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我临时有事,得在这里下车。” 方如今的语气依旧是不急不缓。 那车夫唇角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步幅非但没有减慢反而加快了许多,高速奔跑之中突然就腾跃而起,双腿离开了地面,然后他又重重向下落去。 强而有力的双臂将黄包车的把手几乎压低到了石板路上,黄包车前端在短时间内的极度下压让后方的车厢瞬间产生了向上的强大反震力。 方如今犹如屁股下坐了弹簧一般,嗖地一声脱离黄包车飞了出去,笔直飞向半空,越过车夫的头顶。 车夫的目光望着凌空飞行的方如今,期待着看到这厮脸面着地,狼狈不堪的一幕。 黄包车夫势在必得,就等着方如今来个倒栽葱脸着地了。 可是,事实却让他失望了。 望着飞过头顶的方如今,他脸上的期待顷刻之间就变成了诧异。 因为他看到眼前的这个公子哥手里仍是稳稳地拎着那个小皮箱. 他本是发起突然袭击,但对方竟然在电光火石之间做好了应对,足以说明人家早就有所防备了。 下一刻,方如今的双脚稳稳地落到了地面上,脸不红气不喘。 虽然前世的工作主要是坐办公室,但他从来没有放弃过体育锻炼,甚至还加入了一个自由搏击俱乐部。 来到这一世之后,更是没有放松过训练,经常会利用闲暇时间跟纪成林等人请教功夫,也学了不少东西。 车夫看到方如今从空中落地的身法,顿时大吃一惊,他意识到自己小看了这个年轻人。 车夫的反应速度很快,回身就从黄包车上取出一根拇指粗细的铁棍,长长的棍梢在青石板上拖出一阵不规则的撞击声。 方如今单手背在身后,饶有兴致地看着车夫,问道:“这位大哥,你是不准备要车费了是吧?” 车夫冷冷地道:“一点小钱,老子还不到眼里。” 说话间,说话间一个箭步已经向方如今冲去,借着左脚落地的反震之力,高大的身躯弹射而起,于空中举起铁棍高擎过顶,气势恰如猛虎扑食。 铁棍居高临下高速劈落,发出呼的一声,周围的空气因之鼓荡,仿佛将细密的雨雾劈开了一个口子。 这一棍若是落实在方如今的脑袋上,必然脑浆迸裂。 更加让方如今觉得对方并非图财那么简单。 方如今身躯向后撤去,对方棍法刚猛,不宜力敌,应当首先采取守势,等到对方的锐气稍挫,再作反击。 车夫的这一棍落空,却见方如今竟然转身沿着石板路向前跑去。 两人一个跑一个追,一开始的时候,方如今还能和车夫拉开距离,但是车夫身高腿长,步幅明显要大于他,没多久两人之间的距离便被拉到了不足一丈。 方如今一看事情不妙,当即身形一转,钻进了路旁的一片密密的竹林之中。 有时候对敌并非只看绝对实力,其决定因素是方方面面的。 对方虽然起了杀心,但其首先亮出的是铁棍,这说明大概率是不会有枪的。 只要对方没枪,方如今就将处于绝对的优势。但是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并不想动枪。 可是,对方走的是刚猛力量流的路子,每招每式力道十足,以方如今现在的身手是接了不住对方几招的。 但是,一进入竹林之中,便大大地不同了。 车夫使用的是铁棍,受到竹子的阻碍,会不由自主地变得缩手缩脚,无法使出全力,其战斗力必然大打折扣。 果然,在连续几次将竹子击打出裂痕之后,车夫的脸上出现了狰狞的怒容,越是用力,竹子的反震便愈加强烈,震得他的虎口生疼。 方如今风轻云淡地看着对方:“我估计你今天拿不走我手里的东西,还得把外面那辆黄包车赔上,这是何苦呢?” 车夫怒道:“少聒噪,今天就取你的狗命!” 他迈步向前,铁棍向方如今猛地戳了过去,招式也舍弃大开大合的劈砸,改为挑、戳,尽可能避免铁棍和竹子的接触。 方如今在他出棍的同时向侧方一闪身,同时扳动身旁的一棵细竹,再撒手。 细竹猛地反弹,朝着车夫抽了过去。 车夫在方如今出手之后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也是向旁边一侧身,成功地躲过了细竹的抽打,然后单手握棍向方如今猎的小腹处捅去。 方如今身躯疾退的同时,将手伸向了后腰,形势已经不允许他再继续跟这个死活都想要了他的命的车夫再继续周旋了。 “别动!” 下一刻,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车夫的面门。 车夫望着方如今手里的家伙顿时一怔,这个年轻人手里竟然有枪? 可是他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呢,要知道刚才自己几棍子可是紧紧地贴着对方的衣襟扫过的。 “扔过来!”方如今冷冷地命令道。 车夫愣着没动,但是他很清楚,双方相隔近两米的距离,在他再次挥舞铁棍击中对方之前,方如今会毫不犹豫地开枪,在这个距离上,自己必死无疑。 最理智战胜了愤怒。 “当啷!” 铁棍顺着车夫的手滑落到了地上。 “转过身去!”方如今握着枪的手轻轻地向旁边一指。 车夫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种局面,此时他已经完全地丧失了主动,只能是任由人摆布。 方如今看着车夫转过身之后,从地上捡起那根铁棍,不由分说便一棍子抽在了男人的左腿膝盖腘窝,将车夫抽得闷哼一声单腿跪在了地上,额头上的汗珠混着雨水滚滚落下。 刚才这一下力道不小,但车夫愣是没有发出惨叫,可见也是一个练家子。 “为什么要跟我作对?”方如今冷冷地问道。 他自问来到临城之后并未结过什么仇家,如果有的话,肯定是日本人。 但这名车夫又不像是日本人的行事风格。 事实上,对方已经不仅仅是作对了,而是想要他的性命。 他必须要弄明白到底是什么人在针对他,想要杀了他。 然而,车夫并未回答,而是单手扶住一根竹子企图挣扎着起身,结果右膝盖腘窝处遭到了铁棍的照顾,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方如今将铁棍的棍梢搭在了车夫的后脑上,再次问道:“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如果你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这里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他的语气压迫感十足,完全不像出自一个只有二十岁的青年之口。 车夫一字一句道:“你杀了我的大哥!” 方如今诧异,车夫的语气中并没有恐惧,反而是透出浓浓的恨意。 “你认错认了,我没有杀过任何人!” “呸,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人都被你杀死了,竟然不敢承认,我呸!孬种!如果你装作不知道,那老子提醒你一下,一壶春茶园门口,想起来了吗?” 方如今立即恍然,此人竟是“鹞子”的兄弟? “鹞子”不是从上海来的吗,在临城怎么会有兄弟? 一时间他也理不出头绪。 随后,他不禁苦笑。 如果这个人真是来给“鹞子”报仇的,也不怪人家,毕竟除了站长、行动组的两位组长以及他本人等极少数人之外,谁都认为他就是杀害“鹞子”的凶手。 目前来看,这个黑锅还得暂时背着。 方如今问:“你连我的斤两都没有弄清楚,就想给你大哥报仇,你想过后果吗?” 车夫道:“没有,我只想杀了你!” 方如今叹道:“你倒是很将义气,可是一时的痛快,这样做值得吗?” 车夫咬着牙道:“值得,只要能杀了你为我大哥报仇,我可以舍弃这条命!” 方如今冷笑道:“既然如此,我不能留你。” 说罢,他将手中的铁棍高高地举起,对准了车夫的脑袋…… …… 曹铁再次回到城里的时候,心头的一块大石头已经落下,黝黑的脸上带着春风笑意。 郑掌柜给他找的大夫,顺利给伤员做了手术,又用了上好的消炎药,大夫说两人都没有伤到骨头,将养一段时日便可下地。 曹铁亲自将大夫送回城,并到悦来客栈去向郑掌柜当面道谢。 两人见面之后,曹铁被郑掌柜引到了后院的一处客房中。 曹铁紧紧地抓住郑掌柜的手连声道谢。 “曹铁同志,咱能先放开我的手再说嘛?”郑掌柜被他铁钳般的大手捏得龇牙咧嘴。 曹铁慌忙放开,尴尬地笑笑:“对不住了,我是个粗人!” 郑掌柜揉揉手腕子:“不妨事,不妨事。你来得正好,我这里正好有一批药,你走的时候顺便带进山里去。” “这让我该怎么感谢你才好?”曹铁激动地说。 游击队常年驻扎在大山里,缺医少药,非常困难,郑掌柜的这批药品简直就是雪中送炭。 “瞧你这话说的,都是革命同志,说什么谢不谢的。” 曹铁憨厚地笑笑。 “曹兄弟,你这次进城肯定不是为了向我单独表示感谢吧?” “嘿嘿,其实,我们……” “好了,我只是随便一说,你不用当真。组织纪律放在第一位!” “也是,也是……” 其实,郑掌柜说的没错,这次曹铁再次进城,还真有一件紧急的任务。 上次下山的时候抓了两个进山收购药品的商人,其实是日本间谍。 葛明勇和侯国政商量了一下,这两个人留在山上也不合适,还是偷偷地交给临城军事情报站更好。 最终,这任务就落到了曹铁和志红涛的身上。 但是,两人对城里的情况,并不是十分熟悉。 曹铁决定通过乔志坤帮忙,和临城站的特务联系上,暗中将人交给对方。 曹铁一开始也对这一命令表示不理解,还是葛明勇跟他耐心地解释了一番。 既然这两个人是冒充的日本人,那么只有将他们交给负责反谍的临城军事情报站,才能从他们二人的身上榨取更多的价值。 曹铁不是一个不明事理的人,况且这两个人留在山上总不能饿着他们吧,他绝对不愿意让日本人分掉他们原本就不多的口粮。 “曹铁兄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说!” “郑掌柜,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曹铁从悦来客栈出来,在大街上闲逛了半个多小时候,天就开始下雨了。 他没有带着雨具,险些淋了个落汤鸡。 好在此地距离接头的地点不远了,于是沿着街边的店铺连廊一路走,最后来到了一个茶馆里。 茶馆里躲雨的人不少,曹铁犹豫了片刻,还是掏出几个铜子儿要了一碗最便宜的茶。 说是茶叶,其实就是茶叶沫子。 真正的茶叶,曹铁是舍不得点的。 雨越下越大,曹铁目光透过雨帘看向窗外的行人。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再有一会儿工夫,他等的人就要来了。 过了大约十几分钟的样子,一个穿着灰布长衫的男人撑着油纸伞迈步走进了茶馆。 他一边收起雨伞,一边不着痕迹地朝着茶馆内看了一眼。 接着,好巧不巧地坐在了曹铁的对面。 男人开口就问:“兄弟家里是不是有人成亲?” 曹铁点点头:“东西都布置妥当了,就差找个管事的总管了,不然肯定要乱成一锅粥了。” “哦?既然兄弟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 “请讲!” “此人是我的舅公,张罗红事手拿把攥,相亲街坊没有一个不伸出大拇指称赞的。” “那他今天有空吗?我家里比较着急,想晚上找他谈谈,以便尽快将事情定下来!” “应该没问题,这几天他手头上的事情刚好不怎么多。” “好,那就晚上八点,依然在这个茶馆,点四盘茶点,我静候老人家。” “我舅公喜欢吃杏仁。” “没问题,我自然会提前点好!” 长衫男人走的时候,在茶碗下压了茶钱,起身离开茶馆,消失在重重的雨幕当中。 又过了片刻,雨势仍没有减小迹象,曹铁心里记挂着事情,也顾不得会不会淋湿,一头钻进了雨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