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道长这阵仗太大了，让顾星烟有些措手不及。　　 而且这这这……　　 卖身不合适吧？！　　 外头虽然下了暴雨，但还不到收留难民的程度呀？　　 “今天衙役传过话，需要庇护的妖怪可以直接去县衙的。”　　 顾星烟以为他们不知道，复述了一遍。　　 到底是当地的官方组织，比她一个异界过来的开店老板更值得信赖才对？　　 刚这么说完，外面有衙役慢吞吞地前进，一边敲锣，一边喊话：　　 “难民众多，有谁家愿意收留的，在屋里喊一声！”　　 他走得十分艰难，这个水位，小舟浮不起来，人只能靠两条腿走路，十分费劲。　　 顾星烟走到门边，见他这样难受，心有不忍，扔出一块自家生产的法宝，驮着那位衙役悬空而行。　　 那个法宝是给地府里有钱但没有修为的普通鬼魂娱乐用的，但飞天法宝该有的功能它都有，也适合凡人使用。　　 衙役感激不尽。　　 “你们用完再还我，加油！”　　 “多谢顾掌柜！”　　 衙役的通知速度变快许多，很快就离开了桃源街。　　 顾星烟抿抿唇，转身让纸人们去拿一些毛巾、热茶和多余的员工制服给大家先用上。　　 她没有接受上清道长的“献身”，而是语气轻松地道：“道长别担心，我这店里空着也是空着，可以借大家临时避避雨，毕竟是特殊时期嘛。”　　 上清道长捏着生锈铜板，忧愁道：“我们回不去了。”　　 他说的“我们”，包括他自己。　　 妖怪虽然有分强弱，但无论是谁，真身都是无比重要且脆弱的。　　 他苦笑：“我乃一枚铜板，封存在一座古墓之中，洪水先抵达了那里，毁灭了一切。我们几个无家可归，很快便会消散。”　　 他指了其中一条铜色小蛇，介绍道：“那是古镜精，从不做恶的。”[1]　　 他又指向一个小孩模样的妖怪：“那是蛇医，原形为绿螈，擅长治疗蛇毒。”[2]　　 “那头花斑绿项虎，叫雷声急，是铜矿精。”[3]　　 “行行行，你别介绍了。”顾星烟抬手打住。　　 “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帮到你们？是需要一个主人？还是一块栖息之地，比如别的古墓？”　　 顾星烟心里满是忐忑，这跟收留店员不一样。　　 店员只是临时签订契约，只要理由正当，店长同意以后都可以解约离开。　　 可按照这个世界的逻辑，妖怪一旦认主，就可能因为羁绊变浅而随之消亡。　　 人心是最不可控的，包括她自己。　　 除了上清道长，她跟其他妖怪一点都不熟，能有什么感情联系？　　 她承担得起这么多条生命吗？　　 上清道长自然想过这点，说：“只要一个栖息之地就成了，我们……咳，想埋在你家院子里……”　　 他挠挠头，带来的一种妖怪主要分两类。　　 一类是跟上清道长一起存放在古墓里的陪葬品，那些不能被水泡坏，也不能随便接触外界，否则很快就会坏掉。　　 所以要埋在一个知根知底又绝对安全的地方。　　 另一类就是古墓的守护妖兽，古墓没了，他们的气运也会跟着消失。　　 顾星烟：“……”　　 她盯了上清道长半晌，脸上仿佛写着“我把你当朋友，你居然想住我家”的不敢置信。　　 可一看到那些身体正在变透明的小妖怪们，她就想到了阿勺。　　 她叹了口气，领着众妖怪穿过茶水间。房子深处除了电梯间以外，还有个走廊，走廊尽头打开门，是一处后院。　　 这个后院是桃源街每栋房子自带的格局，归店里使用，却不算在位面大楼的空间里。　　 她平时没怎么用，就空在那里，现在里头也泡了水。　　 “你们就这么信我？找个深山老林应该不难吧？”　　 蛇医拉了拉她的衣角，央求道：“掌柜姐姐，我可以帮忙做事的！我有人身，还会祛毒！”　　 古镜小蛇灵活地游了过来，嘴里衔着一把古旧铜镜放在她脚边。　　 “掌柜大人，我可以镇宅辟邪，虽不能像上清那样直接带来财运，但我一定会努力拉客人进来的！”　　 雷声急的体型比十八姨的老虎儿子要小很多，抽抽搭搭把大实话给说了：“上清他就快要成仙了，都是为了我们……”　　 上清道长疯狂咳嗽，让他住嘴。　　 需要庇护的妖怪，其实并不包括上清道长，但他身为大妖，对照相馆，或者说位面商店，有更深的了解。　　 这些年，他四处游走修行，一直想找到让有主的妖怪不为羁绊而死的办法。　　 经过多番打听，才从更厉害的大妖那里得知，与位面商店签订契约的人，或许可以摆脱本世界的部分法则，以位面商店的工作优先。　　 虽然这也是羁绊的另一种方式，但至少是绝对客观的，而且主体从一个人变成了一个庞大的组织，更加可靠。　　 顾星烟追问了好一会儿，才把上清道长的打算摸清楚。　　 她爱莫能助道：“你的信息不全，我们那儿没那么简单。”　　 寿命是只有店长和二次雇佣的主管才有的报酬，两者条件苛刻，很难达成。而普通员工依旧会生老病死。　　 最后，她对十几个小妖怪道：“这件事关系到你们的安危，我理智上劝你们再好好考虑，等水灾结束再决定要不要留下来。”　　 众妖怪全都松了口气，至少在水灾过去之前，他们还有个庇身之所。　　 大家拉着脸色难看的上清道长小声说话，劝他不要再挂心他们，自毁仙路。　　 “叮！”　　 电梯门开了。　　 被临时喊回来的吴悠荷看着一大帮陌生妖怪，愣了一下。　　 “老板，店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你来了，先给你介绍下，这些是上清道长的老乡，来避雨的。”　　 吴悠荷从电梯厅里走出来，一眼就看到玻璃窗外面的情形，“哇”了一声。　　 那水都到成年人腰部那么高了！　　 得亏她们是位面商店，一滴多余的水都进不来。　　 可寻常百姓家，哪怕有沙袋、木板、家具等堵着，依旧不停地渗水。　　 轰隆隆！　　 迟来的雷声震天，亮了半片天空，又很快被黑暗淹没。　　 龙女村位于地势偏高的地带，所以不需要撤到县城里。　　 村民们收到消息之后，立刻收拾了值钱的东西和粮食，躲到山顶上的宗祠里。　　 他们眼睁睁看着洪水涌上河岸，渐渐淹没了自己的家，好点的还有屋檐露出水面。　　 高耸的山头一夜之间，仿佛成了汪洋里的孤岛，令人无比心悸。　　 然而，就在洪水来临的那一刻，大山突然震颤起来。　　 有绿光从山底蔓延而上，数不清的大树瞬间拔地而起，延缓洪水向着后方城镇发起的冲击。　　 这幅景象，大家并不陌生。　　 在洪水抵达龙女村之前，他们南边的几座山先后出现过类似的奇观。　　 一山又一山，像是有了生命一般接连苏醒，将灾祸尽可能拦截。　　 有村民双手合十，虔诚地念叨：“感谢祖宗保佑！感谢山神庇护！”　　 祸不及自己的时候，感触并未太深。　　 如今洪水淹了自家村落，他们才有了实感。　　 “山神……”　　 张老娘的热泪早已浸湿了衣衫，她远远眺望远处几座同样被大水冲得摇摇欲坠的大山……　　 分不清哪一座，才是她的石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