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矿血案虽然不幸,给这年的新年带来些不祥的预兆,不过结果还算不坏。 朱县长坐在吱吱扭响的马车里总算赶到出事地时,一切都已解决了。 警察们想要靠近矿洞,卢某人下令抵抗,不料身后响起枪声,有人从里面杀出来顿时使士气全部瓦解。 卢德圣被手榴弹炸死,余众被前后夹击进退无路,只得举手投降。 看着一地尸首老朱也没什么可说,谁叫你对抗警察哩?再说还有二十几条人命摆在这里,活该! 可听说后山还有两百多尸体,朱县长倒吸口冷气,心想陈家这女婿看来也绝非善茬呀?下手是真够狠的! 不过看在三封皮纸包裹的银元面上,老朱还是得帮罗芳摆平这事。 嗯,土豪劣绅残害乡里、对抗政府、聚众作乱,保安队和自卫团雷霆出击平定事变,这篇文章就得这么写……。 县长表态了,这是一次严重的土豪劣绅引发的事件,老朱临走前应许抚恤伤亡、严惩凶手(当然主犯已经死亡)、整治采掘业秩序。 然后他带着罗芳去拜访了李家和梅家,李家立即表示配合政府,而罗芳从梅家出来很快给寿礼打电话报告了这次的收获。 从三家家产中抄出大量贵金属和现金,其中部分留给家属生活,然后“非法所得”上缴给县里白银七百两、银元四千元,黄金一百两。 罗芳交给自己岳父的有银元三万五千元,现金钞票六千元,还有一百七十多亩田土。 另外缴获枪支三百二十支,子弹六千发,这些则基本都留在了四大队。 寿礼以祝新年为由给朱县长挂了电话,提出愿意向县上购买被没收的这三家煤矿,最后两人谈妥以九千六百元价格成交,其中六百元用银元支付(九千元用现钞,银元给朱县长)。 寿礼和廖经理通了电话,让他新年后往霍县去,以三和资本专员身份专办此事,同时在实业科注册“三和煤炭采掘公司”。 罗芳并没立即离开四平山,他一面主持对三家的家产稽核,一面下令派兵进驻各矿防止有人破坏和鼓动。 不过朱权保更有办法,他提议将堆煤场上的存货逐步出清,换取粮食、被服等物资发给矿工和技师们。 这招立即稳定了人心,后来绝大部分人都决定留下为新公司继续工作。至于侥幸活下来被俘获的那些家丁护院们,后来将他们送到石灰矿上去了。 新年这天寿礼陪着玉清看村里孩子们燃放爆竹和焰火,他第一次感到这是个事事随意、舒心的年份,心里默念着:但愿明年也是如此,最好如此! 老管家蔡五福陪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他儿子蔡浒子承父业做了益乐堂的管家,那个不争气的老大蔡忠跟在二老爷屁股后面躲在六安不敢回来。 不过前天倒托人带信,还附上张照片,照片里一个看上去很羞涩的女人怀里抱个娃娃。 蔡忠信里说这娃叫阿舒,刚刚一岁整。“哼,这女人年龄应该和老大差不多,不会是个被休的或者寡妇吧?” 他瞧见照片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个。不过,唉!随他去吧! 这天晚上,县政府不远的十样街三十八号里热闹非凡,县中学的师生们正在互相拜年。 张淑春穿着身夹棉长袄经过教员宿舍的走廊,灯光把身影迎在墙上,看得出若不是这臃肿的厚衣裳她的身材定是曲线曼妙、优雅动人的。 她立住脚,伸手扶了下脑后的发髻,趁势观察周围,然后在标着117的房间门上轻轻敲了三、四下。 “哟,张老师。”一个男人开门,看看走廊上:“怎么,你也来打麻将?” “我带了红糖丝糕前来观战,给大家当夜宵如何?” “诶呀太客气了,来、来,快请进!”门很快又轻轻关上了,一个很厚的棉帘子不出声地在门背后被放下。 三个男人和两个女人围坐在牌桌旁,张淑春坐在说话男子的身后做旁观状,在隔着布帘子的里面,可以听到个女人正轻声和个小囡囡说话,似乎在教她如何背乘法口诀表。 靠窗有个铸铁煤炉,上面放个开着盖子的烧水壶,正咕嘟嘟地冒着水蒸气。 那说话的男子起身拎起水壶,用钩子在它下面加了只三足铁圈让水蒸气少了些。 “咱们组织里的力量还是太小,所以做事一定要谨慎,现在损失一个人都是非常重大的!”他最后几个字加重了语气。 接下来他看向张淑春:“张老师为我们带来些什么消息呢?” “有几个消息要和大伙儿说说,不过巧得很,这几件事都和三区有关。” “哦?是吗?”另一个谢顶的男子笑道:“他们顾校长昨日还打电话来,说要订一批货分别给小学和中学用,量不少呢 !我当时还琢磨,怎么各处都不景气,唯独这个三区似乎特别财大气粗?” “邓老板,他们当然财大气粗,你没见报纸上说在高塘发现了铁矿么?听说蚌埠钢厂要在那边建个分厂哩!” “老邓、小严,先等等,咱们听张老师的。”另一个女子拦住话头,两人便都看张淑春。 她笑着确认了要开钢铁厂的事,并说勘探的人已经划出了位置和用地,据说正上报请求批准征地。 “不过,这个是次要的。”她对男主人说:“老孙,你还记得黄鹏这个人吗?” “哦,记得,他不是疏散出去,后来在河上做技师的吗?” “对!他那条船后来被西陈家集的陈寿礼买下了,现在专门跑和县城之间的运输和人员接送。他送过来一个消息,说陈家五爷陈叔仁回来了。” “嗯?”邓老板莫名其妙:“一个地主家少爷回来,这也值得报告?” “陈叔仁和黄鹏是中学同学,也是本校毕业生。当年疏散名单里有他一个!” “怎么?他是咱们的人?”老孙等人都吃了一惊。老孙便扭脸问那个女士:“小庄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么?当年不是老郑让你负责疏散吗?” “我不记得有陈叔仁这个名字呀?”庄绣皱眉。 “他应该是用了化名,在苏区这个人一直叫王树。” “王树我知道,可他原名不是陈叔仁,是郑仁。” 张淑春从衣服里摸出张照片来:“你看是不是这个人?这是我从学校毕业生校友录里找到的。” 庄绣接过来一看:“哎,就是这个人!” “那就对上了,陈叔仁就是郑仁,郑仁就是王树。” “不过……这个人到底怎么了?”小严问:“他是逃兵,或者脱党者,还是叛徒?” “都不是。”张淑春苦笑:“他在正规军里作战非常勇敢,已经被提拔为营长,可是因为出身问题受到质疑,最后被免职派到上海工作。 在那里他又因为反对积极开展工运暴露力量被认为是右卿分子,最后开除党籍遣返回乡。” “啊?这……。”几个人都沉默下来。 最后还是老孙再次开口:“那么,黄鹏遇到他了?” “是,黄鹏自己还没恢复组织身份,他爱人在黄麻厂是咱们女子夜校的骨干,我是从她那里听说的这件事。” “你觉得,一个被上海组织开除的人会有价值么?”邓老板问。 “我觉得陈叔仁被一再贬黜甚至开除,本身就是个错误。 他当年在本校时我是教过的,一个积极、思想进步的青年,到了苏区那么残酷的战斗中会被赋予营长职务,本身就说明他对事业的热爱和坚定。 家庭不是他能选择的,但个人道路是自己主动的结果。我不同意因为家庭背景就这样对待同志,我认为是不谨慎、有失偏颇的,应该重新考验他!” “有道理。”老孙点头:“我们现在和组织上断了联络,每个力量都是珍贵的,再也损失不起。 如果确实他可以信任,一个拥有作战经验的指挥员对我们来说,实在难得!” “那么,是不是设法和他接触下?只要别是圈套就好。”小严提醒说。 “应该不是圈套。据说黄鹏在送他回家的路上一直在考察他,最后结论是他还是心想着咱们这边的。 不过黄鹏也希望组织上派个人过去,而且他也想恢复组织关系。”张淑春说完举手说: “我曾经是陈叔仁的老师,而且他侄子陈洪升现在就在我的班里,可以寒假借着送洪升回家的理由去一趟三河原。我要求组织上考虑!” “好,我们会考虑的。”老孙点头,又问:“还有其它的吗?” “有,不过是陈叔仁通过黄鹏递过来的。 一个是当年有名侦察员叫李欢,被独立师朱权保师长做主派到三河原潜伏,陈寿礼把他收在自己家里做厨子,不过目前他在凤凰坡,陈叔仁还未见到他。 第二件是蚌埠钢铁厂的董事徐业带了批工程技术人员过来,其中有个人叫唐文声,是红军原来某师的政治部主任,被俘以后声明脱党,现在在钢厂做高级工程师。 第三件,也是最激动人心的,陈叔仁在家乡见到了朱权保。 他奉命回来组织武装,现在从陈仲礼那里拿到三区自卫团四大队的名义,还把徐山划给他做防区!” 屋里的人都惊呆了。 “这、朱师长也太大胆,万一被人家认出来那可就……。” 邓老板还未说完就被张淑春压低声音打断说:“陈仲礼认得他,早就知道他的身份。” “什么?那,难道这个陈仲礼……?不可能吧?”小严失声道。 “陈仲礼应该只是出于江湖义气?”庄绣推测说:“如果我们能确定陈叔仁是忠诚的,也许……可以通过他影响他哥哥? 哎呀,他哥可是三区联防总指挥,手里少说也有四千武装呢!” “大家先别激动。”到底老孙沉稳些:“今晚张老师带来三河原上的消息确实不少,我们需要逐条分析,仔细分析里面的内容。 不过,我同意恢复黄鹏这条线,水上交通的便利性对我们来说太及时了! 另外,陈仲礼的情况可以详细去了解,从他这里也许我们能使本县的工作找到突破口,实现豁然开朗。 具体怎么做,张老师你先谈谈自己的想法,我们一起帮你推敲一下,如何?” “好!”张淑春用手拢了下鬓角发丝,整理好思路说:“我想,带着洪升直接过西湖到曹家台子,从那里进入陈仲礼的防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