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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混血大卫

山河劫 码字的二喵 4314 2024-04-17 14:08
   寿礼抱着香香,旁边是给他打着阳伞的小泉,前边离开几步的地头蹲着常顺正和个农民在交谈什么。   一会儿常顺回来说:“老爷,地是昨天浇过的,不过显然没透,只有七分吧,勉强保个墒情。”   “嗯。”寿礼应了声,结果和他预料的大致相同。这一带得着靠近沿岗河的便利,水量还算充沛,稍远的村子恐怕河水供给就会打些折扣了。   在河长制下各村签了协议,每日分时、分段开闸放水。   各村都有自己的蓄水塘,塘里的水凭票领取,一票两升,供给村中人畜饮用。   票是到村公所领的,登记人头和牲畜数量领票,若有更多需要可以多换两成,但需要拿等量的米面来换。   朱县长管这个叫做“供水配给制”。   以三河农业的名义寿礼请中桥协助买了四套打井设备,但是与县里合资成立的霍县农业合作社需求显然比四套要大,所以又向中桥追加订购了十部抽水机和六套打井设备。   叔仁打电话说荷兰人提供的十二台抽水机、六部拖拉机、十辆卡车和四套打井设备已经到港卸货,但要通过铁路运至蚌埠,然后用淮南公司的船送到三河原。   远水解不了近渴呵!寿礼心中无比焦急。他知道小五已经尽力,但还是太慢了!也许该说欧洲人的动作跟不上需要?   “常顺,小五说荷兰人的车和机器什么时候到?”他问。   常顺笑了:“老爷你别急,东西还在港口没装车哩,得找到车皮才行。   听三全说,蚌埠那边的火车来来回回运的都是兵和弹药,码头装得满满地,看起来政府又在下什么大棋!   这种情形下……能不能尽快把东西运过来,恐怕还得看五爷的运气了。”   “啧!”寿礼有些不满地咂嘴,停了下忽然笑着转向常顺:   “我说常顺你是不是该改口了?还有七、八天新媳妇进门,你就成咱的堂妹夫啦,还总是叫‘老爷’不大合适吧?”   “这,”常顺瞥眼看偷笑的小泉,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脑勺:“我叫惯了呀,改口……那该怎么叫呢?”   “叫大哥、大兄,或者直接唤我的字让斋也可。”   “呃,那我还是叫你大哥好了,我可不敢像大管账那样称呼你!”常顺连连摆手,然后说:   “大哥,其实……李杜星长官那里可不可以给咱们使使力?我估计铁路上他应该有认识的人,或者能指条路也好。”   “诶,有道理!”寿礼把一根手指头给香香,小姑娘用胖乎乎的手抓住,得意地笑起来。   “常顺,这事你和三全(即邹全)商量着办,我只要这批车辆、机器用最快的办法运到,其余的你俩来做。   花钱打点还是走门路都行!这些东西本是矿山和抗旱急需的,早一天都好!   尤其是农业这边,我打算把荷兰人的设备先借给县农业合作社用,不能光想着自己嘛!”   “老爷,借不如出租。”小泉在后面忽然冒出这句。   “唔?”寿礼看了眼常顺,见他点头,笑着说:“瞧,小泉也会动脑筋了。嗯,不错,是个好建议。   多少能补贴些支出也行,就这样定!常顺你回头再把这个和小头(陈邱)说说,让他照此办理!”   金小泉得到他的肯定,咧开嘴笑了,心里颇为兴奋。   常顺和三全,还有陈青、陈景相继被外放出去,或做代表、掌柜,或做贸易公司经理。   收入最低的陈青每月有五十元,年底还有花红。   最得意的陈柒铭,当年的七猴子如今不上树了,穿着长衫、皮鞋神气活现,每月有一百二十元收入,这怎能不叫人羡慕?   他做梦都想能有被外放的那天,像他们一样做掌柜、做经理,然后去父亲坟上拜拜,告诉他老人家儿子多么有出息!   大清垮台给民国政府留下个奇怪的上海,一方面是受到统一和民族主义鼓舞的中国民众,另一方面是吃喝照旧、跑马赌球的洋人。   当年英美法意等国在这里分别建立租界,后来洋人们觉得管理上太麻烦,于是丢下高傲、不合群的法国人,把其它地区合并,组成了北、东、西、中四区在内的公共租界。   这个公共租界加上老区和新区两部分组成的法租界,就是上海最核心、最繁华的“冒险家乐园”。   本来,这里头并没日本人什么事。   由于他起步晚、力量弱、影响力太小,当初的租界里根本没有它的一席之地,还不如瑞典和西班牙呢。   待到日俄战争以后世界对其刮目相看,倒是最先用炮口指向东京湾的美国人很慷慨地说:   那好吧,你可以进来成为公共租界的一份子,我们把美租界北端一个叫虹口的小地方让给你。   日本人怀着激动的心情进来,他们和公共租界的管理机构工部局建议由日系资本开发这一带。   于是有了虹口公园,有了陆战队司令部,叫响了横滨路和横滨桥(由于俞泾浦的河流走向,和日本的横滨无关)。   估计习惯了在大西部跑马圈地的美国人,也不曾想到岛上来的日本人见到那么大块土地时会有多欣喜若狂。   他们不仅想把这里建成新横滨、新大阪,且还梦想着从这里出发占领整个长江三角洲(那时候还没想更多)!   所以他们真地开始认真规划城市,并在民国十三年建成了那座坚固、如陆地巡洋舰般的陆战队总部大楼。   然而很快,日本人开始不满了。   他们不满于租界管理当局的各种限制,不满于英美把持工部局的席位(英国六人、美国两人、其它欧洲国家一人),不满于西洋人占据了最繁华的部分把这偏远的虹口丢给自己,不满于中国政府的亲英美欧倾向和对自己的背叛(日人认为自己是最早支持同盟会的)……。   总之,他们不满意!   但是这时候的日本政府可没有足够勇气向整个西方开战,即便它曾打败过俄国,但它认为那不过是帝国主义者们中间最弱的一个。   日本还没头晕、也还没膨胀,它小心翼翼地试探洋人们,狠狠欺负它们的奴才——民国政府。   当发现这些主子似乎并不在意奴才挨揍时,日本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现在他开始摩拳擦掌了。   然而国内的大通缩不期而至,失业率高腾,来自中国和欧美的产品倾销导致商品价格不断下降,工厂开工率持续下滑,家庭普遍减少消费应对危机。   近来有种呼声在上海的日籍人士中流行:既然中国是块它主子都不稀罕的肥肉,作为近邻的日本为什么不抢过来呢?   是呵,这里是中国半个首都,金融的中心,如果干它一票的话,不仅所有问题可以解决,而且还打断了法币和美元挂钩的进程,阻断了欧美从中国获取贵金属的重要渠道!   黄浦江上的军舰越来越多,抵达虹口的日本军人也不断增加,傻子都看得出日本人蠢蠢欲动。   但上面好像还没下定决心,只是在不断威吓,弄得好战分子们不耐烦,它们在各种场合大骂军部和内阁的蠢货:“你们这些混蛋,都愣着干嘛呢?”   法律意义上来说,过了横滨桥就不属于租界的范畴;严格意义上讲,横滨河以北应该属于国民政府收税、征兵的辖区。   然而,没有任何政府官员敢于对此事提出质疑,任由日本人扩大居住地、建厂房、仓库,役使中国男女老少并且不受法律的约束。   而横滨桥以南是所谓传统意义上的“美租界”,大咧咧的美国人只对利润和成本上心,才没功夫去搞什么城市规划与管理,尤其是距离本土几千英里之外这么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   所以,只要过了横滨桥,道路狭窄、拥挤,各种嘈杂、法外事情令人目瞪口呆。只有在靠近工部局医院周边的地方,情况才稍微好些。   嘉兴路离着横滨桥只有五百多米,人力车夫脚下用些力很快就到了。叔仁付过钱笑着问那车夫:“怎么样大龙,上海不好混吧?”   “还凑合,”舒龙抹着汗水回答,两眼注意地观察下周围:   “洋人们一般都好说话,人家讲个绅士风度,你说声谢谢或者帮忙拎个行李他就多给小费。   对日本人,你教的那几句日语非常管用,他认准你就不会找其他车夫。   麻烦的是那些装大个的穷洋人,又摆谱又吝啬,你还不能说什么!”   叔仁哈哈大笑:“瞧,你才来这么短时间,看上去已经蛮老到了嘛!不过别骄傲,和其他工友要搞好关系。”   “放心,我时常请客的,谁叫我挣得比别人多哩?咱懂!”舒龙咧嘴笑,他送走洪升以后因怕受到报复,素质上让他先别回县里,干脆到上海来给叔仁打掩护。   叔仁便托了“朋友”将他塞进车行里,继续做他的老本行。   叔仁转身走进咖啡店,看到个高个子、带着几分白人面相的西装、戴金丝眼镜的男人正在读报纸,便走过去,笑着说:“不会您凑巧等的就是我吧?”   那人将目光从报纸上移开:“我听说和我见面的人有副白手套。”   叔仁从兜里掏出来:“喏,天气热我没戴上,在这里。”   “你差点迟到。”   “是吗?”叔仁拉开椅子坐下看看手表:“这家伙该上弦了?明明还差一分十七秒。”   对方笑了起来,伸过手:“李大伟,你可以叫我大卫。”   “陈叔仁。恕我冒昧,你是外国籍还是……?”   “我是个混血,爷爷是美国人,奶奶是法国犹太人,父亲是德国人,母亲是中国人。   不过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病死了,没能带我们回德国。   现在可好,德国不喜欢犹太人,我只好继续留在中国,断了回去的念想。”   “原来如此。”叔仁点点头观察下左右,低声说:“他们告诉我你是可以信赖的,我需要知道能够信赖你到什么程度?”   “就像你信赖自己的同志一样。”大卫回答:“我虽然有个洋人的面孔,却从小和中国人一起生活、长大。除了语言以外,我和大家没任何区别。”   他把两肘放在桌面托着两颊朝叔仁笑笑:“而且我是民国十四年开始参加学运、工运的,比你可早得多哦!   只可惜大家觉得需要我这张脸在经济、文化等领域发挥作用,所以一直没有加入组织,不然的话我的党龄也是超过你的!”   “你不会……年龄也比我大?”叔仁试探地问。   “猜对了。”大卫叹口气:“我没想到他们给我派的领导居然是个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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