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样子? 安泉是新客官,自然不懂这最仙酒肆的“老样子”是个什么样子。 他只见那老者由怀中摸出银袋子,掏出一个银锭,约摸有二两,但似乎有些肉痛,于是又换了个一两银锭,放在桌上后,恋恋不舍地看了薄纱后的身影,然后起身离开了。 咦,这老样子难道就是付酒钱而已,多少由心? 因为安泉还看到有几位衣着寒酸的仅放了数个铜板。 安泉扫了几眼,只见酒客渐都离开了,桌上所放的银子最多不过一两,这五十余人走后,桌上银钱合计也多不过十余两,但对于这样一个小小的酒肆,收入已经相当可观了。 薄纱之后,那女子似乎发出了一声微微的叹息,青衣小僮则拿了托盘默默地收着桌子上的银钱,眼见别人都走了,只余安泉一人尚坐在那里,不禁微微皱眉,道:“客官,我们要打烊了。” 打烊?尚早呢,就打烊,真是个奇怪的酒肆。 安泉微笑道:“我是今日方到汉川城中的游客,真的不懂你们这里的规矩,方才你说的老样子是什么意思?” 青衣小僮一听顿是释然,原来是一初来乍到的外乡人,于是道:“我们最仙酒楼每天由未时开到未时半,听曲吃酒后,付资随意,不付亦可,若谁能付一百两银子,就能与我家小姐见一面,然后可以问三个问题,只要我家小姐知道,会尽量给您回答圆满。” 见一面,回答三个问题,就得付一百两银子,这价钱确实很高。 而这付资随意,不付亦可,亦令安泉有些奇怪,酒是清酒,下酒菜亦极清淡,值不了几文钱,但明显方才有些酒客付的酒资已经是很多很多了,哪怕付了几文钱的,也够酒资了,但绝没有不付钱的。 安泉突然有了一个决定,决定当一回“冤大头”。 于是他摸出一张百两的银票,放在青衣小僮的托盘上,笑道:“我恰就想知道几件事情,但愿我这一百两不会白付。” 青衣小僮一时就惊呆了,而薄纱后的身影竟自微微一颤。 “客官,您请。”青衣小僮说着,引着安泉往薄纱屏风后走去。 她就静静地坐在那里,青丝披肩,眉若远山,如水明眸是那样的恬淡而安然,就像宁静的湖水,幽幽清远。 眼眸以下被一方丝巾笼面,却难遮秀美姿容,眼见安泉是如此的清秀而年少,她眸中不禁闪过一丝异色。 “小女子身负残疾,恕不能起身相迎贵客,公子请坐。”她的声音若黄莺出谷,格外悦耳,安泉却已以水灵气机探知,她的右腿天生残疾,亦是位可怜人。 “无妨无妨。”安泉说着,坐在她面对的几案之旁的软椅上,就在那女子的对面。 几案之上,唯陈放着一张古琴,再无别物,青衣小僮却已经退出,在薄纱屏风十步之外伫着,一动不动。 “公子想知道什么问题可以问了。”她平静地道。 安泉道:“第一个问题,小姐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淡眉微蹙,道:“明玹。” 明玹,明姓可真不多。 安泉心里说着,又问道:“第二个问题,明小姐得到这一百两银子会做什么?” 明玹闻听,眉头又蹙了下道:“慈安堂需要修葺了,而天渐冷,也得给孩子们购置棉衣,还有药物。” 慈安堂,一听这名字就知道是赈济行善之处,原来她需要银子去施行善举。 “公子,希望你不要再问关于我的事情,实不相瞒,我虽天生残疾,但亦天生异禀,公子别浪费了那一百两银子。”明玹好心的提醒道。 安泉呵呵笑道:“好,那第三个问题,告诉看一些关于忠王府郡主韩芳菲的事情,比如她住哪里,关于她有什么传闻。” 明玹很好奇地看了安泉一眼,朱唇轻启道:“韩芳菲乃是大韩忠王韩正元的长女,现住在汉川城东华英大道的郡马府中,未下嫁前极有才名,擅绘画,人称郡主画师,十五年前嫁给大韩神武将军惠正之子惠振宇后,据说已抛文弃画,只甘愿做一贤妻,再无什么轶事传出。” 郡主画师。 这韩芳菲原来还是个女才子,安泉已经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而这三个问题对于明玹来讲,真都不算个问题。 想了下,她又道:“公子已解我燃眉之急,我今天可以多回答公子一个问题。” 明玹的意思是今天要白奉送一个问题,安泉盛情难拒,于是问道:“慈安堂现在是不是举步维艰,若要维持下去需要多少银两?” 清玄灵宗亦有一济世堂,专门接济龙启山一带穷困潦倒或身有疾病无钱医治之人,要维持济世堂运作,灵宗每年得投入六七百两银子。 明玹没想到安泉会继续问慈安堂的事,但安泉问出了,只好回答道:“慈安堂确实是一直捉襟见肘,为富不仁者甚多,很少有人愿意捐献银子来帮助那些孩子,若想慈安堂正常运作,每年得近千两银子。” 看来这慈安堂接济的孩子挺多的,该问的也问了,想知道的也知道了,安泉起身就准备告辞离开了。 明玹看着安泉微叹道:“我虽然天生残疾,但上天亦赐予了我过目不忘,过耳不忘的本领,所以我知道的东西很多很多,公子今天问的问题可以说是白花了一百两银子。” 安泉立起一笑:“明小姐,我却认为已经很超值啦,就这一郡主画师的消息对我来说,简直太重要了。” 说着他便即告辞而去,饶是明玹聪慧至极,却怎么也想不通这“郡主画师”有什么重要之处。 这明玹天生右腿短,右足亦生长不全,乃天残之症,委实是个可怜人,尤其是气血亦很虚,抚琴劳神,故撑不过半个时辰,所以最仙酒肆的营业时间只有半个时辰。 或许她都不能每天弹琴,而来最仙酒肆的酒客皆知道是怎么回事,不为吃酒,只为听琴,所以她若隔几天抚一回琴,每月的收入也不会很多,真是难为她能想出这个法子赚银子,但那些富人谁会来听一残疾女子抚琴,又一掷百金问三个问题? 她以此残躯而支撑着慈安堂,令安公子是唏嘘不已啊,而安泉已得到了韩芳菲的消息了,也不着急去要账,现在反而很想去那慈安堂看看。 于是安泉在街头坐上了顶青衣小轿,说去慈安堂, 抬轿的轿夫自然知道这慈安堂的所在了,穿街过巷,不一时已经到了。 小轿停于一幽深的巷子中段,安泉下了小轿,只见右首有个宅门,门上牌匾上书慈安堂三个字,宅门已经颇显老旧,红漆脱落,入目斑驳。 安泉让轿夫稍等,待会会加倍付钱,轿夫自然乐意,就在门口候着,然后安泉轻扣着门环,不一时,一鹤发鸡颜的老婆婆打开了门,瞅着安泉,只见甚是陌生,浑浊的眼中现出疑惑之色。 “老婆婆,我是明玹的朋友,特来慈安堂看看。”安泉撒了个善意的谎。 眼见安泉眉清目秀,目光清澈,一听又是明玹的朋友,老婆婆顿咧嘴一笑,用手比划着,安泉才知道,她是个哑巴。 她可以听到叩门声,却无法说话,可能是后天因为疾病而致哑。 老婆婆边比划边把安泉请入宅院,安泉进入院中,只见三十余位孩童正在院子中玩耍,见有陌生人来了,俱好奇的瞅了过来。 安泉在见到这些孩童后,一颗心顿然揪紧,心情陡然间变地格外沉重和压抑,这都是一些身有残疾的孩子,有的少一臂,有的缺一腿,有的眇一目,有的目光迷茫似无心智,而这些孩子能聚在这里,十之八九是被家人遗弃,却被明玹收留于此。 安泉举目望向屋顶,只见瓦片破损了不少,若逢雨天,肯定会漏雨,怪不得明玹要急地修葺屋顶。 这些孩子衣物大都打了补丁,但洗地却很干净,而照顾这些孩童绝非一个哑婆婆能干得了的,定然是明玹亦一同在照顾他们。 安泉不敢想象是什么样的决心和毅力能让明玹坚持下来,况且她亦是位需要别人照顾的人。 安泉走到膳房之中,只见白米尚有一陶罐,菜品却少的可怜。 安泉想了想,大步就走了出去,取出一两银子递给轿夫,让他们帮忙去联系给慈安堂送些蔬菜鱼肉,糕点甜品和几十身孩童衣物,送来一并结账,银子绝对没问题。 两位轿夫一听安泉是要为慈安堂捐助,坚拒不收安泉的跑腿费,把轿子抬到院中,二人就匆匆去了,汉川城中都知道慈安堂中收留了不少可怜的孩子,有银子的富户不知道怎么想起来了,会捐上几十两,但更多的却是无视,而一般人家捐助有限,毕竟还要自己生活。 哑婆婆见安泉转来看去,尚不明就里,可没一会工夫,当商户老板们亲自送来一担担的吃穿用品时,她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原来玹儿这朋友是给慈安堂捐助来了。 所有的老板都以成本价给安泉结算,花去了一百八十两银子,临走之前无不赞扬安泉心善如佛,定有好报。 而安泉却知道,真正心善如佛的是明玹,她才应该有最好的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