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罗大头买布做孝衣
第一四二回 罗大头买布做孝衣 东阿县的首富罗大寿,外号罗大头,来到了孔家布店。由于程咬金背冲着大街在那里琢磨音调呢,到底以什么音往外喊“卖筢子”。所以,罗大头根本就没看到程咬金。但,罗大头一迈步走进孔家布店的时候,程咬金脸冲里呢,他看到了。 “哟!这不是罗大头吗?他怎么来了?而且一身重孝,怎么回事儿啊?” 怎么回事儿啊?罗大头这一回是娘死了。说句实在话,老太太一死是幸事。为什么叫幸事啊?您不知道这罗大头,你别看家大业大,骡马成群,良田千顷,是东阿首富。但也被称为“东阿第一抠”啊,太抠门了!您别看挣那么多钱,不肯吃不肯花。要花他一文钱,哎呦!那就像割他的肉似的。对别人非常刻薄、非常吝啬,对自己也一样啊。您别看是大财主,但平常吃那饭也是非常一般。说一般是不是简朴啊?不是。就是吝啬!连老爹老娘这饭菜都供应不上。 他爹早在多年前就饿死了。他娘扛了这么多年,扛到今年也扛不住了。老太太一看,得了,我也死吧!我活在人世上,我也受罪。老太太腿一蹬,她也死了。 罗大头一看:你早该死!怎么?你又不干活儿,天天在家还多口饭呢。你这一死,我以后这顿饭就省了。 但,甭管怎么说,死的是他娘啊。那东阿首富的娘发丧这个场面不能够太次了,他也知道得要脸。您别看平常特别吝啬,但是,这种脸面上的事儿那还得做呀。吝啬之人就怕别人说自己吝啬。 于是,娘昨天一死,他就买了口一般的棺材,把他娘先停在家中。然后,他自己出来,干嘛呢?买白布要扯孝服。因为他们家是大家族,五服之内的亲戚非常非常多。按照孝服的等级,那得分五等啊,得做五种孝服,做孝服就得买白布。按说,按照中国的丧葬规矩,家里的老人死了,作为孝子的,尤其是长子,这个时候只有哭的权利,没有说话行动的义务,叫“孝子不闻不问”嘛。中国传统礼俗,丧事大家来凑,喜事你要往外报。说我结婚了、办红事儿,那你得主动发请帖、发喜柬,发给亲朋好友,你不发给谁,谁有意见,人家回头找你事儿——“你瞧不起我,结婚都不告诉我!”说这些话,你也得听着;但是家里办丧事、白事,主要是“大家凑”,街坊邻居、亲朋好友、同事同僚组成一个“治丧委员会”,一切的采购、告知、记账等等等等,都由这个治丧委员会人家一手操办。孝子只管哭,什么事也别麻烦孝子,孝子对什么事也不发表意见。这就是礼俗!要么说办白事儿,人家都会贴一个条——恕报不周。那意思:如果没有通知您,对不起,我们家有丧事,来不及通知。所以,您看过去那个孝子,尤其是长子,穿重孝的,拿孝服把眼睛都得遮了,把耳朵都得蒙了。这叫“有眼不视、有耳不听”。没见过大孝子穿一身重孝到处跑,再采购这个、采购那个的。没有!但,唯独罗大头,一切采办人家自己完成。为什么?交给谁都不放心呢!交给谁都怕人家在采购当中砍自己两刀,把钱多花了。所以,把自己老婆扔在家里头在那里看灵、接待来往的客人。自己来到斑鸠镇上,要采买白布做孝衣。 说:“为什么不让自己的儿子、长子长孙在那里看灵呢?”看不了了,怎么了?胳膊折了。胳膊怎么折了呢?被程咬金撅折的呀。上文咱们不说了吗?在东阿县城,那小子调戏程大嫂,被程咬金看到了。于是,程咬金“嘎巴”就把他的胳膊给撅折了。敢情那小子就是罗大头的地主羔子呀!昨天找了个正骨大夫把这骨头好容易给复了位了,打了石膏了,吊着胳膊回家了。回到家里,要他爹派人给自己出头。 罗大头一问:“谁把你的胳膊弄折的?” 地主羔子说了:“程老虎把我胳膊弄折的。” 罗大头一听,“谁?” “程老虎。” “程老虎啊?” “啊。” “活该你折!这事儿就这么着了,有伤你自己养着,让爹我找程老虎去,给我八个胆子,我也不敢!得了吧!他现在是杀人犯放出来的,他没把你宰喽,就算你便宜!撅折胳膊了?自己受着吧!谁让你这小子不学好呢……”他反倒是把自己儿子给臭骂一顿。 正赶上当天下午他老娘死了,所以看灵的也指不上自己儿子了,只能让自己老婆盯着。然后,自己穿着一身重孝,就来到斑鸠镇来买白布。 他跟孔掌柜的认的,老熟人了。您想想,一个财主,一个布庄的老板,那能不认得吗?多种场合一起吃过饭、喝过酒啊。 所以,到布店里,孔掌柜的一看,“哎哟!这不是罗员外吗?呦!贵府上怎么了?”一看一身重孝啊。 罗大头把手一摆,“别提了!我老娘啊,昨天走了……” “哎哟!这可真不知道啊。罗员外,节哀顺变!节哀顺变呐!” “没啥,没啥。呃……我今天来这里也不为别的,就是来买白布来了。买白布回去做孝服啊。” “哦……哟哟哟哟……你看这边都是白布……” 说着话,孔掌柜的拿手往自己货架上一指。那白布一个一卷的全在那儿竖着呢。 罗大头一看:“你,你这白布都什么价位的呀?” “哦……一般的,用这个……” 说着,孔掌柜的就取过来一个往柜台上一放。 “一般做孝衣都用这样的白布。再往上的价位也有,但是不值当的了。做孝衣嘛,您说呢?” “嗯!我看挺好的,挺好的。呃……这一个多少钱呢?” “这一个呀?这一个一百五十文钱。” “多少钱?” “一百五十文。” “哎呀,太贵了!太贵了!呃……还有比这价位再低点的吗?” “有啊。” 说着话,孔掌柜的又拿过来一卷一个的白布放到拦柜上,“您看这个,这个颜色呀,包括这个布的质量啊,比刚才那个就差点儿啊。差点儿,但是也不错。” “啊,这这这个多少钱呢?” “这个一百三十文。” “一百三十文?也也也太贵了,也太贵!” “还有比这个再差点的吗?” “哎哟……比这个再差点的啊?也有。但是,那都是一般人家家里死了人才用的那种做孝衣的布料了。呃,您这……” “不不……我看看,我看看!” “好好好……” 说着话,孔掌柜的又拿过来一个一卷的白布,往拦柜上一放。 罗大头一看,这白布就有点发乌了。用手一摸,也比其他两种白布薄了不少。 “呃……这个是多少钱呢?” “这个呀?这个一百文一个。” “一百万一个?呃……这……哎呀……还有比这个……” “我说罗员外,小弟拦您一句话。有没有?有!但是,你看见没?”他用手一指,“那两个是最次的!但那两个您穿身上,掉价呀啊!您那些亲朋好友非官即贵,您让他们就穿那样的布做的孝衣,人家不骂您吗?您说呢?我是为您考虑。您要觉得没事儿,我可以给您拿那个。” “啊,那那那个多少钱?” “那个便宜了,五十文!五十文就那么一个!” “哦……啊,是是是,是有点儿便宜……那你说这,这个……”他一摸最后那一百文的,“这个穿在身上,还还还凑合吧?” “啊,还凑合,还凑合。” 孔掌柜的知道这罗大头太吝啬了,你要他点钱,嘿!他铁公鸡,一毛不拔呀!所以,你就别打算赚他太多的钱了。你就让他,踏踏实实地掏钱买个中不溜的拿回去得了。所以,孔掌柜的说了:“行!你买这个,也不掉价。” “啊,是是!呃……布倒挺好的。不过这个价钱吗……胡掌柜的,你看能不能商量一下呀?呃……你看我,我的家里是死人了。看在我死去老娘的份儿上,能不能把这个价格往下压一压呀?” “哎哟!我的罗员外!我知道您家出事了。所以,我刚才说价格就没有说谎,我没把价格说高了呀。一般来买布的,就买这一百文的,我得给人家报一百二十文!这二十文留着人家往下打。您这一来,咱俩又老交情了,我直接给您说的是成本价,一百文!说实话,没赚您的钱!” “哎呀,说这话,谁信呢?做买卖能不赚钱吗?兄弟啊,别说这话。哥哥我也好几家买卖,我明白,你这一百文里面水分太多!嗯……给我降点!给我降点!” “嗨!不行不行不行……我真的说的是实在话。如果知道您这样,刚才我就报个高价了。” “哎,别别别……这样吧,呃……五十文一个行不行?五十文一个,我我要你十个,可不可以?” “我说罗爷,您这打价打得太厉害了。我卖一百文,您愣给我拦腰砍呢。我刚才告诉您了,一百文!我都没有说谎啊。一百文不能再降了,五十文更不可能。” “哎呀,老弟,你这人做买卖怎么死心眼啊?死店活人开嘛,哪能说只许你漫天要价,就不许我就地还钱呢?” “哎哟,不不不,罗员外,您说错了,我可没有漫天要价呀,我给的真是实在价!” “你得了吧!得了吧!就这样的布在市场上卖的多了,也就是四五十文!到你这里,就就就就卖一百文了?你这卖太贵了!这么着吧,我家里也有急事,我也急着想回家,呃……我再给你添五文钱!五十五一个怎么样?” “哟!罗爷,你要这样的话呀,这样,您出我的店,您可着这整个斑鸠镇转一转,斑鸠镇上还有好几家布铺呢,您到那几家去看一看。您挑一样的布,您问一问。如果说有低于一百的,你回来找我,我这布送给你,怎么样?我告诉您,我给您说的是实在价,真的没有报虚价呀,这一百文我真的一文不挣,我就看着您家这不出事了吗?也算我一份心意。要是再往下降,我就赔了……” “你怎么能赔呢?做买卖人呢,哪会赔呀?这么着吧,我再给你讲讲,六十文!六十文,你说卖,我马上就买!买十个!” “嗨!哎呀……罗爷,您这人呐……这样吧,我也让一步,九十五文可不可以?九十五文一个行不行?我可不能再让了!” “你看!刚才还说呢:‘哎,再让一点我就赔了!’这一下子又让了五文钱吧?这证明,你那还是有水分的!我说了,六十文!六十文可不可以?” “哎哟,罗爷,咱就别矫情这个价钱了,行不行?九十五文您愿拿,我马上给您包布。您不愿拿,您呢,呃……出去再到别家转一转,走一走,您看一看,比较比较。觉得合适,您再回来。觉得我家不合适,您在其他家买。” “嘿……哎呀……”罗大头用手点指:“孔掌柜的呀!我说你这人真是死心眼啊!这买卖让你做的……也罢!”罗大头一跺脚,“这么着!我给你七十文!再不能多给了!七十文一个行不行?” “罗爷,您呐,高升一步!您到别家问一问好不好?我这最少只能给您让五文,九十五文!再也不能让了!” “您说的?” “哎,我说的。” “那我可就走了?” “哎哟,罗爷,您呢,高升一步,您去别家问一问好不好?问完了,您愿意再回来,我还是欢迎!” “呵!我走了?!” 这回孔掌柜的也不说话了,就微笑着看着他,然后做了一个“您请随便”的手势,那意思:“您爱怎么的怎么的!” “哎呀!”罗大头一看,“那我走!我到别家看看!我就不信我买不到七十文一个的布!” 罗大头这是要诈一下孔掌柜的。买卖嘛,卖家说一个高价,买家一还价,两者达不成一致,有的时候,这买家就故意说:“那既然这样,那我就走了!”转身一走,这卖家一拦,“哎,您回来回来回来……”这买卖就有门了,等于卖家还得往下降降价。可罗大头没想到,自己都迈步走出了布铺了,孔掌柜的也没有拦。 罗大头一看,他不拦我,按说这个价钱已经不错了,我要再到另外家,未必有这个价钱。我呀,我再给他涨点! 想到这里,罗大头就停住脚步,稍微地转过身来,“我说孔掌柜的!这么着吧,我给你七十五文一个,卖不卖?” 孔掌柜的一看乐了:“罗爷,您呐,哎,去别家问问吧!” “还不卖?” “去别家问问吧。” “嗯!好!好!走了!” 罗大头迈步就走出布铺。这个时候,再往前走,就走到程咬金铺筢子的地方了。这罗大头现在满脑子都在买布这档子事儿上了,他根本就没注意地上有什么东西。他一往前走,这脚就已经踩到了程咬金卖的一根筢子上了。这个时候,罗大头突然抬脚一跺这筢子,那意思,好像是下定最后的决心了。 “唉!”一转身,“好!好!好!我再说最后一次价,八十文一个!八十文一个,你卖不卖?” 他一问这话,孔掌柜的没言语呢,一旁的程咬金突然搭腔了:“八十文一个呀?卖了!” “卖……哎?”罗大头这个时候才发现这里还站着一条大汉呢,只不过这条大汉是背对着自己。 罗大头当时心里就有点火,“卖?卖什么卖?什么卖了?” “什么买了?你不是刚问我吗?‘八十一个卖不卖?’我回答你:‘八十一个,我卖了!” “你卖什么卖呀?” “卖筢子!” 说着话,程咬金“唰”一转身,“卖不?” 罗大头这个时候才看出来了,“嘿!你不是程老虎吗?” “嘿嘿!”程咬金用手一捋自己带卷的红胡子——“吱……布鲁鲁鲁……”又弹回来了!“正是你家程大爷!” 哎哟!罗大头被程咬金整得有点后遗症了,见到程咬金这腿肚子都有点打颤。心说:“倒霉,真倒霉!今天怎么在这个地方碰到他了?” 这个时候,程咬金一步就跨到了罗大头近前了。 “行了!我说罗员外,你刚才说了,说的我都听见了!你说八十文一个,而且,十个你全要了!正好啊,我这里有十个筢子。一个筢子八十文,十个筢子八百文,来!拿八百文钱给我,这十把筢子你自己扛着。如果说你扛不动,要我给你送回家去,也可以!你再外加二百的配送费!这里里外外你给一吊钱,我全给你送到家里,你看怎么样?!” “嘿……我说程爷!你你你……你跟我开玩笑吧?我到这布店,我是买布的。我刚才告诉他,我说的‘八十文一个’是一个一卷的布。我没说筢子,我不要筢子。” “你不要筢子啊?你不要筢子,你拿脚踹我筢子干嘛呀?” “哎哟!” 这时候罗大头才发现自己脚刚才确实是踹到程咬金筢子上了。 “不是……我刚才在讲价呢。” “你跟谁讲价呢?” “我我我跟这布店讲价。” “你跟布店讲价,你踹我筢子呀?你踹我筢子就等于跟我讲价!你跟我讲了价了,我同意了,这就等于买卖成交了。来吧,拿八百文钱!” “程爷!我,我不买筢子,我是来买布的。” “那你踹我筢子干嘛呀?你踹我筢子就是来买筢子的!” “程爷,您,您老别跟我开玩笑行吗?你看看我,我这一身孝服啊。我娘死了,我这是来买白布做孝服的。我买你这筢子有什么用啊?” “买筢子有什么用?买筢子当然有用了。你娘死了,不得下葬吗?不得埋吗?” “啊。” “那往哪儿埋呀?” “我往、往墓地里埋呀?” “那墓穴怎么挖呀?你不得买两把筢子去挖墓穴呀?” “没听说过!哪有拿筢子搂的呀?那都是拿铁铲铲,拿铁锨锨的。” “哎呀,那多粗糙啊!你拿把筢子过去,慢慢地拿筢子搂出来的墓穴比较细腻!” “没听说过!程爷,您别跟我开玩笑了,我不要筢子!” 程咬金一听这话,把眼一瞪:“我不管你要不要筢子,反正今天你踩了我的筢子,给我还了价,我也答应了。这个筢子,你今天是非买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