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语渐歇,灯火远去。 绿蕉看着皇帝身影消失,轻轻叹息。 这是第三次了,皇后娘娘闭门谢客,连皇帝亲临也不例外。 到底小姐被沈令仪掳去地那日发生了什么,小姐回来后就这样不言不语,独自枯坐在寝殿里。 沈令仪的尸体已经被找到,据说廷尉司的林大人奏请陛下将沈令仪的尸身选在玉京西城门上示众。皇帝准其所请,并名各府衙张贴安民告示,称琼楼彻底剿清,其魁首沈氏令仪亦伏诛,城中百姓尽可放心,再不会出现小儿失踪、幼女被害的惨剧云云。 对此,百姓自然是一片拍掌叫好。然而,知悉内情的绿蕉腹诽,人死万事皆休,又何必去侮辱一个老妇人的尸身呢?沈令仪血肉模糊的尸身挂在城头,不过徒招蚊蝇而已,真的能起教化或是警示百姓的作用吗! “他走了?”瑰月问绿蕉。 “是啊,小姐这又是何必,陛下都三次被您拒之门外了。但凡有点脾气的郎君也会恼了,您……” 绿蕉没有说下去,小姐的难处她如何不知道呢,但正因为这样,不是更应该好好经营同陛下的关系吗?既然无法逃避,倒不如努力经营,起码让自己舒服一些啊! “绿蕉,你过来,坐我身边,” 李瑰月拍了拍身边位置,示意心腹婢女去挨她坐着。 绿蕉抿唇,旋即还是挨主子坐下。 李瑰月就伸出双臂揽了绿蕉肩膀,一颗脑袋也沉沉地搁在绿蕉肩头。 绿蕉没有动弹,也不说话,任由主子这样靠在她肩头发呆。 绿蕉也疑惑,小姐与陛下本来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的好姻缘,为何走到了今日这样互相猜疑的境地呢?! 良久后,李瑰月抬起头,温柔浅笑:“幸亏你们始终在我身边!好了,你也下去休息吧!” 绿蕉伺候主子躺下,一步三回头地离去。今日,她本来以为小姐要对她说些什么,但最终小姐什么都没有说。绿蕉知道,小姐心中郁结着很多事,她需要人倾吐,需要人安慰,本来这个人选夫人是最合适不过,可是夫人…… 夫人自琅少爷出事后,自己的情绪就很不稳定,有时对小姐甚至比旁人还刻薄。夫人是指望不上了。老爷么,毕竟是个男人,有些话女儿不好讲与父亲听,况且老爷一直在武昌水军衙门理事,也很少返回京都。 以前,小姐还能偶尔跟年龄相当的沈小姐说说话,可如今,沈小姐变成了德妃娘娘,背后捅小姐刀子的,数她最在行。 同九家的梅大家倒是很谈得来,奈何如今梅大家也进不了宫。 思来想去,小姐竟没有一个可以谈心的人! 夜越来越深,李瑰月的人却越躺越清醒。没有办法,她一直在问自己一个问题:我今后该怎么办,该怎么面对萧长空?住又能不住,走又不能走,该怎么是好?! “啪嗒”一声,虽然很轻微,在这寂静的夜里也被放大到惊心动魄。 “谁在那里?”李瑰月探起身子,惊颤地问。 “你莫怕,是我!”静默一瞬后,有个女声还是回答了瑰月的问题。 随即,一个人慢慢走到了瑰月视力能见的范围里。 “贺嬷嬷?!” 李瑰月彻底坐起了身,如此深夜,贺嬷嬷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裹身,若不是她事先拉下了面巾,李瑰月怎么也认不出她来了。 “嬷嬷,你这是……” 这样的深夜见到贺嬷嬷,李瑰月虽然惊诧,但并不害怕,不仅因为贺嬷嬷曾经舍命救过她,还因为听雪说,贺嬷嬷可信! 贺嬷嬷张口欲言,外面却起了喧哗声,虽不在凤仪宫,但也不远了。 深宫禁内、三更半夜,这样的喧哗,绝对意味着有大事发生了! 李瑰月回头,迷惑地看向贺嬷嬷,莫非这事与眼前人有关? “娘娘,来不及细说,他们是来找我们的!”贺嬷嬷急切地说。 “你们?”李瑰月抓住了贺嬷嬷的话头,旋即明白了什么,她起身拧亮了灯盏,眼前豁然明亮起来。 李瑰月游目四顾,很快就发现北窗下居然还有个人靠坐在窗下,来人是个三四十岁的嬷嬷,似乎受了重伤,一直按着胸口,李瑰月望向她时,她还朝李瑰月谦和地笑了笑。 外殿值夜的丫鬟很快发觉了内殿的灯火亮了起来,忙出声询问:“娘娘,可是有什么需要?” “外面何事喧哗,吵得我无法安眠,你去看看到底地怎么回事?”瑰月扬声吩咐着。 “是!” 丫头领命而去,不过片刻就返了回来。 “娘娘,寿宁宫遭贼了,宫里正四处搜查贼人。正朝我们凤仪宫来了。” “哦。”李瑰月望着贺嬷嬷,再次扬声问:“何人带队?” “内廷司贾大监亲至,御前护卫统领董大人随行。” 李瑰月微皱秀眉,贾长顺和董四平居然都出动了,她狐疑地看向贺嬷嬷,又看看地上的妇人,不由寻思,这两人莫非就是寿宁宫的贼? 旋即,瑰月想到了什么,扬声吩咐道:“速去叫红樱、允儿在外面守着,只要他们不来吵闹本宫休息,由他们闹去。” 小丫头应“是”后,还不及离开,外面就传来红樱的声音:“娘娘尽管安睡,奴婢同允儿在外面守着呢!” 不再理会外面,李瑰月无声地取出寝殿矮柜里的一个箱子,贺嬷嬷认得,这是当初皇后嫁入萧家时,河阴殷家老夫人送给皇后的平安箱,里面装的都是各种应急的好药,自然也少不了金创药。 皇后都拿出伤药了,贺嬷嬷忙知机地接过瑰月递过来地金创药,她马上背向皇后替地上的妇人上药包扎。 李瑰月默不作声,拿了块棉布,将窗棂上的脚印细细擦去。 贺嬷嬷用余光,看着皇后有条不紊地做这些事,眼里的欣赏不自觉就流露了出来。 不过片刻,凤仪宫里喧闹的声音就大了起来,可以清晰地听到将士走路间甲胄撞击的声音,人语喁喁、火光憧憧。 又过了片刻,寝殿外的人声大了起来,似乎在争论着什么。 李瑰月看着贺嬷嬷,沉声问外面:“何事喧哗?” 马上,允儿靠近殿门,火光将她弓腰垂头禀报的模样清晰地映在门上。 “启禀皇后娘娘,内廷司和御前卫在搜捕盗贼。” “搜过了,就让他们退下,扰得本宫都没法休息了。” 李瑰月冷声吩咐。 殿外又一刹那的安静,未几,又一个身影映上了门板。身影谦恭地行礼,肩背恨不得贴到地上,说的话却极为坚定。 “娘娘,奴贾长顺求见娘娘。” “哦,原来是贾大监来了,可是——本宫已经睡下了,大监若是有陛下旨意,本宫自然要更衣梳妆,聆听圣意,若是寻常请安,就——不必了吧!” 贺嬷嬷已经扶起受伤妇人,欲再次跳窗而去,李瑰月伸手按住了他们,此刻跳窗,不是自投罗网是什么! 门外,贾长顺的身影凝了凝,旋即又高声道:“奴才自寿宁宫一路搜到凤仪宫,就是金华宫里的德妃娘娘内殿,麒麟宫里贤妃娘娘地内殿,老奴都是亲自进去看了看的,为了主子们的安危,奴才也是僭越了……何况皇后娘娘,是我大周国母,最得圣心,娘娘若是有个闪失,奴才就是死一百次也不够啊,望娘娘体恤奴的一片用心,让奴才进得内殿,确认娘娘的确平安无事,奴才立刻退出,不再打扰娘娘休息。娘娘,您看——” 贺嬷嬷又要动,李瑰月一手指房梁,一手指凤榻,贺嬷嬷眼睛一转,已然明白皇后的意思,她朝皇后点头,示意她已明白。 瑰月同贺嬷嬷一起,将受伤的妇人扶到凤床深处躺好,李瑰月迅速在她旁边坐好,贺嬷嬷替他们盖好被子,才纵身跃上房梁。 稳了稳气息,李瑰月才语带讽刺地说:“如此,你们进来看看吧,免得让本宫无端惹上窝藏盗贼的名声就不好了!” “哗”,内殿的门被允儿推开后,她才退到门边,阴阳怪气地说:“贾大监,您就进去看吧!” 贾长顺讪笑着,先朝皇后方向深揖到地,才谄媚地说:“打扰娘娘休息,奴才真是罪该万死!奴才也是怕盗贼胆大包天,闯入内殿劫持娘娘……娘娘将将从沈贼手里脱险,若是再出差池,陛下会活剐了奴等的……望娘娘体恤!” 李瑰月但笑不语,红樱早就尾随他进入内殿,冷笑着催促道:“贾大监忠心耿耿,整个大周朝也是独一分的,您快快看了吧,好让我们娘娘早些休息。您也知道,娘娘将将脱险,还在休养,若是被你们这些人扰得病情加重,贾内监……您怕是不好开脱啊!” “啊哈哈哈,是是是,奴才确认娘娘安全,马上就走,马上就走。” 贾长顺尴尬地应着,一双眼睛却老实不客气地四处梭视,心里却已经打起了小鼓:我们一路循着血迹而来,血迹到凤仪宫就断了,可是,凤仪宫搜了个底朝天,竟然没有找到贼人,这…… 贾长顺回头,朝门口的董四平拱手道:“哈哈,董大人是行家里手,不若董大人进来看看?” 灯火下,董四平甲胄森森,比之萧王府之时稳重坚毅许多,他一直扶剑侧身站立,并不看室内。 此刻,贾长顺借请他入内查看为由拖延时间,似有意想在凤仪宫找出点什么来。四平皱眉,站直了身体,仍旧不进入内殿,他抱拳恭谨行礼道:“打扰皇后娘娘休息了,臣已查过,凤仪宫中并无盗贼,臣这就去别处搜查了,娘娘请安心休息,臣告退。” 董四平说完,看都不看贾长顺,后退两步,就转身霍然而去,御前侍卫们紧紧跟在他的身后,转眼间走了个干净。 “呃,呵呵,那奴才也告退了,告退了!” 董四平头也不回地走了,贾长顺还迟疑不去,就有些说不过去了。贾长顺慢慢吞吞地退走,一双眼睛还骨碌碌四处游走。 红樱见他这样子,气不过,就伸出一只脚。 贾长顺一门心思的放在寻找蛛丝马迹之上,哪里还顾忌到有人会绊他,一时不查,当时就是一个趔趄,好在他很快稳住身形,没有出更大的丑。 这样一闹,贾长顺更不好继续滞留了,只皮笑肉不笑地对红樱说:“哎呀,撞到红樱姑娘了,咱家给姑娘赔个不是。” 红樱扭头望天,不屑溢于言表:“那就不必了,贾大监还是快些去别处搜查吧,莫放跑了盗贼,不好交代。” “哼!” 贾长顺甩着袖子终于走了,红樱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叉腰冷哼着:“不过是沈蓉的一条狗,也敢到凤仪宫吠叫,把他狂得!” “行了,口无遮拦,你还没有吃够亏吧!” 李瑰月看红樱这样,少不得要提点她两句,免得旁人又拿她说事。 “呵呵,小姐,我就是气不过他这样张狂,凤仪宫也敢乱闯,若是任他这样随意轻贱,以后,谁都敢来凤仪宫踹两脚了。” 李瑰月心里有事,闭上眼不再跟这个没心没肺的丫头纠缠:“行了,你把外面安排一下,就再去睡会儿吧。” 红樱领命,带人把凤仪宫里四处查看一番才来回报:“娘娘,一切平安,宫门已经上锁,外殿仍旧是婵儿值守,您放心休息,有事使人唤奴婢。” 待一切平息,“呼”,贺嬷嬷从房梁上轻飘飘落下来,她环视四周,回味着说:“唉,还是娘娘这里有生气,尤其是红樱姑娘,一如既往地快人快语、活泼可爱。” 李瑰月不理她的话,自顾自走下凤榻,她身后,受伤的妇人缩手缩脚地跟下床,只局促地站在一边,不发一言。 诶,这个人,脸怎么这样红? 李瑰月疑惑地看了两眼受伤的妇人,见她除了脸红些,其他并无异常,就将她丢到一边,转头看向贺嬷嬷。 “嬷嬷能跟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