你这个蠢货!我再也不教了——记住,不然,我就要揪你头发啦!”  “好。相反的,”另一个说,声调深沉却挺柔和,“瞧我记得这么好,亲我一下。”  “不,先把这个字再念一遍,得念对了,不准有一点差错。”  那个说话的男的开始念了。他是一个年轻人,衣着体面,坐在一张桌子旁边,面前放着一本书。他那英俊的面庞由于满心欢喜而容光焕发,他的眼珠神魂不定地转动着,从书本上转到搁在他肩头的一只纤小白净的手上。每当小手的主人发觉他又在走神,便用那只小手在他脸上轻巧地啪地打一下,给他提个醒。  小手的主人站在他身后,在俯身指导他学习的时候,她那轻柔闪光的鬈发时不时和这小伙子棕色的头发混在一起。看到她那脸蛋——幸亏他还不能看到,否则的话,绝不会那么安分——我不禁马上为自己失去了的机会而咬紧了嘴唇,感到十分恼怒。原来,我很可能有一番作为,可如今在这个令人神魂颠倒的美人面前,除了傻瞪着眼瞧,又能干什么呢?  课已上完——那个学生并没有少犯错误;他要求给予奖励,而且至少得到了五个吻;对此,他也慷慨地给予了回报。然后,他们走到门口,从谈话中我断定,他们即将出发到荒原去散步。我想,如果我这个晦气十足的人彼时彼刻出现在哈里顿·欧肖眼前的话,他纵使嘴上不说,心里准保会诅咒我,让我下地狱的最底层去。我很自卑,但又满腹怨恨,于是便悄悄地绕到厨房,想在那儿找一个安身之处。  一路上,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在厨房门口,只见我的老朋友纳莉坐在那儿,一边做针线活,一边唱着歌,可她的歌声老是被屋里传来的挖苦讽刺、尖酸刻薄的话语所打断,那说话的腔调真是刺耳。  “老天在上!俺宁可听他们诅咒骂人,也不愿意听你在那儿瞎叫唤!”厨房里的那个人说道。这就是他对纳莉的回答,至于纳莉说了什么方才我没有听到。“太不成体统,太不像话!唱得俺连圣书都没法打开!你唱,唱,仅把光荣归于撒旦,仅把光荣归于尘世间产生的所有邪恶!噢!眼下,你倒是一个得力的助手喽,她也是一个;那可怜的孩子落在你们俩手里,完了完了。可怜的孩子!”他呻吟了一声又补充说,“他中邪啦,俺敢肯定!哦,上帝啊,审判他们吧,因为人世间的统治者既没有王法也没有正义!”  “可别那样!不然我们就得受火刑啦,我想。”那位歌手反驳说,“别吱声了,老头,念你的《圣经》去吧,就像一个基督教徒那样。别管我,这是《安妮仙子的婚礼》——调子可好听哩——通常边跳舞边唱来着。”  丁恩太太正要扯起嗓子唱的时候,我往前走了过去,她立刻认出了我,跳起来大声嚷道:  “哟,上帝保佑你,洛克乌德先生,您该早通知我们呀!”  “我在田庄已经安排妥了,就在那儿住,待多久都行。”我回答说,“我明天又要走,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丁恩太太?给我说说。”  “你上伦敦去以后不久,齐拉离开了,希斯克利夫先生让我到这儿来,等你回来后再说。可是,请进来呀!今天晚上,你是不是从田庄走着来的?”  “是走着来的,”我回答说,“趁他们给我准备住房的时候,我想跟你们东家把事情了结了,因为我想,往后来去匆匆,不再会有什么别的机会了。”  “是什么事儿,先生?”纳莉问道,领着我进屋,“他们这会儿出去了,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  “就是租房的事。”我回答说。  “哦,那你得跟希斯克利夫夫人谈,”她说道,“要不,还不如跟我谈。希斯克利夫夫人还没学会怎样处理事情呢,暂且由我替她办,没有别人啦。”  我显出吃惊的样子。  “噢!你还没有听说希斯克利夫去世吧,我明白了!”她继续说。  “希斯克利夫死了?”我吃惊地嚷了起来,“多久了?”  “三个月啦。你坐下,把你的帽子给我。我这就把这件事全都告诉你。等一下,你还没有吃过东西,是不?”  “我什么都不想吃。我在家里已经订好了晚餐。你也坐下。他死了。我连做梦也没有想到,说给我听听,这是怎么回事。你说,你想他们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你说的是那两个年轻人吧?”  “可不。每天晚上,我都得说他们,说他们不该深更半夜的还在外头逛,可他们哪听我的。至少,你得喝点儿我们家的燕麦陈酒,喝了对你有好处:你似乎很疲倦了。”  我还没来得及拒绝,丁恩太太已经急匆匆地走开,去取陈年老酒了。只听得约瑟夫在那里谴责:“像她这把年纪的女人还勾引男人追求自个儿,这还了得?这不丢丑啊?而且,而且,还要到东家的地窖去拿酒!而他傻待着,瞅着,真替她害臊啊。”  丁恩太太没有停步回击约瑟夫,没过一会儿又回到厨房,端来一银杯酒;我连声夸杯中的好酒。后来,她跟我讲述了希斯克利夫的情况,按她的说法,希斯克利夫最后的结局很“怪”。  你离开我们以后不出两个星期,我被召回呼啸山庄;为了凯瑟琳的缘故,我服从了调令,心里好高兴啊。  我第一次和凯瑟琳见面的时候,感到又是伤心,又是震惊!我们分手以后,她变得好厉害呀。希斯克利夫先生并没有向我解释召我上这儿来有什么目的;他只是说,他需要我,他看凯瑟琳已经看腻了:我必须把小客厅当做我的起居室,让凯瑟琳跟我待在一起。如果每天他不得不看见她一两次,这对他来说已经太多啦。  凯瑟琳对这种安排似乎很高兴;我一点一点地往山庄偷运了一大批书,还有凯瑟琳在田庄喜欢玩的物品;我想得挺美,以为我们可以相当舒服地过上一阵子。可这种妄想并没有维持多久。  起先,凯瑟琳心满意足,没过多久,她变得烦躁不安起来。因为,首先,希斯克利夫先生不准她走出花园一步,春天快到了,而她一直被禁闭在一个狭小的天地里,她心里烦透了。再说,我要料理家务,不得不总是离开她,于是,她抱怨说太寂寞啦,她宁肯到厨房去跟约瑟夫吵架,也不愿意独自安安静静地坐着。  凯瑟琳跟约瑟夫老是拌嘴,我就随他们去;可是,东家要在正屋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哈里顿往往也不得不躲到厨房里来。开头,哈里顿一走进厨房,凯瑟琳要不马上离开,要不就不声不响地跟我一块儿干活,从不跟哈里顿说话——虽说哈里顿老是绷着个脸,能不吭声就不吭声。可没隔多长时间,她的态度变了,变得让哈里顿再也不得安宁:对他又是指责,又是评头品足,一会儿说他笨,一会儿说他懒;还说什么,他这么打发日子怎么过得下去,她感到纳闷——他怎么能整个下午坐在那儿,瞪着大眼望着炉火,要不,就在那儿打盹儿。  “他就像一条狗,不是吗,艾伦?”她有一回这么说,“要不,他就像一匹拉大车的马,是不?他干他的活儿,吃他的饭,睡他的大觉,永远如此!他的头脑准是一片空白,他的意志准是非常消沉!你做过梦没有,哈里顿?要是做过的话,又梦到什么啦?可你跟我说不了话!”  于是,她瞅了瞅哈里顿,可哈里顿既不张嘴,也不再望什么了。  “也许,他这会儿在做梦呢。”凯瑟琳继续说道,“他扭动肩膀时候的样子就跟朱诺一模一样。你问问他,艾伦!”  “你要是不放规矩些,哈里顿先生就要请东家把你打发到楼上去喽!”我说道。那时,哈里顿果真不但扭动了肩膀,而且还捏紧了拳头,仿佛很想动手似的。  “我知道,我在厨房的时候,哈里顿为什么从来不说话,”在另一次,凯瑟琳大声地嚷道,“怕我笑话他呗。艾伦,你是怎么想的?有一阵,他曾经自学来着;因为我笑话他,他就把书烧了,从此不再念书啦。他是不是傻瓜啊?”  “你是不是太淘气了?”我说,“给我回答。”  “也许,我是淘气吧,”她接着说,“可我没有料到他会这么笨。哈里顿,如果我现在给你一本书,你愿意要吗?我来试试看!”  凯瑟琳把她一直在看的一本书搁在哈里顿的手上,哈里顿一推,把书摔在地上,嘴里咕哝道,要是她还纠缠不休,就要扭断她的脖子。  “好吧,我把书放在这儿。”凯瑟琳说,“放在抽屉里头。我这就上床睡觉去。”  然后,她贴着我的耳朵说,让我看看哈里顿会不会去拿书,说罢就离开了厨房。但是,哈里顿怎么也不走近桌子。第二天早晨,我把这事告诉了凯瑟琳,凯瑟琳感到非常失望。我可以看出,哈里顿老是那么绷着脸,不肯说话,老是那么懒懒散散的,凯瑟琳心里很难过。她受到了良心的谴责,因为是她把哈里顿吓住了,再也不肯求上进。她做得也太过分了。  但是,凯瑟琳很机灵,想尽办法弥补她一手造成的创伤。当我在熨衣服或者做一些其他不便在客厅做的、又不用走来走去的活计的时候,她总是拿一本有趣的书念给我听。哈里顿如果在厨房里,她往往念到有趣的地方就打住,把书摊开放着,走开了:她反复地耍这一招。  哪儿晓得,哈里顿固执得像一头驴,死不上她的钩。下雨天,他跟约瑟夫在一起抽烟,他们两个就像是机器人似的,坐在壁炉跟前,一边儿一个。幸亏上了年纪的那一位耳聋,听不懂凯瑟琳那一套他会管它叫什么邪恶的胡说八道;而年轻的那一位呢,硬挺着,似乎对凯瑟琳的那一套根本就不听。晚上天气好的话,年轻的就跟在上了年纪的身后外出打猎;凯瑟琳呢,又打呵欠,又唉声叹气,又逗我跟她说话,可我刚开口,她又跑到院子或花园里去了。她那最后一招便是哭和嚷,说什么她活腻啦,她这么活着一点用也没有。  希斯克利夫先生越来越不跟人交往了,差不多连欧肖都不能走进他的房门啦。三月初,由于发生了意外,接连好几天,欧肖老是窝在厨房。原来,他独自上山的时候,枪走火,弹片割破了他的胳膊,在他回家以前流了好多血。结果嘛,他不得不安安静静地坐在壁炉旁边,等养好伤再说。  哈里顿待在厨房倒挺对凯瑟琳的胃口,不管怎么说,她更不喜欢她楼上的那个房间了,她总是逼我在楼下找活儿干,好跟我做伴。  星期一复活节的那一天,约瑟夫赶着几头牛到吉莫顿去赶集;下午,我在厨房忙着浆洗熨烫床单。欧肖坐在壁炉的旮旯里,跟往常一样愁眉不展;我那个小女主人闲着没事,足足有一个钟头就在玻璃窗上画画儿消磨时光,还时不时变着法儿找乐子,一会儿闭着嘴哼几句歌,一会儿低声地惊叫,一会  儿向她表哥瞥上一眼,那眼光可不高兴、可不耐烦哩——那会儿,哈里顿一个劲儿地抽烟,眼睛死盯着炉栅。  凯瑟琳老挡我的光,我对她说再这么着不行啦,她就挪到壁炉那边去了。开头,我没有注意她在那儿干什么,不一会儿,我听到她说:  “现在,我发现,哈里顿,我要——我很乐意——我很喜欢你做我的表哥啦,只是你不要对我发火,不要对我说那么粗暴的话。”  哈里顿没有答理她。  “哈里顿,哈里顿,哈里顿!你听到没有?”她接着说。  “去你的!”哈里顿吼了起来,一副蛮劲儿,毫不妥协。  “让我拿掉那烟斗。”凯瑟琳说道,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过去,从哈里顿的嘴里取出烟斗。  哈里顿想把烟斗夺回来,可是它早被拗断,扔到炉火后头去了。他骂了凯瑟琳一句,又抓到了另一只烟斗。  “打住。”凯瑟琳喊道,“首先,你得听我说;可我眼前老有烟雾在飘,这叫我怎么说啊。”  “那就见鬼去吧!”哈里顿恶狠狠地嚷道,“让我一个人待着!”  “不,”凯瑟琳不肯罢休,“偏不!我真弄不明白该怎么着才能让你跟我说话,你硬是不肯理我。我说你笨,并没有什么用意。我并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嘿,你得理我,哈里顿,你是我表哥,你得承认我。”  “我才不理你呢,我才不理你那卑鄙的傲气,你那该死的、嘲笑人的鬼把戏呢!”他回答说,“我宁可身子和灵魂都下地狱,也不想再瞥你一眼!这就给我滚到大门外边去,马上就滚!”  凯瑟琳皱紧了眉头,咬着嘴唇,退到窗前的座位那儿,她忍不住快要哭了出来,便赶紧哼歌,想这么遮掩过去,那哼歌的调子真是古怪极了。  “你应该跟你表妹和好,哈里顿先生。”我插嘴说,“过去,她对你无礼,这会儿不后悔了吗!和好了,对你有很大好处。有她给你做伴,你会变成另一个人的。”  “她给我做伴?”哈里顿大声喊了起来,“可她恨我。我觉着,我给她擦鞋都不配!不,就是让我做国王,我也不想讨她的好,再被她笑话了。”  “不是我恨你,而是你在恨我!”凯瑟琳哭着说,再也不掩饰她内心的苦恼了,“你就跟希斯克利夫先生一样恨我,比他恨得还厉害。”  “你这个该死的,净在那儿撒谎,”欧肖开始说道,“我干吗要惹他生气呢?不下一百次了吧,还不都是因为我向着你?还有,你笑话我,瞧不起我,还有——没完没了地折磨我,我这就上那儿去,说你把我轰出了厨房!”  “我可不知道你向着我啊,”她一边回答,一边把眼泪擦干,“那会儿,我心里不痛快,对谁火气都挺大。但是,这会儿,我得谢谢你,求你饶恕我。除了这个,你还要我怎样呢?”  凯瑟琳又回到壁炉跟前,坦诚地伸出了手。哈里顿的脸顿时变得铁青,十分恼怒地紧皱着眉头,就像是带着雷电的乌云,两只拳头攥得紧紧的,两只眼睛死盯着地面。  凯瑟琳准是凭着直觉推测吧,那是一种执拗的反常心态,而不是厌恶的情绪促使哈里顿变得那么死硬。因为,犹豫了一会儿以后,她就俯下身子,在哈里顿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这个小淘气还以为我没有瞅见呢,她往后退,又回到了原先在窗前待着的地方,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我觉得她不怎么的,摇了摇头,于是,她的脸刷地红了,悄悄地对我说:“哎!这叫我怎么办呢,艾伦?他不肯握手,他不肯瞧我。我总得找点儿法子向他表示我喜欢他——我想跟他做朋友啊。”  这一吻对哈里顿是不是很有说服力呢,我可说不准。有几分钟的工夫,只见他特别小心不让别人看到他的脸;等他把脸抬起来,满是困惑不安的神情,两只眼睛也不知道朝哪儿瞅才是。  凯瑟琳忙着把一本漂亮的书用白纸整整齐齐地包起来,扎上缎带,再写上“哈里顿·欧肖收”,她希望我当她的特使,把这份礼物送给指定的接受人。  “跟他说,要是他收下这本书的话,我这就教他念。”她说道,“要是他不收的话,我就上楼去,从此以后再也不哄他了。”  我把书送了过去,在主人急切的目光注视之下传递了口信。哈里顿不肯把手指张开,所以,我把书搁在他膝盖上。他也没有把书摔掉。我就回去干自己的事情。  凯瑟琳枕着胳膊伏在桌上,直到她听到拆开包书纸的瑟瑟声;于是,她偷偷地走了过去,一声不响地坐在表哥的身旁。哈里顿顿时全身哆嗦,满脸通红,他那粗暴、莽撞无礼、凶神恶煞的样子全都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最初,他鼓不起勇气说一个字对表妹询问的目光和喃喃的恳求作出回答。  “说你饶恕了我,哈里顿,说呀!只要你说出那个小小的字来,我会好高兴啊。”  哈里顿咕噜了一句,听不清他说些什么。  “那你愿意做我的朋友了?”凯瑟琳又问了一句。  “不!今生今世,每一天,你都会为我感到丢脸的,”哈里顿回答说,“你越了解我,你就越为我感到丢脸,我可受不了。”  “那你不愿意做我的朋友,是不?”凯瑟琳说道,脸上带着蜜一样甜的微笑,向哈里顿靠拢。  后来他们又谈了什么,我再也听不清了。可回头一看,他们两张脸是那么地光彩照人,俯视着那本已经被接受的书。我毫不怀疑,双方已经签订了合约,敌人从此成为盟友。  他们共同阅读的那本书里有许多珍贵的插图;这些插图再加上他们坐在一起所产生的魔力可大啦,直到约瑟夫回家时,这两个人没挪动过地方。  约瑟夫,那个可怜的老家伙,看到凯瑟琳跟哈里顿·欧肖坐在一条板凳上,把手搁在他的肩上,简直吓呆了。他简直给弄糊涂了,他所宠爱的哈里顿怎么会容忍凯瑟琳跟他挨得这么近。这件事对他的影响太大了,那天晚上,他什么也没有说,深深地叹几口气,这就是他宣泄的全部感情。他一本正经地打开他那大部头《圣经》,摊在桌上,又从他的袖珍本子里拿出几张脏兮兮的钞票搁在书上,钞票是那天他在集市上交易所得到的。  “把这些给东家送去,孩子,”约瑟夫说道,“就待在那儿吧;俺要到自个儿的屋里去。这个屋子太不像话啦,俺们待在这儿不合适——得躲开,另找个地方。”  “来吧,凯瑟琳,”我说道,“咱们也得‘躲开’,我已经熨完床单,你准备走吗?”  “还没到八点呢!”凯瑟琳一边回答,一边很不愿意地站了起来,“哈里顿,我把书搁在壁炉架上。明天,我还要拿几本书来。”  “甭管你留下啥书,俺都要拿到正屋去,”约瑟夫说道,“要是你再找着了,那才怪哩,所以,随你的便!”  凯茜威胁说,要是动了她的书,约瑟夫的书也别想保住。她从哈里顿身边走过的时候笑了笑,一边唱着歌,一边走上了楼。我敢说,打她走进这个家门之后,心情还未曾这么轻松愉快过;也许,她最初来看望林顿那几次除外。  他们俩亲密的关系就此开始,并且迅速地发展,虽然有好几次出现了短暂的中断。欧肖并不是一个靠一个愿望就会马上变得文明起来的人;而我家小姐也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人,在忍耐方面远远称不上是什么模范;但是,他们两个的心都向着同一个目标——一个充满了爱心,希望尊重对方;另一个也充满了爱心,希望得到对方的尊重——他们俩都力争最后达到这个目标。  你瞧,洛克乌德先生,要赢得希斯克利夫夫人的心是够容易的。不过,眼下我很高兴,你没有作过尝试。我一切愿望中的最高愿望,是眼看这两个年轻人结为伉俪。在他们举行婚礼的那一天,我谁也不羡慕了:在整个英格兰,再也找不出比我更加快活的女人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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