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子因忙乱中已忘记、天妹早就没了呼吸,无非是多浸些地下泉水而已,但他内心依旧把天妹、当做昏睡未醒的伤病之人,每一个动作都无比小心。 这也难怪,虽然说是有两根粗大绳子,原本不常受力应该很耐用,但毕竟经历两年的日晒雨淋,和潮湿之气的腐化侵蚀,已不是当初那般干硬结实,何况这一次又是负重两人,因此承受不了暴力的坠势。 不过,这是在洞底的暗流上面遭遇意外,自然没什么大危险,但往后木子因若是再想出去,可没那么容易办了,只是他现时还没想到这一层。 子因暗骂自己朽木不可雕,怎么能一错再错、连回家都毛手毛脚,幸好天妹睡着了,不曾有知觉,于是他一手搂抱着玲珑,在疾速渡过这段稍深水区,方才步履缓慢地在暗流中谨慎游走。 子因不断警告自己,务使不能让天妹再碰撞到、低矮凸出的溶洞内壁,这样一来他就花了不少的时间,才走到溶洞的出口前。 出了洞门,眼前风物一如既往,四姝梨花在剑台、琴台前一字排开,如静女试妆蓓蕾初成,好似联袂佳人窈窕等待。 子因径自来到草屋里,将天孙玲珑平放在白色的圆石台上,自己则盘坐在前面的方石之上,伤感失神地目视着玲珑的睡姿。 过了许久,子因才默默念叨:“天妹,这就是梨花谷,你好好歇着!要不了多久,梨花就会为你开放……” “今天是第七天,师父说三日后就该醒来,但天妹为家国之事,操劳烦神实在疲乏,或许需要多睡几天……” 木子因一天一天安慰自己,直到第九天仍然不见天妹苏醒,终于大悲不已恸哭失声。 子因一边哭泣,一边不住地悔恨自责,皆因自己心意不诚违背仙师指教,铸成大错害人害己,他心想若是当初一丝不苟、遵守仙师的旨意,心无旁骛地学会九龙剑,那就不会令天妹和四宝哥丧命…… 眼泪哭干已是酉时,记起天妹生前曾有交代,说将那幅溪谷梨花图与她一起随葬,自己若是连她最后一点愿望、也不能满足的话,那真是朽木中的朽木――烂透了。 想到这里,木子因准备回京都书香园去取画卷,他依依不舍地站起身,凝望着天孙玲珑面庞,但觉她颜色白中泛红,真的像睡着一般。 子因于是默念:“天妹!你等等,我依你吩咐,立即先去京都取画,待来时正是梨花开……画境梦境仙境,你愿去哪里、就去哪里!” 说完退出茅屋,匆忙回到溶洞里,涉水到地洞底下,却怎么也摸不到绳子,方才想起绳索在坠落时已断,子因立在水中不由呆了,捞起断绳无奈叹了一口气。 忽然,木子因又傻笑起来了,扔掉绳子在溶洞里大叫:“原来上天是要让我和天妹永远在一起。” 想到此处,子因忙不迭折返而回,再一次端坐在天孙玲珑身边,轻声地自我解脱说: “天妹,你的心愿我所以违背了、那是我的无能;仙师的遗愿我所以违背了、那是我的无知;老天爷的安排、我还有理由违背吗?如果我还要违背老天的安排,那将是我的无耻!知耻而后勇!如今,我是铁了心要和你在一起,现在、就让我最后一次为你抚琴,我将守候你到生命的尽头!” 木子因打算,等做足天妹喜欢的功课后不吃不喝,和天妹同睡在仙师的神光宝座上,直到若干年后、一起化为两堆朽骨。 子因主意拿定遂转身几步、来到琴台侧畔,仰视四姝婆娑梨树缓缓坐下,静静地回眸深忆、自己和天妹相识的前前后后。 这时天色已昏黑,子因仰望着满目幼小的梨花蓓蕾,独自在思念中言语: “天妹,你就是我心目中、那一朵常开不败的梨花,这《冰丝雪蕊》之曲,你一定还记得……” 说着说着,子因左手中指便按下琴弦,随即右手五指依次翻飞回旋,灵音冲出梨花谷直上云霄,瞬间幻化成无数洁白的梨花,如丝如纱一般飘落九天。 直到铺满姑射山的、每一株大大小小的草木,每一片青翠玲珑的叶面,每一朵五颜六色的花蕊,将画境、梦境、仙境完美融合无限展开。 子因俨然看见,心上人穿越冰雪、穿越宇宙、穿越永恒向自己飘来,在日月星辰浩瀚的光影之中,芬芳四溢、弥漫流行。 灵魂远去自由先导,踏着一朵朵花瓣、迎着一颗颗流星,携心上人穿越地老天荒、穿越海枯石烂、穿越前世来生…… 琴音深切琴韵纯绝,悠扬似等待、轻柔似呼唤,一声声回荡山谷、一丝丝渗透魂魄,动情处草木为之震颤,溪水为之泪潸。 蓦然,子因听到一个细微的声音:“木头……你在哪里?木头……” 木子因之前练过乘云气功,是以耳聪目明,内息灵动体力异常,只要乘云气功萌动,一切微弱的变化都能有所察觉,此时闻声不对倏忽停手,猛一站起转身便喊: “天妹!你醒啦?你真的醒了么……” “木头……哥哥,我这是在梦境里么……” 木子因一见天孙玲珑睁开眼说话,几乎已喜极而泣,疾步来到石台旁边,慌忙扶起玲珑姑娘,声音颤抖流着泪激动地说: “天妹!你总算……醒来了,苍天……有眼啊!” “这琴声这么空灵玄幻,韵意比我的美梦还要优雅精致许多倍,我若是还呆在梦里,岂不是因小失大,错过今世的缘份,就算是再有来生,也会遗憾生不逢时。” 天孙玲珑有气无力说道,却倚在木子因的臂弯里面含浅笑。 “天妹,这就是梨花谷,再有不多天,这四姝梨花就全部开放了,我们来的正是时候。” “是么!那是为了迎接你这位谷主,梨花谷果真和你画上一般美,这月光清清柔柔照在这幽谷里,倒确有几分奇妙和神秘,木头哥哥!你扶我出这草屋去看一看。” 天孙玲珑随意探看几眼,露出惊奇赞叹的眼神说道。 谁知俩人刚一离开石台,玲珑止不住惊叫“啊……”一声,几乎没能动弹就昏了过去,倒伏在木子因怀里。 子因大恐连忙将玲珑抱起,重新轻放在石台上躺下,石台触手生温、泛着莹莹微光,木子因静静等待,直到天亮时,天孙玲珑才再次悠悠苏醒。 “天妹!你怎么了……刚才又睡了数个时辰,你……你是不是身体……还有些不舒服?”木子因关切询问。 “我也不知道,刚一离开……就呼吸不行,简直脱了筋骨没了气息,就像被掏空五脏六腑,眼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玲珑眨眨眼睛,示意想要坐起来。 木子因见天孙玲珑一觉醒来,似乎精神还不错,轻轻又将她扶坐起来,说道: “难不成是你身子虚弱,尚需休养补充时日,啊……不好!这里……” 玲珑见木子因焦急万分,满是疑惑遂问道:“木头哥哥,有什么不好?” “天妹,你不知道,这里没有吃的,这么多天下来,你一定是饿坏了身子,体力不支所以才……唉!都怪我……我……真是朽木不可雕……” 木子因想到进出洞口的绳子,被自己急速刹断,如今两人都出不去了,看来非得在这里饿死。 原本天妹长睡不醒,他自己也就没打算出去,而今天妹出现转机,他却一筹莫展、使不出劲来,不免后悔自己粗心大意、没头没脑。 “我一点也不饿,我不是活的好好的吗!你这根木头还不算太烂,我以后还指望靠你走路呢。你要是真的成了朽木,那我以后可是起不来了,就只能永远躺在这块大圆石上,终老一生……” 天孙玲珑似笑非笑地对木子因说道,内心有一种不愿流露的得意。 玲珑一觉苏醒发现自己还活着,而且和心爱之人在一起,何况还是在她一心向往的梨花谷,自然无比喜悦,只是她目下还不知道,进入梨花谷的绳子已断。 “天妹!实话告诉你,我们出不去了,进山谷的绳子断了,我们只怕真的要呆在这里一辈子,你……你别怪我……鲁莽行事……” 木子因神情充满自责不安,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突然变得不会说话了。 “梨花谷这么美,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一辈子住在这里,我愿意啊!难道你……不喜欢……和我……在一起么?” 谁曾料,天孙玲珑压根就没把这当回事,全没在意听木子因想说什么,只管想象如神仙一般的美好意境和未来。 虽然梨花谷没有外人,但天孙玲珑说出这般话,还是低声细语羞羞答答,怕被旁人无意间听见,尽管此前已经表明过心迹,可皎洁的容颜依然闪现出一丝酡红。 “天妹,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想要!可你不知道,这里一点吃的东西都没有,你身体还没有恢复,往后如何调养根本,我真的不知还能做什么。” 经木子因实质性的重复提醒,天孙玲珑似乎明白,起身坐好巡视一下整个山谷,眼前是一帘瀑布,哗哗冲击在水潭里,翻涌激浪无止无尽、泡沫四散水汽漂流。 玲珑微一沉思,忽然妩媚一笑,向木子因说道: “木头哥哥,快来撑我一把,我们去前面的瀑布潭看看,说不定在水潭里面,仙师早已养了许多鱼儿……” “唉!这我倒是没有想过……好!我来扶你去看看,四处游览游览,或许能让你恢复的更快些。” 子因搂着天妹的腰,搀扶着往前走去,哪知道天孙玲珑的脚刚踏上方石,立即眩晕昏厥过去,连惊叫声都来不及发出,幸亏有木子因在一旁,寸步不离及时扶持,不至于出什么意外。 有了这两次意外因果,木子因多少有点明白,陪同天孙玲珑一起,坐在乳白色的大石台边,不时安慰道: “天妹!你最近还是多歇着,这块石台宝座是仙师打坐、修炼数百年的宝座,你在这块石台上先调养一段日子,这对你必定大有裨益,等到梨花绽放溪谷,你也就攒足了仙气,那时就可以四下观摩、细品梨花谷的风味了。” 天孙玲珑闻言点点头,知道木子因为救自己已经尽了全力,目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平静说道: “那好吧!我就依你之言,看看还要多久就能行动……” 话未说完就在石台上练起功来,哪知这一运功不但全身无力,反而天旋地转、连坐都坐不住直往前栽。 木子因刚欲转身离开,听天妹话音有变,惊回首匆忙俯身,一把托住天孙玲珑,连呼: “天妹……天妹!你怎么啦!……” 原来,天孙玲珑的内伤并未好转,所以能苏醒保住性命,主要归功于木子因的师父。 当年,伊无尘离开昆仑山时,身边仅有一颗师门照例的灵芝精雪丸,后来杨倩追送山下,却怎么也不能劝回无尘,就又将自己随身应急的一颗灵丸,强行塞给伊无尘。 伊无尘后来在西域,为大食教的天使所伤,不得已服食其中一粒,另一粒一直携带在身边,或许是为了留作回忆和怀念。 直到木子因背负着重伤的天孙玲珑,来到姑射山绝望求救,伊无尘才将身边最后一颗药丸,给已回天乏术的天孙姑娘服下。 只不过玲珑姑娘伤势太深太重,且拖延近半个月,超出治疗的最佳时辰,故而疾症后果难以预料,再者毕竟时隔数十年,昆仑山的灵丹是否如期如愿全凭天意。 好在这颗药丸,还保留大半的功效,只是立竿见影是谈不上了,幸亏木子因将天孙玲珑、带到了梨花谷,不然,天孙玲珑恐永远不能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