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骥今天引出话题后就不再吱声了,任由众将自由发言,事关切身利益,又并不违背朝廷章程,料来也不会有人不想把家人接来身边。 在阎宇的带头撺掇下,关中将领们一级传一级,很快就在全军散播出了镇东将军准备把兵将家属接来关中以及按功授田的消息,士卒间传得有鼻有眼的,说是就等朝廷批准了。 关中诸将的请愿书接连递到成都,马良看后稍稍一想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这个赵不舍想要干什么!这么多武将一起写信要求接回家属,是打算以武力逼宫吗! 气归气,事情总是要解决的,马良把这些请愿书翻来覆去又看了一遍,发现全都是关中将领以自身职务用公文形式通过官方渠道递交上来,程序上完全没问题,而且请求的内容也符合朝廷的规定,关中现在也在大汉的控制下,凭什么军属不能就近留在关中当人质呀,马良总不能公开解释说朝廷是担心你们只听赵骥的、不听朝廷的话吧。 巧妙的是,关中将领们写的还不是联名上书,而是一封封的个人奏表,虽然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但如果你非要说他们私下是串联过的,那你就得拿出证据来,反正上书的将领们肯定不会承认他们是被有心组织起来干这件事的。 更可恶的是,肇事者赵骥自己躲了起来没有上书,马良就算想要对请愿的内容逐条进行反驳都找不到对象,他总不能跟关中将领们一个人一个人的挨个打笔仗吧,而且对方显然是不会怕打笔仗的,关中有的是饱读诗书的世家子弟,鬼才信那些请愿的奏表是关中将领们自己写的。 马良思索再三,决定暂时把这些奏表压下来,然后写了一封私信给赵骥,说自己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丞相,叫赵骥不要胡闹惹事,尽快安抚好关中的将领们,不然自己也帮他隐瞒不住的。 赵骥看了马良的信后哭笑不得,这个马季常倒是个念情的人,还一片好心想着帮自己遮掩,赵骥不想破坏自己与马良的私人情谊,有些话现在又不好跟马良明说,于是干脆让槐里令杜祯给他的父亲太常杜琼写了封家信。 杜琼接到儿子从关中寄来的信后,当夜就去拜访了光禄勋向朗。 向朗现在的日子过得悠闲得很,他本以实务着称,如今年迈却重新捡起了书本,整日和杜琼、尹默、谯周等益州大儒研究探讨经学,闲暇时分则遁入山林垂钓赏花,颇有几分曹魏那边上层士大夫所流行的名士风采。 放纵不羁的伪装下藏着的是一颗依旧不安分的心,与历史上郁郁而终的结局不同,向朗一直密切的关注着蜀汉朝堂的动向,人老成精的他坚信自己一定还会有被别人需要的一天。 向朗如此坚持的原因很简单,他自己可以失势当个悠闲文人,但他的儿子向条、侄儿向宠不能沦落,宜城向家更不能衰败。 所以,在见了杜琼以后,光禄勋向朗第二天就进宫返岗上班了,只不过他没去自己的官厩,而是去尚书台拜访了马良。 马家与向家是襄阳宜城的世交,两家人之间多有姻亲、师徒、故吏等关系,这也是向朗当初冒着得罪诸葛亮的风险力保马谡的原因,马良很记向朗这份情,非常热情地接待了向朗:“向公今日怎么得闲来我这里坐坐?” 向朗不跟马良客套,径直说:“老夫静极思动,今日专程来替人当一回说客”。 马良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就笑道:“赵不舍这个小子,竟然敢劳动向公大驾”。 向朗苦笑一下道:“季常,你我之间就不讲虚话了,我今日就是来问问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如果你铁了心要跟孔明一条道走到黑,那我多说无益现在马上就走,要是你还想给自己留条退路的话,我倒是还有些话跟你讲”。 马良默然片刻,没有直接给出自己的答案,而是反问道:“向公以为丞相疑我?” “我不知道”,向朗摇摇头,“我在孔明身边多年,对他还算了解,他肯定是个君子无疑,我们可以在生活中、在私交上相信他的品德为人,但他毕竟是身处庙堂之高的丞相,这就注定了他在政治上是会有手腕、是会使手段的,要是你单纯从道德层面来考量他对权力的布局和安排,那未免太天真了”。 “也许在经历了幼常的事以后孔明还是会继续信任你,但他也有可能只是想利用你暂时稳住荆襄士人对他的支持,这谁能说得清,蒋公琰、杨威公甚至是费文伟哪个不能取代你现在的位置”。 “万一将来继承丞相之位的是其他人,你马季常准备何去何从,别人又会容得下你留在朝堂吗,到时候你怕是想像我一样求个光禄勋暗度晚年亦不可得”。 向朗最后抛下一句话:“赵不舍有句话倒是说得有几分道理,在官场上,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有了幼常这根刺,你敢说你对孔明就没有丝毫介怀和戒心吗,你既然如此,又凭什么认为孔明的信任还是会像以前一样毫无保留”。 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 马良在心里反复咀嚼这句话,半晌后才说道:“那赵不舍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真的打算和丞相撕破脸了吗?” 向朗叹口气无奈说:“赵不舍怎么可能跟我交底,至少在我交出足够的诚意前,他是不可能把我引为心腹的,不过在我看来,他是没有退路的,迟早都要和孔明正面交锋的,但绝不会是眼下”。 “不是眼下就好”,马良松了口气,“劳烦向公告诉他,我不管这件事了,他也不用顾及与我的交情而为难了,此事我自会按流程提交丞相定夺,等这事闹到天子面前时,到时候……到时候我自有主张”。 向朗目的达成,起身告辞而去,马良恭敬地扶着他一路送到门口,然后轻轻说道:“我听说邓伯苗刚在壶关打了一场胜仗,果然是树挪死人挪活呀”。 向朗闻言会意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