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还有你,去把后面的草好好拔拔,待会儿嬷嬷去检查,若是还有一根杂草,中午就甭吃饭了!” “小栓子、小柱子领两个人,去把前面的落叶好好扫扫,若是叫嬷嬷看到还有树叶,嬷嬷就揭了你们的皮!” “迎春、抱夏、苦香、寒香,趁天儿好,把娘娘的大衣、披风、褥子什么的理出来好好晒晒,娘娘的物件儿都是精贵的,镶珠嵌宝的,你们可仔细些,若是损坏了,嬷嬷扣光你们的月钱,你们也赔不起!” 正殿外,魏嬷嬷叉着腰,把凤仪宫里的宫人指挥得团团转。 红樱伸长了脖子看迎春他们忙得脚不沾地,嘴角抽搐着说:“这位的戏——是不是演得过了些!”旋即,她又幸灾乐祸地说:“不过,这些人是欠收拾,以为陛下封了凤仪宫,我们就没有出头之日了?也亏得‘魏嬷嬷’好好磨一磨他们,省得他们一副势力嘴脸,一起子不知道眉高眼低的。” 李瑰月抿了口茶,对红樱所说的封宫并不在乎,倒是也歪头瞥了眼在外面忙活的魏嬷嬷。 “你唤她进来,我有话问她?” 甭看魏嬷嬷在外面大呼小叫,到了内殿就缩着肩膀、垂着眉眼,畏畏缩缩的样子。 红樱对此很欣慰,这位还是懂得尊重皇后娘娘的,比原主顺眼许多。 只有瑰月能从她沉静的眼神中看出她的坦然。 嗬!这的确不是个泛泛之辈啊! “红樱,你去外面守着,我要同魏嬷嬷细谈,不想有人打扰!” 后面要说的话乃是绝密,自然不能叫留在凤仪宫的那些“耳目”听了去。 大门关上,室内只剩二人。 “多谢娘娘仗义搭救!” 魏嬷嬷率先开口,并行了个标准的妇人礼。 这声音,还真有几分像原主魏嬷嬷,贺嬷嬷的变声丸居然有此妙用,李瑰月真的叹为观止,暗暗寻思回头是不是要冲贺嬷嬷讨要几颗这样的药丸。 “你也不用多礼,我希望我们可以有一个开诚布公的谈话,我也好决定——到底该怎么做?” “好的,娘娘想知道什么,我尽量能知无不言。” 魏嬷嬷站直了身体,任由瑰月打量,一副坦荡的样子。 “能说说你是被谁抓来萧家,在萧家关了多少年吗?” 魏嬷嬷嘴角噙着淡笑,眼神空远,似乎在回忆过往。 “准确地说,我不是萧家抓来的,而是萧天佑救出来的。当然,之后,萧家也禁锢了我的自由,算来应该有十七个春秋了!” 李瑰月耸眉,原来这个男人真的被萧家关了十几年了! “好,那——你姓氏名谁,来萧家之前是什么身份?这些能说吗?” 魏嬷嬷咧嘴,笑容更大了,只是其中掺了几分自嘲。 “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姓云名意,曾经是——月宫里的一名殿前护卫。” 李瑰月审视着眼前地人,淡然又淡定,这样气度,绝非一名普通护卫可以拥有的。 挑了挑秀眉,李瑰月含笑问:“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魏嬷嬷,不,云意咀嚼着这句问话。其实,他也想他的身份能复杂点,起码在那个女人的心里能复杂点儿! 魏嬷嬷嘴角还是勾着的,眼中却是荒凉:“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一个可悲的人的故事!” 那一年,惜河泛滥,我们一家的顶梁柱——我父亲,就在这次洪水中失踪了,生死不知。母亲无奈,带着我和妹妹一路乞讨,竟然流落到了镐京。 镐京里冠盖云集,锦绣成堆,却不是穷苦人家的故乡,像我们这样的流民更是时时被驱赶嫌弃的对象。 我发高烧倒在母亲怀里,妹妹饿了,只会扯着母亲的袖子哭。 这样山穷水尽的窘境,就有人劝母亲不如卖了女儿,换几个钱,救小子。否则,这样下去,只怕母子三人都得饿死。 母亲看着懵懂无知、只晓得哭饿的妹妹,肝肠寸断。哪个母亲能为了救这个孩子而舍了那个孩子的?这样的抉择实在是太残忍了! 母亲跪在地上,望着虚空,兴许把漫天的神佛求了个遍,居然真被她求来了个奇迹。 一辆马车在我们前面停下,丫鬟挑起帘子,一位孱弱的夫人探头看到了我们的惨状,秀眉轻颦,眼含同情。 母亲福至心灵,立刻磕头如捣蒜:“夫人行行好吧,救救我儿子吧,我母子三人愿卖身为奴,只求给口饭吃!” 穷苦人的愿望就是那么卑微,只要能给饭吃,只要能母子三人在一起,就满足了!可就是这样小小的愿望,也是被多数人漠视的,一大拖两小,活儿干不了多少,饭倒是能吃不少。所以,多数人对我们的困苦只是视而不见,只有这位夫人心善,赶紧命身边的强壮婆子帮助母亲送我去医馆看病。 我本不是什么大病,不过饥寒交迫下的受凉而已,一副药、十几文钱,我就退烧了。母亲跪在关夫人房前,感激涕零,直言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夫人恩情。 关夫人有气无力地说:“也好,你们跟着我也好,你家姑娘聪明可爱,说不定也能为我带个女儿来呢!” 关夫人嫁的是一个了不得的大族,据说祖上还出过几任后妃,却也是个奇怪的家族。这个家族盼望生女儿愿望远远迫切于生儿子。 关夫人几度流产,没得着一儿半女,在夫家的处境很艰难。 我们进了关夫人家,夫人很喜欢云栀,常常把她抱在膝头逗弄,也许真如老辈人所说的那样,孩子带孩子,夫人很快又怀孕了,并且顺利地生下了大小姐。 夫人觉得是我们一家给她带来了好运,待我们越发和善起来。后来母亲更做了大小姐的教养嬷嬷。我外祖父曾经是个小秀才,母亲在娘家时倒是读过几天书,因而夫人委任母亲做了大小姐的教养嬷嬷。 以大小姐的家世,找一个更加知书达理的嬷嬷也不是难事,但夫人认为我们一家会对大小姐足够忠诚,她放得下心。 母亲果然不负所托,从此后待大小姐甚至比云栀还好,她说做人得知恩图报,夫人救我们于危难,不过图我们忠于大小姐而已。 夫人的意思很明确,她要母亲和云栀随时照顾大小姐的饮食起居,而我则要肩负起保护大小姐的责任。那时候,夫人的身体已经每况愈下了,她常常凄凉地笑着,嘱咐我们在她去世后,要好好安慰大小姐。 人们说,父母之爱子女,则为之计深远,夫人就是这样的,当她知道她可能活不了多久后,就从自己的嫁妆里抽出钱来,聘请文、武师傅,来教授我。 夫人真的不久就永辞人世了,弥留之际,她还死命拉着我的手说:“鸾儿没有兄弟姐妹……我求你们像亲人一样待她……给她温暖,给他帮助。你要好好读书、好好学武,将来保护……保护鸾儿。” 人人都说关夫人懦弱、糊涂,其实在我看来,她一点儿也不糊涂! 她早早地就在为大小姐安排帮手,她甚至求得家族中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辈在她死后庇护大小姐。 她安排母亲、妹妹陪伴照顾大小姐,成为她心腹忠仆; 她甚至在她死后都安排好了我继续学问、习武的步伐。 她用她全部的力量,为她的女儿安排了今后的生活。 这样的人,能说她懦弱、糊涂吗?! 果然,家族中那位德高望重的长辈接了大小姐去亲自教养,这一举措,使得大小姐在帝都贵女中声名鹊起,嫁个家世显赫的夫郎不是什么难事。 我们母子三人的作用虽然不是十分明显,但我们绝对是大小姐最忠实的奴仆。 一切看似都在夫人的安排中有序进行,然而,还是有两件事已经悄悄脱轨。 第一件事,是我在长期的接触中爱上了大小姐; 第二件事是大小姐邂逅了姬构。 我爱慕大小姐这事儿,她是知道的,因为我实在按捺不住噗噗跳动的春心,跑到她面前去表白了。大小姐只是莞尔一笑,既不认同,也不责备。我也没有很伤心失望。我知道,凭我的身份,是娶不了大小姐的,我只求待在她的身边,让她知道我的爱意就好了。 然而大小姐邂逅了姬构后,就失心疯似地誓言非君不嫁。 这对于文家老爷来说,自是再好不过的,续娶的夫人已经为文家生下嫡子,若是大小姐能成为皇子妃,进而能成为后妃,那么文家又能获得昔日荣光,那真是十全十美了! 姬构是七皇子,老成稳重、杀伐果断,是一众庶皇子中能力最出众,即位呼声最高的。 大小姐的期望得到了整个文家的鼎力支持,七皇子也很需要这样一个岳家,两方一见如故、一拍即合。 我并没有很伤心,因为我本来就只存着成全、守护的心态。 是的,我要守护她实现她的理想和抱负,因而我寻机进睿王府做了一名护卫。 对我的决定,母亲相当伤心、失望,她甚至与我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她认为我文武双全,应该走仕途,而不应该去做个小小的护卫。我仅仅告诉母亲,这是保护大小姐最好的途径,母亲就不再言语了,因为她也觉得,一切都没有大小姐的事重要。 然而我高估了我的定力,我的心始终跟着大小姐的遭遇而起伏不定。见到大小姐同七皇子举案齐眉,我妒忌不已;见到大小姐独守空房、郁郁寡欢,我又十分愤怒。 然而我没有想到,曾经那么美好的大小姐,因为七皇子的冷遇,而越走越歪,最后逐渐走上绝路! 她开始央求我替她办各种见不得人的事,买毒药毒害不听她话的王府妾室,买春药毁损她对头的贞洁,甚至帮她伪造证据诬陷朝臣…… 这些害人的事,我眼睛都不眨地替她去做了。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是非对错了,我只想她快乐,她心想事成。只要能看到她的笑颜,哪怕我身在地狱也没有关系。 因为没有夫人当年的一念之仁,我们母子三人只怕都不在人世了,还谈什么善恶对错?! 还因为,我——爱她!爱就是成全! 可就是这样,她还是越来越不快乐,越来越阴戾。我恨我自己无能,不能为她铺就一条康庄大道,要她在这后宫里受许多的苦楚。可是,她最不快乐的地方,应该是她的爱得不到回应吧。那时候,已经有隐隐的传言,说七皇子同青城公主有私情。 七皇子府里越来越多的破碎的杯碗盘碟、花瓶、玉器,都说明了大小姐内心的痛苦煎熬,我在旁边看着,居然毫无办法。 再后来,我发现了更可怕的事情,大小姐常常进宫,可回来后穿的衣服居然跟出门时穿的衣服不一样,而且,她颈脖处常常有莫名其妙的淤伤。这些事情说明什么?我甚至不敢深想。 那一日,她回府很晚,回来后就急吼吼地去汤池沐浴。 我不放心,就尾随着她,默默在汤池外守护着。 不久,我就听到她幽幽嘤嘤地哭声,那样凄苦无助,我脑子一热,就走进了汤池。 我只看到了她的背,本应莹白、腻滑的玉背上,居然是满满的鞭痕! 这太可恶了,堂堂皇家子弟,竟然这样对待自己的嫡妻?我愤怒地说要去找姬构说理去。 她却急匆匆从汤池里跑出来,衣服也不及穿,就拉住了我。 我又惊又痛望着她,她却一把吻住了我…… 不久后,她就怀孕了! 我的心情复杂无比。一时悄悄寻思这个孩子会不会是我的,我和大小姐的孩子该是如何长在我心里的样子!一时又希望这个孩子是姬构的,那他就是嫡子,大小姐就可以母凭子贵,将来的日子就不会很难过了。 孩子终于出生了,七皇子嫡子,自然是非比寻常的,连月宫里的承光陛下都赐下无数赏赐。她——得偿所愿,应该是喜笑颜开的吧。但我再也没有机会接近她同孩子了,自然也看不到她欢喜的样子。 那日,她突然传信让我去城外帮她办事,我不疑有他,骑上马就出城了。 城外,等待我的是滔天杀阵,下了血本的、非置我于死地的杀机漫卷而来。 我有些傻愣,内心的感觉很不好,居然刹那间失了求生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