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八章 亲情的价值
1985年,秋。 万物萧瑟。 原本苍翠欲滴的天然绿被金黄色的天幕所取代,整天天地间弥漫着一股灰色的气息。 天气变冷了,外套都已经穿上了。 可即使这样,一阵风吹来,也忍不住裹紧了衣服。 早上。 杨军像往常一样围着自家前面的街道跑了两圈,这是他这么多年雷打不动的习惯。 虽然已经确定自己是长生不老了,但即使这样,他依旧每天坚持锻炼身体。 从街道口跑进来,在离芃园不远的地方慢慢停下来,然后步行向不远处一家早餐店走去。 “老规矩?” 一名服务员走了过来,微笑着对杨军道。 杨军没说话,微笑着点了点头。 服务员见状,飞快离去。 不一会儿,就送上早餐。 一笼小笼包,一碗羊肉汤,外加两份酱菜。 杨军拿起筷子趁热夹了个包子,一口塞进嘴里,囫囵几下,直接咽了下去。 他非常喜欢吃这种包子。 自从这个包子铺开到今天,他雷打不动的都要来这儿吃早餐。 “哥,这是我店里新出品的水煎包,您尝尝。” 杨军正吃着饭,包子铺老板就端着一盘水煎包笑眯眯的过来了。 “哟,水煎包。” 杨军一脸惊喜的看着水煎包,然后说道:“那我得尝尝,好长时间没吃过这玩意了。” 说完,夹了一个黄嫩的包子咬了一口。 “嗯,好吃。” 店老板一听,脸上立马布满了笑容。 “哥,您喜欢吃就多吃点。” 杨军闻言,用筷子点了点桌子。 “最近生意还好吗,有没有人来捣乱?” 店老板正是袁二妮。 自从杨槐进去后,她就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过日子。 可是,漫长等待的日子是枯燥的,是无聊的,于是,刚出了月子,袁二妮就用以前杨军给她的钱开了这家包子店。 包子店很大,能同时容纳二百人就餐。 店里雇了七八个店员,店里的早餐也是多样化,并没有卖四九城地方小吃,杨军特意从各地请来有名的小吃厨子,专门卖地方美食。 自从改革开放后,政策越来越好了,来北平上学、旅游、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已经不能满足地方吃食,追求饮食的多元化,像水煎包、牛肉锅跌、烧瓶、肉夹馍什么的,全都有。 而且,这个店铺在二环内,人流量大,每天来吃用餐的人络绎不绝,生意非常的好。 杨军也非常支持袁二妮出来创业。 一个人整天在家待着,容易胡思乱想,还不如让她整天忙着,暂时忘却心中大的烦恼。 “哥,回头你带点水煎包回去,给嫂子尝尝鲜。”袁二妮道。 杨军摆摆手:“别。” “你可不止一个嫂子,你这点包子可不够吃的。” 袁二妮闻言,脸色红了一下。 “那就多带点,让每个嫂子都尝尝。” 作为杨家的儿媳妇,她自然知道杨军不止伊秋水一个女人。 在她的认知里,不觉得这么做是对女性的不尊重,相反还觉得这是有本事男人的标配。 她很好奇,杨军是如何让这么多女人和睦相处的。 要知道,女人都是自私的,心眼比针尖大不了多少,是容不下除了自己之外别的女人的。 反看杨军,不仅让那么多女人能和睦相处,而且相处的亲如一家人。 杨军闻言,只是笑笑。 “行了,你去忙吧,别陪着我了。” “成,那大哥你慢慢吃着,我去后厨忙了。” 袁二妮笑了笑,然后转身就去了后厨。 看着袁二妮离开的背影,杨军长叹一口气。 他总有一种对不起袁二妮的感觉。 要不是他袖手旁观,她也不用忍受夫妻分离之苦。 可是,杨军知道,有些事他不得不这么做。 相对于这些,杨槐这颗长歪了的小树教育问题更是重中之重。 只要能让杨槐改邪归正,他觉得做的这些都是值得的。 吃完早餐,杨军抹抹嘴就走了。 他不用付账,自然有人帮他记账。 回到芃园,他吩咐司机先去了一趟单位。 在单位里待了一上午,吃完午饭,直接去了郊区。 杨槐的事都过去二个月了,这期间,杨军还从来没来看过王玉英一次。 来到祠堂。 杨军让警卫员在外面等着,他一个人拎着礼品进去。 刚走到门口,就看到有个人从里面往外走。 要不是杨军眼疾手快,往左边让了一下,要不然就和来人撞死了。 “表哥?” “表妹?” 杨军定睛一看,来人不正是他舅舅家的表妹王慧珍吗。 王素珍手里拎着个手提包,包里鼓囊囊的,应该是饭盒一类的东西。 “您这是?”杨军问道。 王慧珍闻言,看了看手中的布包,有些害羞道, “表哥,我准备去上班呢,您这是来看望姑妈了?” “嗯,看望谈不上,来讨骂的。”杨军揶揄道。 “噗嗤!” 王慧珍笑道:“没想到表哥这么大的领导,还这么爱开玩笑。” 说完,一本正经道:“姑妈最疼你了,怎么可能骂您呢。” 杨军闻言,苦笑道:“不信?” “不信。” 王素珍摇了摇头。 杨军道:“走,跟我一块进去,我让你见识一下。” 王素珍闻言,看了看手中的布包,然后犹豫了一下。 不过,她还是很快的跟了上去。 “表妹,你也住在这边?” 路上,杨军问道。 王慧珍闻言,脸色红了一下。 “嗯,是呢。” 说完,又解释道:“前段时间出了那样的事,为了替他填补窟窿,家里的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卖了,包括房子,现在也没钱租房子,只能暂时借住在祠堂了。” “别哥,没跟您打招呼,就住进来,您不会介意吧?” 之前,只是说舅舅要住进来,杨军也没说什么,就同意了。 现在看来,不仅舅舅舅妈住了进来,就连慧珍表妹一家也住了进来。 好在祠堂房间多,不在乎多几个人。 现在祠堂里,除了杨军清理看守和打理的人外,就只有舅舅一家了。 “嗐,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干什么。” 不知怎么的,杨军对慧珍表妹总有一种愧疚感。 倒不是欠她什么,或者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总觉得之前帮她忙的时候没有帮到家,隐隐有一种愧疚之感。 杨军也不知道这是怎能了,可能这就是隐藏在人心底最深处的那一抹良知在作祟吧。 “表哥,之前的事谢谢你啊。” 王慧珍红着脸道。 杨军摆了摆手:“客气啥,你都说过谢谢了。” 说完,停下脚步,对王慧珍道:“其实有些事并不是我想那么做,而是舅舅……算了,不说了。” 说完,杨军接着向前走去。 “表哥,是我爸妈做的不够好,要是他们有做的不周到的地方,我替他们给你赔个不是。” 杨军摆了摆手,表示不用放在心上。 王玉英住在东厢房,此刻正坐在门口的板凳上晒太阳。 她的旁边还坐着舅妈包素娜。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斜眼看着杨军。 “军儿,来了?” 舅妈包素娜连忙起身跟杨军打招呼。 她姿态放的很低,隐隐一副巴结讨好的样子。 要不是杨军收留,恐怕她一家人就露宿街头了,还有就是,要不是杨军出手帮忙,她女婿就进去了。 总而言之,她现在认清了事实,开始主动讨好巴结杨军了。 “嗯,舅妈。” 杨军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说完,来到王玉英身旁,把手中的东西放在地上。 “哟,这是谁啊?” “啧啧,这么大的领导,日理万机的,怎么有空来瞧我这个老婆子啊?” 王玉英冷嘲热讽道。 杨军闻言,苦笑着看向了王素珍。 “我说什么来着?” 王慧珍闻言,噗嗤笑了。 “咯咯,我现在相信了,您是来讨骂的。” 王慧珍的话,让王玉英和包素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过,王玉英算是听出来了,两个晚辈有点打趣她的意思。 “慧珍,你平时挺乖巧的,别跟你军子哥学坏了。” 王慧珍笑道:“姑妈,才没有呢,表哥人挺好的。” “人有本事不说,还善良、诙谐幽默,谁都喜欢这样的人。” 王玉英闻言,撇了撇嘴:“哼,没看出来,就见他天天气我了。” 王慧珍闻言,抿嘴直笑。 在杨军面前,她可不敢仗着表妹的身份肆意的说话。 知道的,他们是表哥表妹的关系,不知道的,还以为杨军是她的顶头上司,她感觉和杨军在一起,压力挺大的。 自从她们一家从山城搬回来之后,她就发现这个表哥不太喜欢她爸妈,作为表妹的她也不敢主动上前和杨军交往,久而久之,两家没有一点亲戚的情分了。 要不是王玉英,恐怕杨军都不待搭理她们一家的。 她知道,一旦王玉英不在了,杨军肯定会和她们一家断亲的。 想着表哥一家过的风生水起,再看看自己一家,哎,简直天上地下啊。 她眉头紧皱,但脸上依旧挂着笑容。 虽然这种交往方式不是自己喜欢的,但是她又不得不这么做。 “妈,姑妈,表哥,你们聊着,我去上班了。”王慧珍道。 说完,刚想转身就走,却被舅妈包素娜拦住了。 包素娜板着脸责怪道:“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懂事,你表哥好不容易来一趟,哪能让他空着肚子回去,你去后面菜地拔点菜,怎么着也得让你表哥吃好了回去。” 舅妈想着现在一家人借宿在杨军家,而且,他也意识到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觉得杨军对她的好应当应分了,必须改变战术了。 而且,像杨军这么大的干部,如果巴结上的话,那好处可是大大的。 这段时间,她和王玉英相处的非常好,每天哄着王玉英,就是希望杨军看在两家亲情的份上照顾一二。 这次,杨军过来,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她怎么可能错过呢。 包素娜说完,不停地给王慧珍使眼色。 “可我……马上要迟到了。” 王慧珍犹豫着。 这时,王玉英开口道:“傻丫头,听姑妈的,赶紧去做饭,让你表哥吃饱饭再走。” 王玉英自然希望杨军和弟弟一家和平相处,她也不想看到自己最亲的两个人跟仇人似的。 王慧珍犹豫着,偷偷地瞟了杨军一眼。 她是混职场的人,最善于察言观色,像杨军这样的大人物,她不敢擅作主张,必须得到杨军的首肯才行。 杨军此时老神在在的蹲在厢房门口的门槛上,抽出一支烟,点上火,悠闲自在的抽了起来。 王玉英见杨军没有反对,立马笑道:“好……好,我马上就去。” 说完,把手中装着饭盒的布包塞给包素娜,然后转身去了祠堂后面。 祠堂后面是墓地。 那是一个接近十亩地的墓地。 除了埋葬杨贵一个人外,其他地方都空着。 闲来无事的时候,舅舅王玉献把这里全种上庄稼和蔬菜,这些蔬菜足够平时一家所用,根本不用去市场买。 等王玉珍走后,王玉英回头对杨军道, “军儿,你慧珍表妹也不容易,要是可以的话,帮帮她呗?” 这时,舅妈包素娜一脸紧张的望着杨军。 她自然希望杨军出手帮助自己女儿了。 自从女婿出了那样的事后,这个家一夜之间就回到了解放前,家里值钱的东西全卖光了,房子、存款、首饰全都变卖填窟窿,就连她老两口子的退休金也贴里面了。 现在落魄到只能借住杨家祠堂了。 她也知道杨军的能量,要是杨军肯帮忙的话,她们一家的日子又何至于此。 杨军闻言,吐出嘴里的浓烟,淡淡道:“我不是已经帮了吗?” 王玉英:“妈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你能不能再帮一把啊,比如做个生意什么的。” “她有本钱吗?” 王玉英脸色一黑:“她没有,咱们可以借啊,咱家又不差那三瓜俩枣的。” 杨军闻言,隐晦的白了她一眼。 那眼神意思是,你到底是不是亲妈,哪怕割自己的肉补贴别人的。 “要是那样的话,还不如我自己做生意呢。” 话音刚落,杨军肩上就挨了一巴掌。 王玉英板着脸道:“现在是不是连妈的面子也不给了?” 杨军咂吧咂吧嘴嘴道:“妈,没你这样的,合着咱家的钱就是大风吹来的。” “我就问你,这个忙到底帮不帮?” 见王玉英真的生气了,杨军连忙笑道:“妈,你看您着什么急啊,我又没说不忙,但是吧……” 杨军沉吟了一下,接着道:“求人不是这个态度啊。” 王玉英闻言,气得胸膛一鼓一鼓的。 “行,要态度是吧?” 说着,对包素娜道:“你去把你男人叫来,让他舅舅亲自求他。” 王玉英也知道,杨军一直在生他舅舅的气。 如果不让杨军把这口气出了,他是不会松口的。 “行,我这就去叫。” 说完,急匆匆的往祠堂后跑去。 等她走后,现场只剩下杨军和王玉英两个人。 “军儿,妈也活不了几年了,我就剩下你舅舅这么一个亲人了,你总不能让我死的时候闭不上眼睛吧?” “待会儿你舅舅来了,给你赔不是的时候,你就顺着台阶下来吧。” “不看僧面看佛面,权当孝敬你妈我了,你看可以吗?” 王玉英知道杨军心里想些什么,所以,她并没有利用家长的身份命令他,而是宽解他。 杨军闻言,低着头叹了一口气。 “妈,你别说了。” “儿子知道怎么做,您放心,不会让您为难的。” 说实话,要不是王玉英,杨军都不会搭理舅舅一家的。 但是,他也了解一个老人的心思。 人活得越大,越感到孤独。 看着身边的亲人和熟悉的人一个个离去,那种孤独寂寞的感觉是避免不了的,尤其是王玉英经历过丧父之痛,一个人拉扯着五个孩子长大,那个中心酸和苦楚不是一般人能了解的。 所以,她内心渴望亲情,渴望一家人能平平安安的聚在一起。 “好,好……妈谢谢你。”王玉英眸子里泛着一层晶莹的泪光。 杨军闻言,心口莫名的疼了一下。 他没有说什么,而是紧紧地握住了母亲的手。 不大一会儿,就见舅舅王玉献和舅妈包素娜小跑着向这边走来。 舅舅一身农民干活的装束,头上带着一顶草帽,手里拿着块乌漆嘛黑的抹布。 “哟,军儿来了。” 舅舅一脸笑容的和他打招呼。 那模样看上去有些卑微。 他脸上虽然挂着笑容,但是眉头皱的很深,看样子,他内心非常纠结。 按辈分,他是长辈,没有长辈主动和晚辈打招呼的规矩。 可是,按地位,他不得不低下头来。 所谓的尊严和面子在地位面前啥都不是。 “舅舅,忙着呢。” 王玉英碰了杨军一下,杨军立马站起来和舅舅打招呼。 舅舅王玉献见状,脸色缓和了许多。 见杨军给他面子,他也没之前那么纠结了。 王玉献手里拿着抹布,冲杨军示意了一下。 “嗐,忙啥呢,瞎忙。” “这不刚在后面给你爸擦墓碑的吗,要是知道你过来,舅舅说什么都要去饭店炒几个菜喝一杯。” 杨军闻言,表示不知可否。 舅舅故意说是替父亲擦墓碑,其实就是想让杨军记得他的好。 祠堂这边养了这么多人,不愁没人打理墓地。 但是,他并没有说破。 “嗐,怎么还老您亲自动手呢,下面那么多人,让他们干就行。”杨军道。 “那不行,舅舅和他们不一样,咱们是自己人,他们干活没我仔细。”王玉献讨好道。 “行,那您……别太累着了。” 杨军还能说什么? 舅舅在这边住,他还给他开了一份工资呢,擦拭墓碑的事本来就是他分内的事。 “不累,不累,干自家的活怎么会累呢。”王玉献笑道。 “对,你舅舅说的对,咱们都是一家人。”王玉英在一旁打圆场。 “就是,咱们都是一家人,何必这么见外。”舅妈附和道。 “那啥,你慧珍表妹正在做饭,马上就好,咱们再等一会啊。” 杨军笑笑,没说什么。 随后,杨军和舅舅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基本上都是舅舅在说话,杨军在听,有的时候,杨军碍于面子,会回应一句。 舅舅已经彻底放下面子,极尽各种讨好之色,那模样,真是刷新了杨军的三观。 杨军发现,舅舅还真有混职场的天赋,要是早些年也如此的话,两家人的关系又何必发展到这一步呢。 这边舅舅各种巴结奉承,那边王玉英尽力的促和,在双重攻势之下,杨军不得不做出表态。 “舅舅,表妹这边也挺难的,你们全家人都给我爸守墓,我心里感激的很,这样吧……” 杨军微微一沉吟,接着道:“表妹和表妹夫以及她两个孩子,她们有一个算一个,我都给开一份工资怎么样?”、 王玉献闻言,和包素娜对视一眼,面露喜色。 要知道,他现在每个月也能拿二百块钱呢,要是多四个人的工资,那就是每个月能额外有八百块钱的工资,要是照此下去的话,要不了一年,他们就能还清欠下的债。 “这……这合适吗?” 王玉献有些激动道。 “就是,不太合适吧,我们一家人全拿工资……多不好意思啊。”舅妈包素娜笑道。 杨军嘴角一撇:“要不,算了?” “不不不,我看挺合适的。” 舅舅舅妈连忙道。 杨军闻言,翻了翻白眼。 真是又当又立的。 给你就接着,还装模作样的给谁看呢? “不勉强?” 杨军笑眯眯的看着他们。 “不勉强,一点都不勉强。” 舅舅王玉献笑道:“军儿,那个……舅舅代你妹妹一家谢谢你哈。” 杨军摆摆手道:“我也不图你谢什么,只要不背地里埋怨我就心满意足了。” “怎么可能?舅舅也不是那种人啊。” 杨军闻言,默默的翻了翻白眼。 你要不是那种人,这世上就没那种人了。 但是,他什么都没说。 舅舅的面子可以不给,但是母亲王玉英的脸面必须照顾道。 “表哥,饭好了,过来吃饭吧。” 这时,表妹王慧珍过来叫他们吃饭。 “饭好了,咱们去吃饭吧。” 舅舅热情的招呼道:“你们先去,我去房间把我那珍藏十来年的好酒拿来,我要和军儿爷俩好好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