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稍稍退后,荀大人右臂一挥,高声吩咐手下:“来人,速速打开城门,不可延误木公子的行程。” “是……大人!” 城门再次开启,木子因的马车在风雪中离开了京城。 出了城不远,莫丹丹稍微挪正姿势,不好意思再倚靠在子因身侧,尽管如此,她还是红着脸低着头,余光扫了一眼木子因,只见他一手搭在康康的额头、凝神不语。 不知什么缘故,丹丹就是不敢说话,虽然她也知道,木子因早已弃学武功,而自己则跟随父王身边,学会了左右不少名家的、擒拿手法和武功技巧,可对于这个木师兄,她总是有说不清的忧怯。 其实,这是一种内心潜藏的亲近,是自始至终没有如愿以偿、而产生的惊惧,郡主后来才知道,父王当年的退兵线路经过晋西一带,自己也就在那里被对手掳虐、并险些成为对手要挟父王的人质。 而当初,木家老小即便不是父王亲手屠杀,却也极有可能是被父王的部属将官、指使手下兵士所杀害,总之残兵败将亡命深山,草菅人命无恶不作。 或许自己就是木师兄的仇人,可他见自己走投无路,依然出手相救,莫丹丹的内心、有一股难以宣泄的苦楚,那是因为木子因小小年纪、曾孕育要杀契丹人的志向,所以在姑射山,这个当年的木头哥哥,令她难以忘记、却又难以靠近。 有多少次来姑射山游玩,与其说是来找易心缘闲话观景,倒不如说是为了远远地看那个木头人。去年初夏听易心缘说起,当年的木头人去京都游学一年多了,好像是想考了状元、做了大官才会衣锦还乡。 丹丹记得年底之际,与母亲在云州怡园赏雪,无意听父王私密说起,开封城尚有先皇遗留宝藏,不知是否完好。 十多年来、皇上不闻不问,估计多半未得遗言,而且当年留下的心腹,已有数载音讯皆无,王爷若是派别人去、怎么都不放心。 正在奇王进退两难、无法决定时,丹丹郡主自告奋勇、赢取了父王宽心,奇王思前想后觉得可行,不日派人保护女儿同行南下。 其实,丹丹私下另有念想,而今木头人就在身边,却总感到咫尺天涯,该说些什么呢?是劝他做了大官后、别带兵杀契丹人吗?她真的说不出口,因为木头哥哥、孤苦伶仃这么多年,这种滋味谁能体会。 木子因偶然在京都、邂逅少年玩伴,虽说儿时的辽汉之争不复存在,但他仍旧感慨造化弄人,才知道当初打赌的那份红枣粥,来的容易也吃的太多,吃多了就不全是甜润。 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难以用正确与错误来界定,这兴许是一种情感惯性,注定无法完美收场,子因深深陷入在姑射山的回想。 “公子,前面不远就是郑州,我们在这里过黄河吧!” 车夫询问木子因,或许只是一种习惯提示,其实在郑州过河与在西京过河,没多大区别,但这一问倒却是惊醒子因,连忙摆手说: “麻烦老哥,请停一下……” “吁……”马车慢慢停靠在路边。 “前面是郑州,我也不知道,你要去哪里?”木子因轻声问丹丹郡主。 “对不起……木师兄!我现在不回去,还是让我下车吧……” 莫丹丹红着脸,慌慌张张掀起门帘,探首车外似乎在寻找什么。 莫丹丹因自己的心猿意马,一下子抛开了京城这么远,随行的同伴也不知到底情况如何,还得返回去稍加打听,若不能一同回去实是危险之极。 莫丹丹和木子因先后下了马车,风雪料峭寒气袭人,子因说道:“那好!师妹保重,子因就不远送了。” “多谢师兄救急成全,后会有期!” “你我兄妹一场,姑射山数载时光,何须客气!”木子因面含微笑、迎风而答。 莫丹丹迅即穿好罩头披风,束好腰带犹豫了一下,似乎还想说什么,终于什么也没说,扭头飞速离去。 等到莫丹丹走远,子因才吩咐车把式:“老哥,我们走吧!” 过了河没行多久天便黑下来,子因令车夫就近找一间客店住一宿,次日出发七天后抵达泽州,等过了沁水已是两天后的中午,这时子因兴奋起来,或许是离家不远了,六天后总算到家了。 子因在小镇南辛店捎带一些吃喝用度,便放心回到安军岭的老宅,下了车子因收拾安排好一切已是黄昏。 子因想了想,觉得车把式是生意人不便挽留,因此取出四两黄金递给车夫,但还是善意对车夫说道: “老哥,一路辛苦你了!前后半个多月千里迢迢,让你跑了这么远,这点花销你就将就收下,今日天黑在此食宿马虎一夜,明天一早你再回去不迟。” 车把式是一位四十多岁的汉子,裹着头布戴着草帽,可能是身材粗壮些的缘故,看上去显得又矮又黑,见木公子递过黄金数两,连忙站起推辞说: “公子说哪里话,这行程二当家早就安排妥当,不消公子费心,来时二当家就嘱咐过在下,待公子家事完结再将公子送回,所以小可无需匆忙回去,此间房屋甚多,公子如不介意,随便何处小可都能打发数日。” 木子因一听愣了一下,才道:“此地虽然门舍众多,却是废墟危房,如不嫌弃任凭处置,只是委屈老哥了。” “公子不须客气,小可以前也是贫家农户出身,不怕公子笑话,烧菜做饭的行当,俺不比文天敬客家的厨子差多少!” “哦?原来老哥还有这一手,木某倒要瞧瞧。” 随后就见车把式挽起袖口,一搓手来到厨房,子因笑着看车夫老哥的双手,在水盆中忙碌搓洗米菜,不大一会儿工夫,一顿丰盛的晚餐,已稳稳妥妥摆放在桌面上。 子因见状大喜,连呼:“来来来,老哥快快请坐!” “公子请!” 车把式稍微客气一下,也坐在桌边和子因面对面,见木子因拾起碗筷吃了起来,便徐徐伸出右手提起竹筷。 “果真是美味佳肴,哎!微生大哥想的可真周到,难得老哥你马上、马下的奔波照顾!看不出,你老哥真不简单……” “公子爷太客气了,恐怕往后……要公子爷破费的地方太多……” 忽然,木子因放下筷子失声道:“哎呦,我差点忘了,老哥你走南闯北,少不了喝点酒,我这库房好像还有些陈酿,我拿来与你尝尝。” 车把式忽然站起,双手直挥连声谢绝:“公子爷误会了,小老儿从不饮酒……” 车夫说到这里忽又打住,似乎又觉得自己言行似有不妥,于是坐下缓缓说:“公子爷若有兴致,小人就陪公子喝两盅。” 子因见状淡淡一笑说:“木某不胜酒力,平日间与大哥等一帮兄弟喝酒,不过是略表敬谢之意,你连日来辛苦劳累,我很是心底不安、才有此一念,此间只有你我二人,大可不必见外,小生就不与老哥你客套了。” “小人与公子爷同桌饮食,已经深感庆幸了,何须客气。” 木子因哈哈大笑:“你热饭热菜端上桌,原本是木某庆幸才是,你真会说笑,不说了不说了,啊!正事在这里。” 说完提起筷子一指盘中菜肴,随之夹起一块放入口中,边吃边聊:“老哥家里有几口人?父母可曾健在?” “劳公子爷费神,小人自小双亲亡故,而今只有一个小女为伴。” 木子因一边点点头,一边为老黄制作的津津有味饭菜赞不绝口,蓦然收敛起笑容,目光停留在车把式的右手上,原来车把式的手又白又小,似乎比子因的双手还细嫩,一点不像赶车老农的粗手。 子因放下碗伸出自己的左手,稍稍靠近翻来复去地比较,抬头正要开口问话,却见车把式扭头望着自己,不自然地笑笑说道: “不瞒公子说,我娘生下我奶水不足,所以长得矮丑又瘦弱,幸亏京城的表舅同情寄些银两照顾,二十几岁时在‘金门富贵楼’给大厨当了十年下手,手在油水里长期浸泡,已经不像样了,这才决意离开酒楼,学着做点接送往来商旅顾客的营生,如今也有三四个年头了。” 木子因闻言明白点点头,望着车把式的脸,虽然黑了点胡子拉扎,但看上去倒也和蔼可亲,于是随手一挥笑笑说:“老哥不必见外,请随意用餐。” 说完继续端碗吃饭,待车把式吃好,子因站起来说:“老哥请稍息,待我准备一些饭食与康康。” “公子所说的康康,可是同车来的那只乖巧的大白狗?” “正是!此犬与我有过命之交,绝不亚于兄弟,当年我被辽国贼兵追杀,若不是康康智勇,恐怕我早已在阎王爷那里当差了。”说完露出一丝不经意的苦笑。 “如此情义理当善待,只是有某家在此,些许小事不须劳公子费神,就让我来见识招待这位犬王……” “那怎么行!你上上下下,已为我忙碌了这么久,木某很是过意不去,再让你去伺候一条狗,实在不妥……” “公子怎能这般说话,这已经不是一般意义的狗,而是一尊英雄犬,何况我在这里还有不少时日,二当家说过工钱按天算一分不少,小人白吃白喝,再不动动身子骨,那岂不比公子赶我走还难受!” 说着车把式已经将剩余饭菜、整顿的差不多了,子因见车把式如此一说,也不好多加阻拦,只得随他去了。 次日晨,子因漱洗完毕用过早餐,便与车把式招呼:“老哥在此处尽可随意,我出去走走看看。” 在京城子因就想好了,得让谷管家安顿安顿,在过一个月就是清明,这些人都是为自己而失去性命的,必定要好好祭拜才是,这也是他回家的原因。 “不劳公子费心,若是用得着小人尽管吩咐一声,贱姓黄,人称黄水。” “多谢黄老哥!今儿是三月头一天,我暂且先溜达溜达。” 木子因其实是想去东南山脚下,看看亲人的坟茔顺便拜祭一下,同时也想寻个合适的地方,安葬曾救过自己一命的管家,前年匆忙间未找到骸骨后来又遗忘了,现在打算埋一个衣冠冢。 巡视了一大圈回来后,总算在管家颓废房间的瓦砾堆里,找到一双破烂不堪的布鞋,木子因小心包藏好,准备下午把它埋了,午饭过后谁料天色变暗,子因一瞧不妙天要下雨,提起物事拿起铁镐匆忙出门。 刚出了大门,他就碰见车把式老黄,车夫随口问道: “公子,天要下雨你稍等一下,家里有把旧伞,我与你去拿……” “不用!老哥,我去去就回……” 说着一步不停、飞一般离开,车把式略显惊讶,回头望了一眼,便依旧去拿雨伞。 木子因心思一动,乘云气功便在体内窜烧四射,脚步不自觉地直奔,竟腾空飞越起来,子因一瞅,自己已然高过树木枝头,不免吓一大跳而慌了手脚。 他还没跑三步,便失去平衡摔跌了下来,好在内息环绕、毫无疼痛之状。 子因只道是自己急于求成,三步并作两步,不小心用力过了头,早就手忙脚乱顾此失彼,于是小心求稳、审慎而行,俯身拾起铁镐,快步来到东南山脚。 原来,木子因虽然学会乘云气功,不过是随手用来弹弹琴而已,若要用在闪转腾挪、甚至于挥刀弄剑的武学境界,则需要细致琢磨、运转适当。 有关这一点的武功详细和说明,另外刻写在九龙剑的剑台之上,子因因为不喜武功,故而不曾去看,自然也没有学会。 待子因挖好坑,恭恭敬敬放入管家曾经的布鞋,车把式撑着伞亦已快速赶来,见子因在雨中覆盖上碎黄土,忙将雨伞挡了过去,好歹遮些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