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住得可还习惯?” “嗯。” 怎么说也是患难与共过,望着荷塘边,一袭青衫的冷漠少女,宋言轻声说道: “今后,你就在县衙住下,这里厢房多的是,随便找间你喜欢的住下就行,你们柳大人也不会反对。” “嗯。” 她依旧望着古井无波的湖面,怔怔出神,从鼻腔中挤出一个字来回应,似乎已经给足了宋言面子。 突然,宋言双眸微眯,扫视四周,发现周边除了他和冷凝之外,别无他人。 他缓步走到冷凝身后,压低声音,但也足够两人听清: “那日在义庄,你是不是已经确定,田家二十一具尸体,全部都是在死后被喂食了砒霜?” 冷凝转身,对上宋言的目光,宋言肃然,补充了一句, “你也确定是砒霜吗?” 冷凝面颊微醺,下意识别过头,避开宋言凝视的眼神,沉吟道: “是。” “县里哪里还可以找到?” “城西药铺,钱掌柜。”她的回答,永远都是这么简洁,忽然,她欲言又止。 果然,这周安县,做这买卖的,仅此钱恒一家。 宋言若有所思,笑道: “有什么话就直说。”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宋言点头,冷凝很认真地问道: “你为什么要不留余力地帮助刘氏?” 宋言微愣,对冷凝的问题,多少有些失望。 看冷凝皱着小脸,他玩心大起,故作深沉道: “如果我说,是因为看吴志鹏和黄玉明不爽,你信吗?” “不信。” “这世界本来就不公平,有的人含着金钥匙出生,有的人生下来就注定受苦受累。 我们选择不了命运,但可以改变人生……我希望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能够做一些,我觉得是对的事情……” 这一刻,温煦阳光洒在宋言身上,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金光。 殊不知,他在冷凝眼中的形象,瞬间高大了不少。 冷凝甩了甩脑袋,狐疑道: “真的吗?” 冷凝的双亲在她小时候便远离了人世,她与祖父,也就是周安县前一任仵作相依为命。 这也是为何她一个女子,却成了仵作的原因。 而他的祖父,因为一次命案中,不肯与吴志鹏妥协,最终死在家中。 行凶者多半是黄家父子,但没有证据,她也无能为力。 在这人吃人的世道,她的性子也变得愈发的冷漠,不轻易相信任何人。 “那还能有假?”宋言义正言辞,眼中闪烁着狡黠,心道,若非那天遇到郭家村的老骗子,他多半不会管这事情。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从得知郭家村一案到鳄鱼帮想要杀他灭口,再到义庄的暗杀,黄友新和黄玉明父子,摆明了是要致宋言和柳玉麟于死地,不反抗岂不是等死? 既然如此,那大家横刀大马,斗上一场便是? 北荒十五万大军他都不怕,还会怕区区一个犹如蛀虫一样的黄家? “喂,你去哪,我还没说完呢。” 目送冷凝离开,然而……后者去而复返,从怀里取出一张涂鸦,塞在聂琰手上,低着头又匆匆离开,远远飘来一句话, “谢谢。” 从冷凝身上抽回目光,落在涂鸦上,宋言的神情顿时也变得沉重起来。 画中,他横刀立马,站在雨夜中,背影刚毅,神情冷漠。 他偷偷撇了四周一眼,趁着没人注意,迅速折叠好收入怀中。 骤然,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在藏什么?” 宋言一个激灵,差点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他将双手背在身后,故作生气,怒喝道: “关你什么事?” 梅秋风撇了撇嘴,不以为意, “不说就不说,本姑娘还不稀罕呢,柳大人找你……” 宋言冷哼一声,大步流星离开,偶尔斜眼扫了梅秋风一眼,心道,我这该死的魅力,走到哪都有女子为我倾倒。 男人,在外面还是要学会保护自己才是。 迎客厅中,柳玉麟站在一幅山水画前,白衣似雪。 他转身,面色红润,看来心情应该不错, “早知道昨天晚上你是去修理黄玉明的,说什么我也要跟着去。” “嫂子若是没意见,我自然也没意见。”宋言轻笑, “此事只需我点头即可。” 柳玉麟仰着头,脖子微微有些发红,十分硬气道: “这个家,我还是说了算的” “啊,对对对……” “说正事!”柳玉麟轻咳一声。 宋言道:“下一步,可以开始了……” ………… 黄家府邸。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郎中头发灰白,脸上的褶皱犹如刀削一般,他内心惶惶不安,急声道: “吴大人,黄……黄公子的拳脚,功夫……恐怕,恐怕是废了。” 一夜功夫,黄玉明被折断手脚的传言,在周安县街头巷尾,铺天盖地地传开。 版本诸多,多数都说黄家公子,因与当朝侯爷争风吃醋,想行凶打杀对方不成,反被打断手脚。 吴大人与黄大人不仅不能为子侄报仇,还低声下气哀求,最终才得到这位侯爷的宽恕。 平民百姓对宋言的评价,褒贬不一,但对黄玉明的说辞,却是一面倒的差评。 这个蛮横的纨绔子弟,终于撞到一块他无法撼动的铁板上了。 简直是大快人心。 “宋言小儿,欺人太甚……” 吴志鹏闻言,怒发冲冠,作势就要立刻带人杀上县衙,把宋言抓出来,三刀六洞,然后将他的尸首挂在南门示众。 “你要作甚?还嫌事情不够乱吗?” 想起昨夜宋言与吴志鹏眉来眼去,黄友新心中就像插着一根刺。 “爹……舅舅,我好痛……”床榻上,黄玉明面色苍白,双眸紧闭,也不知是清醒,还是徘徊在噩梦中。 吴志鹏悲怒交加,浑身战栗,也不知道是在演戏,还是真情流露, “玉明,玉明,爹在这。你放心,无论如何,爹都会治好你。” 郎中低头,四肢冰凉, “吴大人,若好生照料的话,公子的腿脚,还是有望恢复到与常人一样的。” “与常人一样?”吴志鹏面沉如水,低声呵斥道: “我要的是恢复如初。”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就算散尽家财,我也要我儿恢复如初,倘若你办不到,那就用你的性命来赔偿。” 郎中面色巨变,双膝一软,跪拜在地, “大人饶命啊!” “大人,吴大人……”眼看吴志鹏准备拂袖而去,郎中脸上浮现焦虑,他脱口而出,喊道: “我知道有一物,可救公子。” “是什么?快说。” “玉骨。”唇角胡须颤动,郎中小心翼翼地看着吴志鹏,解释道: “小人听闻,有一种药膏,形如白玉,气味冰凉,能接断筋,续碎骨……若有这种药,只要再折断公子的腿脚,敷上药膏,定能更甚从前。” 吴志鹏还未说话,黄友新脸上浮现喜色,连忙催促, “那你还不去取来?” “可是……” “可是什么?” “小人只是听闻,并未真正见过。” “混账东西,你居然敢糊弄老夫?”黄友新一愣,面色涨红,恨不得将手中两个乾坤珠塞进郎中口中。 “小人不敢,小人也是早年间偶得机缘,去往天京的时候,听闻过此神药。”郎中汗如雨下,将头埋得更低,几乎贴在地面上。 “天京城?” “对,天京董府董神医便有此药膏。” 黄友新眼中锋芒一闪,杀意凛然, “你还敢说不是糊弄老夫,听闻那董神医因为二十年前莫家谋逆一案,已经失踪多年,是生是死都犹未可知。你让老夫去找谁?你是想拿我侄儿的身体,去碰运气?” “小人不敢,小人不知啊。大人,饶命,小人还……还知道一人。”郎中汗如雨下,面白如纸。 “说。” “天京回春医馆的谢神医,小人听闻,此前瘟疫爆发,便是他力挽狂澜,救无数感染了瘟疫的百姓于水火之中。他医术高绝,定能公子断骨续接。” “谢神医?”黄友新双眸微眯,心中若有所思, “黄渠……” “大人。” 黄渠躬身行礼,心中也是七上八下,毕竟黄玉明受此重伤,他有保护不周之罪,黄友新之没有责罚他,他也不敢恃宠而骄。 “你派人去天京找二爷,务必将谢神医带回周安县,今夜,你去西城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