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秀花带着继林走出几百米远，她突然想起一件事，蹲下身问继林，“你想不想爸爸？”　　 高立轩离开的时候，继林才三岁。这个年纪的小孩根本不记事。　　 继林想了半天，“我不知道。”　　 张秀花也没为难他，“你有妈妈和叔叔，我们会陪在你身边，如果你亲生爸爸不疼你，你也不要觉得自己没人要。明白吗？”　　 继林低头思考好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　　 张秀花带着继林一路问人，终于拐进一条巷子。　　 老上海的弄堂铺的是青砖，地上淅淅沥沥全是水，头顶是街坊们伸出来的杆子，上面晾着衣服。　　 张秀花一路问人，终于找到地方，到了家属楼，她没有急着进去，而是拉住一位大姐，询问高立轩有没有再婚生孩子。　　 大姐是个热心肠，“结婚了，孩子都两个了。”　　 张秀花这才放了心。虽然她觉得他有孩子的概率很高，毕竟没孩子，他有可能会跟她抢孩子，但事情总有万一。现在后顾之忧没了，她就可以理直气壮要钱了。　　 她谢过大姐，走进楼道，外面堆放各式各样的东西，比如炉子、煤球、鞋柜等等。　　 张秀花敲门，很快有人过来开门。　　 看到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来人有点怔愣，“请问你是？”　　 张秀花立刻道，“我叫张秀花，是高立轩在乡下娶的媳妇。”　　 这话一出，前来开门的高老太愣了愣。就在这时对面有人探出头想听八卦，高老太立刻将人请进屋。　　 此时正是饭点，有的人家已经飘出菜香，这家正在炒菜，已经退休的高老头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这时候的沙发多是木制，外面铺着纯白色蕾丝。　　 看到高老太将一大一小两个陌生人请进屋，高老头放下报纸，神色有点怔愣，“这是？”　　 高老太冲他使了个眼色，“老二在乡下娶的媳妇，找上门了。”　　 高老头脸色一变，打量张秀花的眼神带了几分刻薄，看向继林的眼神倒是没那么冷淡，但也带了几分审视。　　 他招手让继林靠近。　　 继林看了眼妈妈，张秀花冲他点头，继林这才走过去，冲对方点了点头，“爷爷好！”　　 高老头摸摸继林的脑袋，问他几岁了。　　 继林一五一十回答。　　 又问了继林在哪生活，过得怎么样，继林全都照实说了。　　 得知张秀花已经改嫁了，老夫妻反倒松了口气，不是来搅和老二两口日子就好了。　　 高老头问完后，这才看向张秀花，“你来是为了？”　　 “当初高立轩把我们孤儿寡母抛下，我一个女人没有工作，养不活两个孩子，只能带着孩子改嫁。”张秀花拿着帕子抹眼泪，“可高立轩这些年一毛钱没寄给他们。我一个人养孩子太辛苦。他不能这么对孩子。”　　 听到是要钱，老夫妻早有预料。　　 高老头示意老妻把二儿子叫过来。然后问张秀花要多少钱。　　 张秀花开始算总账，“他走的时候，宝林六岁，继林三岁，把他们养到成年，一个要十二年，一个要十五年。每人每月按照三十块钱的标准，总共给我9720元。只要你们给了钱，我以后不会再上门讨嫌。”　　 听到要九千多块钱，高老头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这时候谁手里有一万块钱谁就是万元户，相当于县首富的存在。　　 她居然敢开口要这么多，她也不怕闪了舌头。　　 张秀花当然知道他们不肯给这么多。但是好不容易来一回，她肯定往多了要，他们肯定不会乖乖给，不少要砍价。　　 高老头斩钉截铁道，“不行！给不了这么多。不怕告诉你，老二已经结婚了。他还要养两个孩子。没那么多钱养你们，而且乡下有粮食和菜，根本花不了那么多钱。”　　 “同样都是他的孩子，凭什么一个天天吃肉，一个只能吃菜？老爷子，您也别太偏心。要是这么算的话。那我一个人没法照顾两个孩子，我们一人一个，让他看看养孩子到底要花多少钱。”张秀花寸步不让。手一直握着继林的手，怕孩子多想，她还握紧了几分。　　 继林反应慢，以致于高老头根本没从他脸上看出端倪。　　 高老头被气得好半天不说话，指着她“你你你”半天。　　 张秀花就静静看着，挑了挑眉，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　　 也不知过了多久，高老太终于带着高立轩急匆匆赶过来。　　 看到张秀花和继林那一刻，高立轩整个人是懵的。　　 高立轩曾经是喜欢过张秀花的。她是全村上下长得最好看的姑娘。为了能融入村子，不再干体力活，他主动追求张秀花。　　 张秀花那时候年轻，而且有后娘磋磨，很缺爱，也很崇拜读书人。他送了她路边的野花，给她读了舒婷的诗，她就沦陷了。他们结婚那几年，连生两个孩子，她眼里的光渐渐被磨灭，日子过得磕磕绊绊。　　 乡下日子过得太苦了。终于他父亲帮他弄了回城名额，他脱离了那个村子，也远离了那个落后贫瘠村庄。　　 八年未见，她比以前黑了许多，人也长胖了一点。　　 流水村是个很穷的村子，地很少，各家都是勒紧裤腰过活。她居然可以长胖，可见改嫁后倒是能吃饱饭了。可是他松口气的同时，还有点酸溜溜的，因为他私心里想让她帮忙照顾两个孩子到大，却不愿她嫁人。　　 张秀花上辈子接到离婚书后再没见过高立轩，所以也不知道他后来如何，这次再见她打量对方，只觉得自己当初眼神真的不好。以为戴个眼镜，文化水平高，素质也高。其实人品跟文化水平没关系。　　 她眼神冷漠，静静等对方答复。　　 高立轩看了眼张秀花，又将目光移向继林，这孩子一直傻呆呆的。两岁了还不会说话，他一度以为这孩子是弱智。可现在看这孩子好好的，松了口气。　　 他平稳心绪，这才问张秀花，“你已经改嫁了，还来干什么？”　　 “我不能白白帮你养孩子，你得出抚养费吧？要不然两个孩子都由你来养。我再嫁的人家有四个孩子，我一个人顾不了这么多。”张秀花理直气壮，半点不心虚。　　 听到她要养这么多孩子，三人面色都是一变。　　 高立轩震惊过后，脱口而出，“不行！”　　 对上张秀花嘲讽的眼神和继林直勾勾的眼神，他莫名有点心虚，往回找补，“两个孩子一直跟着你，乍然来上海，他们会不习惯。”　　 “没事！谁生下来就会走路的。最难带的阶段我已经带好了，没理由已经听话懂事，你反倒带不了。”张秀花淡淡道。　　 高立轩噎得不轻，冲爸妈使眼色。　　 高老头终于拍了下桌子，“那个……秀花，你想要抚养费，不是不行，但是9720绝对不行。我们掏不出这么多钱。”　　 高立轩瞪圆眼睛，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什么？9720？这么多钱？你抢钱啊！”　　 张秀花把刚刚那套说辞说了，“我只算了生活费，我还没跟你算学费、书本费呢。你还跟我喊！当初你回城，说接我们娘仨，转头你就娶了别人。把我们娘仨忘得一干二净！你这事做得缺德！你信不信我到你的厂子举报你耍流1氓，当初我们结婚，全村人都可以作证。”　　 她声音拔高，几乎全楼的人都能听到。高立轩示意她小声一点。　　 张秀花不仅没有放低音量，还掐腰瞪他，“你不给钱，那我就住在你们家，全楼道嚷嚷，看看你当初有多缺德！”　　 高立轩怎么也没想到当初那个害羞文静的乡下村姑居然会有撒泼的一面，他的滤镜碎了一地，但现在不是谈感情的时候，他憋了一口气，“那么多钱，我就是去抢，也拿不出来。”　　 “我不管。你就是卖工作，也得把钱给我凑齐了。”张秀花拿起茶几上的苹果，去厨房洗了洗，自己一个，继林一个，咔嚓咔嚓咬得嘎嘣脆，丝毫没注意对面三人的脸有多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