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尔伽斯恍惚地盯着脚边瓷白的地砖，良久，才回过神。　　 “我以为……他只是太累了……”　　 雷诺沉下脸，压下眼皮冷冷地审视塞尔伽斯，藏在心底的酸涩和不服气冲破栅栏，直白地袒露在塞尔伽斯面前，“如果你照顾不好他，就应该早点放手。”　　 塞尔伽斯对男人这句类似挑衅的话毫不意外，脖颈像是生锈多年的机器，卡着难听的声调缓缓抬起，他似笑非笑地看向雷诺，“放手？然后和你在一起吗？”　　 雷诺沉默不语，只是他的表情却早已坦白了一切。　　 “我答应过他，绝不会在他之前说放弃。”塞尔伽斯声线凉薄，夹杂着逼人的威慑，“教官，你过界了。”　　 此刻，他的脑海中满是靳桃浪向他解释的那套说辞。　　 对啊，一条根上长出来的，除了死，他想不出任何雷诺会放弃卡赫尔的原因。　　 长长的走廊上，两人剑拔弩张，谁也不肯让谁，直到手术室的大门缓缓打开。　　 靳桃浪在门口和身旁老家伙们不知道重申多少遍会支持他们研究后，衣摆才可怜兮兮地被人松开。　　 “卡赫尔，亲爱的，您的支持一定会让我们的医学往前迈一大步！”　　 “您提到的那位同学我们也会密切关注，感谢您提供的情报。”　　 闻言，靳桃浪又停下脚步，面色挂上严肃，“他的信息素很特殊，你们务必做好全面防护。”　　 “当然，近期我们会向军校上层提案，为全校师生做体检，保证以最自然的方式获取到样本的所有数据。”　　 靳桃浪眉梢微挑，这“大智若愚”的一句话愣是让他把眼前这群神采奕奕的老头子看顺眼了，“相信我，结果不会让你失望的。”　　 科里亚的研究价值跟他比起来，不遑多让。　　 来都来了，不多说一嘴挺对不起送他来的担架的。　　 见到门口的雷诺，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微笑着点了点头，算打招呼，接着自然地走到塞尔伽斯身边，牵起他的手，“我要请假几天。”　　 “你怎么了？是不是很严重？”塞尔伽斯急切问道。　　 雷诺被抢话，很不爽，但在卡赫尔面前，只能压着。　　 “精神力有点不稳定，要回去好好养。”靳桃浪抬手，将塞尔伽斯紧皱的眉头一点点抚平，亲昵道，“你好好训练，别老想着溜出来，我们星期天见。”　　 塞尔伽斯缄默片刻，陡然伸手将青年死死地拥进怀中，闷声道，“我也要请假，想照顾你，不要训练了……”　　 “别闹，在学校你才能找到谁给我下的药。”　　 话音刚落，塞尔伽斯和雷诺两人的眼神双双阴郁下来。　　 雷诺：“药？有怀疑对象吗？”　　 靳桃浪朝男人递了一眼，欲言又止。　　 雷诺这副架势问的哪里是怀疑对象，分明是板上钉钉的罪犯。他要是把科里亚的名字透露出来，管它有没有证据，科里亚后面的日子必定不会好过了。　　 可是，他最初的目的就是这个。　　 “艾诺。”靳桃浪索性说出事实，“或者他的另一个名字，科里亚。”　　 塞尔伽斯皱眉，“科里亚？这个名字，有点耳熟，感觉在哪里听过。”　　 凝思片晌，他猛地抬起头，“他不应该被处决了吗！”　　 雷诺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处决？那个艾诺是潜逃的犯罪嫌疑人吗？”　　 靳桃浪点头，扫到两人骤深的目光，他不得不出言制止他们脑中危险的想法，“这个人的潜在危险系数很高，不要随便出手，我要亲自解决他。”　　 说完又觉得不够，再补了一句，“他的信息素，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可能对你们的精神力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　　 “所以，这次精神力出问题进医院，就是因为他给你下药。”塞尔伽斯突然出声，目光静若寒潭，却无端泛着渗人的杀气，“你刚分化那会儿也是，是不是他给你注射的禁药！”　　 塞尔伽斯无比后悔，入学前的选拔第三关，他作为队长，曾无数次把科里亚从虫兽嘴里救下，现在的他真是恨不得穿越回去，扇自己几十个耳光！　　 靳桃浪察觉到青年的情绪已然处于崩溃边缘，带着人赶紧离开，不过在分别之前，他放心不下，又跑到雷诺面前，重复道，“雷诺，不要接近他，他的信息素会让你失去判断，爱上他。”　　 雷诺久久不语，侧头凝视着逐渐消失在尽头的背影，喃喃自语，“爱上他？我又不是傻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从未在卡赫尔面前展露残暴的一面，对方居然会以为他是塞尔伽斯那种脑子有泡的公子哥废物。　　 在星噬还没转型成雇佣兵团时，他可是无恶不作的星际恶徒……　　 “艾诺，很冷吗？你怎么在发抖？”　　 这会才刚下课，同桌女生瞥到科里亚蜷曲在椅子上，又是缩脖，又是弓背，嘴唇颜色白到吓人，一点健康的气色都没有。　　 “我比较怕冷。”　　 科里亚嘴角的笑意很牵强，邻座女生默默看了眼周围因为强度大的训练，穿着短袖短裤走来走去的学生，但也不好再说什么，提醒他多休息后就立刻准备下节课的东西。　　 科里亚有苦说不出，不知道怎么回事，脑海中总有一股被危险惦记上的毛骨悚然感，久久不散，卡赫尔到现在都还没回来，他不禁怀疑对方真地死了，魂魄还缠上他。　　 上课铃“叮——”地响了好一会，教室内哄哄闹闹的，全都是在讨论老师怎么还不来。　　 “换课了，大家赶紧去机甲训练场集合，雷诺教官在等我们。”班长从外面跑回来，气喘吁吁道。　　 话落，室内爆发出一阵猛烈的欢呼。　　 赫然，对这些躁动的学生，比起枯燥地坐在教室听行为理论，操控机甲大干一场的乐子更有吸引力。　　 科里亚后背蓦地一凉，身上汗毛直立，潜意识的抗拒在此刻显得异常诡异。　　 “艾诺，你在发什么呆？不是说冷吗，动动就热了，我们快走，雷诺教官最不喜欢迟到了。”同座女生开心极了，拉起科里亚的手就要往外走。　　 科里亚的脸色更白了，他轻轻挣脱女生的手，佯装生病道，“可以请假吗，我的脑袋很晕。”　　 听到美人生病，周围有几个爱慕者立刻担心地围上去，不过说出的话却踌躇万分。　　 “雷诺教官，第一节课就说了，除非重大事故，不许请假。”　　 “对啊，艾诺，这节课不去，你的期末考核分数会被减一大半，面临退学。”　　 诺泽卡秉持要选择精英中的精英信条。哪怕成功入学，请假、成绩不合格、态度不端正等都有可能会被学校强制劝退，每一年都有学生悔不当初，遗憾离开。　　 科里亚面上果然露出几分不定，旁边还时不时传来几声催促，他松开眉头，“我们赶紧走吧，别迟到了。”　　 三分钟后，科里亚站在最前排，正面对上雷诺意味深长的目光，那一刻，他后悔了。　　 “个人原因，近期我的课会多点，训练强度也会大很多，你们平时多注意休息，我不想见到有任何一个人请假。”　　 “是！”　　 周边激昂活跃的兴奋并没有感染科里亚，站在雷诺对面，那双琥珀色的眼瞳好似能看破他所有伪装，用最恶劣的手段整蛊他，欣赏他的垂死挣扎。　　 他被发现了？　　 这个问题刚出来，就被他否定。　　 行动的时候，都提前探查过周围的情况，别说人了，鬼都没一只。　　 余光里，雷诺玩味地欣赏着科里亚此刻的慌张。　　 还没开始，就露出这么大马脚，太不禁吓了……　　 其实他一开始都会很温柔的，他扰乱卡赫尔的精神力，那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高等级的精神力经过特殊训练后，可以完美控制对某个人的精神体发出攻击，雷诺不过是在科里亚的脑子里，埋下一颗又一颗的炸弹而已。　　 不过这个科里亚的直觉倒是蛮准的，第一时间构建起防护，但，又有什么用呢。　　 好不容易撑到下课，科里亚浑身虚脱得不成样子，瘫倒在地上无助地大喘气，不过这次，旁边却没有一个人过来扶他。　　 全都狼狈地躺在地上……　　 他们想过训练难度增大，但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恨不得攀上天的跨度啊！　　 尤其是雷诺最后轻飘飘的一句“这个强度，不过是隔壁班尖子生的一半而已”，直接给他们整破防。　　 他们当然知道隔壁班那群变态还有两个超级变态！但前提是，他们是普通班啊！　　 科里亚怨毒地瞪了眼雷诺离开的背影，迫不及待地联系上尤里·克列，语气严厉地让对方接自己回去休息。　　 终端那头的尤里一开始的表情很难看，办公桌上累积的文件都要比人高了，显然是遇上棘手的事。可他抬头撞上屏幕里科里亚那张脸时，所有情绪化的表情如潮水般迅速褪下，浮现出一层公式化的痴迷。　　 “半个小时，我去校门口接你。”　　 科里亚没好气道：“动作快点！”　　 面对恶意，尤里脸上的面具没有一丝破裂的迹象，像最忠诚的仆人一样，即刻起身，往外走去。　　 途中遇到又抱了一大堆文件进来的秘书，“长官，你又要去哪，一会院里有很重要的会议！”　　 “推掉。”　　 “可是……”　　 回应秘书的是大门合上的声音。　　 他的脸上闪过片刻的犹豫，很快就有了决定，当即把文件放下，拔腿追上尤里，“长官，我陪你一起去！”　　 尤里没有回答他，只是脚步不由自主地放慢了些。　　 最高检察院和诺泽卡军校之间离得不远，尤里没有选择自动驾驶，手动开着飞船在空中一顿漂移加速，提前赶到军校门口，不过，在这遇到卡赫尔是他未曾想过的。　　 科里亚全程被零点跟踪观察。　　 两人对话时，科里亚的趾高气扬被零点传神地表达出来，所以他特意等在这，想把尤里的情况再探查清楚点。　　 “尤里长官，我是卡赫尔，之前是你帮我处理的禁药案件，你还有印象吗？”　　 卡赫尔的态度和面貌和之前相比，更加明朗性感，弯下的漂亮眉眼和周身艳丽惑人的气质，让人根本遗忘不了这么亮眼的存在。　　 “卡赫尔·埃弗尔德，很高兴再见到你。”尤里眼底早就没有曾经隐秘的痴迷，只有淡淡的欣赏。　　 随后，他又介绍了身后的男人，“这是我秘书，伊文。”　　 伊文朝卡赫尔儒雅一笑，两人友好地打过招呼后，卡赫尔才说出自己的目的。　　 “尤里长官，我听说前段时间你收养了艾诺？”　　 听到“艾诺”两个字，尤里面色骤变，望向卡赫尔的视线夹杂着显而易见的打探。　　 靳桃浪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和他相处时，总有种莫名其妙的亲近感？就好像……我的“家人”还没死。”　　 伊文可算听明白了，卡赫尔在星网上的话题度一直都很高，“omega导向诱化剂受害者”、“埃弗尔德唯一继承人”、“诺泽卡军校第一omega”等各种词条绑定在青年身上，就连他这个不怎么上网的人都了解两分。　　 他对卡赫尔的印象其实很简单，短短地归结于一个“强者”。　　 身体素质、头脑判断力、心理承受能力等，并非常人所能及。与之相对的，他所遭受的苦难，也是……　　 而卡赫尔这句话，无疑不是在质疑尤里以权谋私，最高检察院的权威！　　 尤里：“亲近感这种虚渺的东西，在法院审判上，站不住脚。”　　 “所以我调查了些资料。”靳桃浪丝毫不慌，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文件袋递了过去，“请问尤里长官，愿意接受我新一轮的证据吗？”　　 尤里冷笑，他倒是小看这个人了，本以为是只柔软小白兔，实则是披着皮的恶狼。　　 他有拒绝的余地吗？　　 今天他要是敢不接，明天这份文件就会寄到他的对家，或许不用多久，星网上飘着他“滥用职权”、“知法犯法”、“逮捕审判”的高榜话题。　　 伊文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恨不得自己接替尤里接过那些文件。　　 骤然，空气中一阵风袭来，文件袋上缠绕的山野玫瑰泄露丝缕，幽幽地飘散在空气中。　　 尤里眼底有一瞬间的清明，不过很快就消失了，他往身侧瞥了一眼，伊文会意，立马接过文件袋抱进怀里。　　 一瞬间，烂漫的山野玫瑰香气更重了。　　 更神奇的是，每次一靠近尤里的恍惚昏沉感霎时得到解放，脑海获得前所未有的清明。　　 抬头时，视线正好与卡赫尔撞上，青年的目光含有深意，他暗自留心，打算另找时间和对方私下好好聊聊。　　 他刚调到检察院执行处，却早在官场混得如鱼得水，一个眼神就明白对方醉翁之意不在酒。　　 看来，尤里最近奇怪的状态可以解谜了。　　 “你们在干什么！”十步之外，科里亚隔着铁制镂空大门恶狠狠地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