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视察怎么成了投资,说好的宣传又去哪里了?这个季同不得而知,兴许这中间又有过什么其它故事?尤其是,这里面怎么又掺和了cc呢? 凭借在日本养成的谨慎、机敏和警惕,稍微适应南京的生活后,季同就在和同僚的往来和交往中认识到,这架年轻的官僚机器也有自己运行的节奏和规律。 比如你不能有委屈就冲进长官办公室去请他做主,不能仗着委员长的一、两次接见就鼻孔朝上走路,不能动不动炫耀自己和高层往来的细节……等等。 有些人很快被调离,有些人消失了,那都是有原因的。好在,到目前为止季同并未出什么大错。 兄长的电话使他犯难,夜里文凤已经睡熟,季同却忽然睁开眼。他一次次按下冲进戴先生办公室的冲动,在看着委员长背影的时候努力控制自己不可莽撞。 可……,要怎么做才能帮兄长们解围?他似乎看到那一双双焦灼的目光,不断告诫自己:忍着,看机会! 初到日本,五、六个日本同学欺负他和另一名新学员,当他愤怒地去找系主任告状请求公平处置时,那位老大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 “作为新学员你就只有抗议这种本领我是可以理解的,但如果三个月后你还是只能来抗议的话,我就只有请你离开了! 至于这三个月里你怎么办?那是你的事、你自己的选择。要么学到本领让他们心服口服,要么认输离开这场子。 你觉得愤怒或者不公吗?醒醒吧小家伙,生活就是如此,你不想做被压在最底下的那个,就要先学会忍。 ‘忍’字懂吗?心字头上一把刀!你能对自己狠,才能学到本领,才能比他们都强,也才有可能获得尊重。 记住,败兵就是失败者,只能乞求怜悯,是没有要求尊严的理由的。弱肉强食的世界里,不想被捕猎,你就从‘忍’字学起吧!” 忍着,看机会!他对自己又说了一遍。 这天他正在办公室里撰写关于日本各阶层收入及消费水平的报告,一名女少尉领进一个中山装男子来到他的面前: “陈时(季同化名)长官是吗?这位先生是组织部统计处的,他们想来了解日本侨民和军人在我国的情况,秘书室说你是负责人,让我带来见你。” “哦?”季同抬起头,略带惊讶地看看他们:“组织部统计处?” “是的。”那男子连忙点头,递过介绍信:“敝处在写一份报告,需要这方面数据,所以特来请求协力。” “你们……需要关于军人的哪些数据?” “呃,比如他们在各地的部队番号、人数,最好分别标注野战和后勤……。” “对不起,这方面数据恐怕我们不能提供!” “为、为什么?” “如果贵处只是调查其侨民的数据,这个没问题。但是有关军队的数据……贵处是不是逾权了?” “你!”那人顿时脸涨得通红,过了几秒才气呼呼地说:“这位小长官说话真厉害。 不过,咱也是受命而来,都是跑腿做事的,你就方便一下。不就是几个数字吗?不值得这么大惊小怪吧?” “不值得大惊小怪?”季同呼地起身:“你知道为这些数字付出了多少辛苦,我们的兄弟有多少人送命? 你们上嘴皮碰下嘴皮说得好轻巧,这就是几个数字是吗?你知道这些数字有多重要,代表着什么吗?” “你、你,你真是不可理喻!”那人见办公室里其他军官都眼神不善地看着自己,只好往门口退去:“我、我找你们长官说话,不和你一般见识!”说罢匆匆出门。 季同刚坐下,几个同僚围过来,其中一个叫魏蛟的和季同最要好,拍拍他肩头伸出大拇指: “哥们儿,真有你的,连统计处的面子都不给,不愧‘御前行走’的称号呵!”众人也一片声奉承、附和。 “去你的老魏!”季同哭笑不得:“用你自己的话讲‘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对不?这小子告状去了,接下来瞧我怎么挨批吧!” “不可能!”大鬓角的苏筹连连摇手:“以咱们处座的脾气,你维护的是本处利益,最多就是当人面训斥两句。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你们说是不?” “对呵、对呵!” 魏蛟提议要不打个赌,苏筹马上吆喝做庄。正乱之间门外脚步声响,众人如同小学生般急忙归位。 门开了,一人向季同招收:“小陈,处座找你。”季同收拾下桌上的东西,整理下着装出门。 “沈秘书,处座他……心情如何?”季同轻声问。 “咦,你还来问我?”沈秘书好笑:“你把人噎得差点儿晕过去,怎么,现在害怕了?” “怕个鬼!我不过是做点心里准备。” 沈秘书“哈”了声,推着他的后背:“莫再磨蹭,咋个样你都得进去面对!” 等站在戴笠面前,季同可就紧张了。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会带来什么后果,或者被贬、或者迁任地方站? 正胡思乱想,戴笠阖上公文夹抬起头,看着他不紧不慢地把钢笔帽旋上。 然后起身走到他背后沙发上坐下,伸手拿起茶杯吹走热气:“说吧,发的哪样邪火呵?” “唔,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看不惯他们。他们……手总是伸那么长、管得那么多!” “嗯?不对!”戴笠放下茶杯起身背着手走过来: “你陈季同出名的好人缘、好脾气,肯帮助同志,不辞辛苦。今日是怎么了? 据我所知,你应该极少和统计处的人打交道,人家以前也没得罪过你吧?为什么给人脸色看呐?” “报告处长,真不是特意给他脸色看。”季同转过来面对戴笠: “日军在华情况乃是军事情报不输于民政,我就是觉得这不该是他们插手管的事情,统计处管得太宽了!” “宽不宽不是你说了算的!”戴笠严厉地打断他:“究竟怎么回事?这总该有个缘故才对,什么原因把你陈季同搞得火气旺盛了哩?” 他等了会儿,见季同欲言又止的样子,心知这必定有点故事。 这小家伙是校长指定要关注的人,而且他知道季同已经被列入中央军官学校招生的名单,将得到重点培养。 他示意季同先坐下,然后放缓语气要他慢慢说,又问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问题? 季同见他这样问,才将兄长来电话,说是中国银行派员视察并表示要投资。 如此好事,不料cc系竟插入一脚,搞出个前提条件来,否则拿投资就可能成过眼烟云了。 戴笠一愣,中国银行这个事情他是知道的。 一次会议前,委员长与戴笠、宋子文、陈果夫等人同行,聊起皖西三河原这个地方刘省长推荐以来他甚为关注,原因是发现此地的资源丰富,且极具战略重要性。 当地陈氏用心经营,堪称新生活运动之楷模,已经打下良好基础。 故而他表示有心将此地进一步堡垒化,作为中原与江淮之间打下的桩子,但又担心被日人注意,需要个遮掩的办法。 话刚说完,宋子文建议何不以投资名义,使中央介入该地经营,然后便可堂而皇之进行各种建设,谁也说不出什么。 委员长说此计甚妙,着意交给宋汉章(中国银行总经理)办理。不过后来陈果夫是如何插入一脚的,戴笠却并不晓得。 “原来如此,所以你恼他们四处插足?”戴笠盯着季同:“你可要我出面帮你解决?” “属下岂敢以私事麻烦处座?因此隐忍多日,百思不得要领。恰好今日见到此人来无理索要军事数据,所以就……。” 季同站起身:“属下办事又失误处,请处座处分!不过,军事数据可以推断出我方对日军了解的深度、获取渠道等等,一旦泄露后果难以预料。 属下还是想斗胆请处座驳回其请求。无论如何,我们不能冒这个风险!” 戴笠思考片刻起身:“你先在沈秘书那里稍坐,我马上回来。” 但是后来季同在沈秘书那里足足等了两个小时! 戴笠先去接待室驳回了统计处要求军事数据的要求,告诉他们有关侨民的信息会尽快提供,但军事方面的数据因涉及机密,且有可能暴露获取渠道,所以不能提供。 来人听了只好灰溜溜地回去复命。然后戴笠转身就去侍从室求见委员长,向他汇报了几件小事之后“顺带”地提及了刚才发生的这场小小交锋。 听说事涉陈季同,委员长马上仔细询问缘由。听完以后勃然大怒: “我只叫中国银行去谈投资入股,哪个叫他替统计处做事?银行有什么必要替他们做事?统计处这是要监视哪个,难道连中国银行都是他们的?” 吼了一阵之后稍稍平息,又说:“季同驳回他们要求军事数据的做法很对,理由充分!虽然他带了点个人的怨气,但他事情没办错。 这个孩子还是蛮灵光地,警告下便好。至于……中国银行同果夫他们之间的事,我来办理。 你回去同他讲,好好做事、做人,不要理睬这些,更不要学这些乌七八糟! 现在非常时期,用人之际,有些事体不得已,请他原谅。”然后又问:“去军校学习的事同他讲了没有?” “尚未。” “唔,不妨做个铺垫。光阴荏苒,明年很快就到,还是让他先有个心理准备的好。不要讲是我的意思,这个人情我是特地留给雨农你的! 你将来总得做一方大将,不能干一辈子特务嘛!” “是,感谢校长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