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方落,忽听一阵嘎嘎巨响,地上竟然凭空裂开一道大缝,婉晴足下一空,登时向下坠落。凌钦霜见机得快,探手疾将她拉起。又听身后一阵隆隆之声,凌钦霜心道不好,携着婉晴便向洞外奔去。 甬道之中,乱石纷坠如冰雹。凌钦霜双掌运力,将之一一拨开,脚下却不稍停,护着婉晴冲出。刚奔出洞外,便听轰地一声巨响,山洞坍塌,数万斤巨石已将洞口死死封住。 凌钦霜骇然道:“好险!” 婉晴惊魂稍定,拭去额上汗珠,仍是心有余悸,叹道:“想不到尤隆竟然通晓机关之术。盗墓者若要取画,便会触动机关。不想凌大哥也陪我这小偷坐了回贼船。” 凌钦霜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此时天已大亮,二人一路无话,返回均州府。午后草草吃罢了饭,便到街上闲逛。正行之间,忽听一片吵嚷之声,举目看时,却见前方十字街口围了一大簇人群正在看榜。婉晴好奇,也钻入人丛里去看,须臾转出叫道:“凌大哥,不好了!” 凌钦霜问:“怎么了?” 婉晴道:“府衙刚刚出了告示,知州沈京有意斩杀几名贪官污吏,上正国法,下安民心。” 凌钦霜见她神情,已猜到了几分,惊道:“难道是铁提辖……” 婉晴道:“铁提辖便在其列。告示上说他手执利刃,故闯县衙,欲刺丹凤县令,不日便将斩首示众。” 凌钦霜听得气愤,喝道:“什么狗官,安敢如此!” 婉晴沉吟道:“说不得,咱们今夜便去与那知州大人理论。” 二人商议已定,暂时返回下处,婉晴自为盘涅施针不提。候到二更,二人施展轻功,径入府衙,抓了个守卫,问明知州正在书房。二人蹑足而行,须臾便见前方书房亮着灯火。当下绕过房前小厮,潜至后檐,矮身窗下。婉晴轻轻戳破窗纸,向内张望。 却见灯下坐一名锦袍官员,四十开外,大腹便便,正自伏案,奋笔疾书。书到一半时,他喝了口茶,然后将茶碗重重摔落,怒声道:“岂有此理!”撂笔起身,在房内踱来踱去。 二人心知这人便是知州沈京,却不知他因何动气,正欲闯入,忽听脚步声起,一名丫鬟入内禀道:“大人,宋通判造访。” 沈京“哦”了一声,道:“快请!” 过了片刻,宋通判快步趋入,笑道:“下官深夜叨扰,还望大人海涵。” 沈京摆手笑道:“通判来得正好。” 二人分宾坐定,略叙寒温,左右小厮献上茶来。茶罢,宋通判说道:“今晨到府拜望,闻知公宴,未敢擅入,此刻方得拜见大人。” 沈京笑道:“你我心腹之交,直接入来同坐便是,又有何妨?” 宋通判道:“不敢动问,大人日间所宴者何人?” 沈京屏退小厮,哼了一声,道:“不是李纲、邓肃这两个混账,还能是谁?昨夜本府假托抱恙,派通判相迎,本欲敷衍过去,谁知这二人却是阴魂不散,可煞恼人!” 宋通判道:“他二人所为何事?” 沈京冷笑道:“除了赈灾,还能是什么?哼,李纲这厮鸟,仗着当过几年京官,便对本府颐指气使,指手画脚,简直欺人太甚!” 宋通判捻须微笑道:“正所谓:‘山河易改,本性难移。’若非如此,他又怎会谪到那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鬼地方去?大人雅量恢宏,何苦为一介犯官大动肝火?” 沈京笑道:“通判所言极是。” 宋通判道:“不知他可曾提及铁苍茫之事?” 沈京脸色又变,怒道:“怎么没有?席上都是地面上有头脸的人物,沈某碍于面子,一忍再忍。可李纲倒好,得寸进尺,没口子地数落沈某,姓邓的也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帮腔。气煞我也!真是气煞我也!”他越说越怒,大肚子不住起伏,甚是滑稽。 霜晴二人均想:“原来李纲邓肃二人今日又闹了一场。事情越发不可收拾了。” 宋通判却是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道:“大人息怒。想来正因他二人横插一手,才让大人下定决心,立斩铁苍茫!” 沈京笑道:“正是!他二人一走,我便发了榜,奏折也已呈上京去,只等召命下达。午后李纲果然便来闯府,却被乱棍打出,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宋通判笑道:“大人高明。铁苍茫那厮自愿送上门来,又怨得谁来?子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大人如不成全了他,岂非成了小人?况且这厮擅闯县衙,罪证确凿,李纲、邓肃纵然口若悬河,又岂能颠倒黑白,目无王法?” 二人相视一阵大笑。 宋通判抿了口茶,忽而沉吟道:“他二人却未必会就此善罢,大人尚需妥善对策才是。” 沈京笑道:“量他一介犯官,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宋通判肃然道:“话不可如此说。这二人绝非等闲之辈。” 沈京哂然道:“‘契阔离亲宁素愿,迂愚报国只丹心。远游自是男儿事,更把《离骚》细细寻。’观其所作的歪诗便知,不过一个狂人耳!” 宋通判道:“李纲上疏遭贬之事,天下皆知。却不知邓肃赋诗讽今之事,大人知否?” 沈京疑道:“竟有此事?” 宋通判道:“大人可知道《花石诗十一章》?” 沈京道:“倒是略有耳闻。什么‘但愿君王安百姓,圃中无日不东风。’什么‘饱食官吏不深思,务求新巧日孳孳。’可谓句句大逆!” 宋通判道:“正是!大人道此诗作者是谁?便是这邓肃了。邓肃当年呈上此诗,太师大怒,将之逐出太学。邓肃却又写下‘填海我如精卫,挡车人笑螳螂。六合群黎有补,一身万段何妨?’之句……” 沈京摆手笑道:“又是一个舞文弄墨之狂人!” 宋通判道:“狂人不假,但两狂联手,还有什么事做不来?况李纲今次已然升迁,如若当真时来运转,大人可曾想过后果?” 沈京不禁默然,半晌哼道:“怕他作甚?大不了沈某先下手为强,这便将他二人下在牢里。” 宋通判悠然道:“罪名呢?” 沈某道:“顶撞本府,蔑视王法,开脱死囚,还不判他个死罪?” 宋通判道:“如此纵然能除掉二人,于大人却有何益?” 沈京道:“你却有何计较?” 宋通判微微一笑,便从袖里取出一卷文稿呈上,说道:“大人过目。” 沈京览罢愕然道:“此诗是何人所作?” 宋通判道:“邓肃。” 沈京哦了一声,道:“这诗怎么了?” 宋通判道:“大人看不出这乃是首反诗么?” 沈京看着那诗词,沉吟不语。 宋通判摇头晃脑地道:“‘踪迹生平半九区,醉倒时得蛾眉扶。’首联似乎并无反意,且暂略过。‘连年兵火四方沸,一饱鸡豚半月无。’岂非是说天下兵火连年,而致百姓食不果腹么?可见他早对朝廷心生不满。再看颈联,‘住世今非孔北海,分司自到宾头卢。’这句反意已昭然若揭。孔北海者,孔融也。此人自负孔子世孙,清高自许,平生处处与曹操作对,斥国相为国贼。邓肃以孔北海自诩,实乃将矛头直指太师。太师呕心沥血,辅佐圣上,邓肃如此中伤,其心何毒?宾头卢者,释迦座前罗汉也。‘分司自到宾头卢’,便是说贪官横行,律法实是废纸一张。至于尾联‘卷帘月色招人醉,三百青铜径自沽’,看似无心,实则有意。三百青铜之烈酒,方灭心头之愁怨。试问太平之世,愁从何来?怨又从何来?既明其反意,再看首联,便大为可疑。他不过一个罢黜之人,却踏遍九区,意欲何为?莫不是招兵买马,意图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