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伢子,从哪儿来?” “江西建昌府。” “叫个什么名儿?” “姓陈。” “光有姓,没名字?” “我是地方道企特供的洒扫道童,只有父体的姓氏,没有名字。如果道长您有称呼的需要,可以叫我在这一批道童中的培养编号,七十三。陈七十三。” “现在的龙虎山怎么也.哎,算了,那你以后就跟着我吧。” “感谢仙长您的选择。” “以后别这么说话,没半点人味儿,道爷我不喜欢。” “好的。” “话说你既然当了我的道童,那我得给你取个名字,总不能天天叫这什么陈七十三吧?伢子你想叫个啥?” “其实道长您不必因此费神,对我们进行岗前培训的人说了,如果我们被选上后将会被赐予道号,所以不需要本名。” “放他娘的狗臭屁这事儿我做主了。我琢磨琢磨,你给我说说,你最喜欢啥,或者最想要个啥?” “虔诚奉道,乞愿长生。” “说人话。” “想活。” “倒是個实诚的娃,那你以后就叫乞生吧,名字取得贱一点,以后能活得好一点。陈乞生,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孙鹿游的徒弟了。” “谨遵仙长法旨。” “以后就别叫什么道长了,喊我名字。” “可按照龙虎山的规矩,我应该称呼您为仙长” “咱是人,不是仙。那玩意儿等真到了成仙的那天再叫。或者伱就叫我师傅吧。” “师傅啊,为什么我不能像其他的师兄弟一样去‘兵部’接受械体植入?”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您说的这句话出自儒序的《孝经》,可我是洒扫道童,并没有文中定义的父母。” “臭小子现在还敢顶嘴是吧,来来来,你告诉我植入那些外物有什么用?” “师傅,疼.我只是觉得植入以后打扫卫生会方便一些。” “你不是洒扫道童,是我孙鹿游的徒弟。我是老派修士,所以你以后也得是!” “我知道了,可师傅啊,为啥我脑袋后面会突然多了个灵窍?您看,就在这儿。” “.这个你别管,反正除此之外,其他的械体一概不能碰!” “师傅啊,那什么是老派修士?” “那你先回答我,知不知道我们宗门为什么叫龙虎山?” “不知道。” “因为我们老派修士就是龙虎!新派修士只是个山。” “什么山?” “小瘪三。” “师傅啊” “你哪儿来那么多话?” “师傅啊” “嗯?怎么蔫头耷脑的?” “他们说我们是老派修士根本不是什么龙虎,只是旧时代的落后遗物。如果不是天师老爷们开恩,龙虎山九部里早就没有我们的名字了。” “这些狗屁话是谁说的?走,带为师去找他。” “别” “咦,你这脸怎么回事儿?跟人打架了?!” “师傅.” “哎,算了,师傅不怪你。我就问你一句,赢了还是输了?” “赢了,我一个打他们三个!” “赢了就好!以后谁还敢乱说话你就狠狠收拾他,出了事为师给你兜着!” “师傅啊,老派修士真的很厉害,对吗?” “先把脸上的猫尿擦干净了,师傅再给你慢慢讲。” “师傅你看,我擦干净了。” “武序,你听说过吗?” “听过的!其他的师兄弟都说他们曾经是最厉害的序列,好多道观里的神仙老爷都被他们给打烂了。” “咱们老派修士是佛道儒三家之中,唯一能和他们正面交手的存在。” “这么厉害的吗?那为什么现在.” “飞鸟尽,良弓藏” “师傅啊,我听不懂。” “笨伢子,我们太能吃了,他们养不起我们了,这你总能听懂了吧?” “啊?那我以后少吃一点。” “行了,你那么小的肚子能吃多少?还不赶紧去洞天里练习丹道” “这个月宗门给我们的配额时间已经没有了,进不去了,师傅。” “那就去练剑!” “师傅啊” “又怎么了?” “有人敲门.” “道祖他奶奶的,还敢找上门来?给我抄家伙!” “师傅,师傅!” “鬼吼鬼叫的干什么,你小子是不是又闯祸了?!” “不是,我.我晋升序列了!” “真的假的?” “真的!” “好小子,不愧是我孙鹿游的徒弟。” “嘿嘿。” “来,这个东西给你。” “长命锁?师傅,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给我这个干什么。” “你懂个屁,记得以后随身带着,吃饭睡觉都不能脱下来,知道了吗?” “记得了。” “师傅啊” “嗯?” “下雪了。” “我没瞎。” “您看这些雪花像不像雕版符篆?” “.我没钱。” “您可是堂堂斗部主官啊!” “臭小子,你想说什么?” “上次我和师兄们一起跟其他部的人约架,结果还没靠近就被别人用符篆砸了个鼻青脸肿。” “笨!谁让你们跑直线了,迂回掏他们的屁股不会吗?” “别人屁股上也有符篆呀” “谁家子弟这么有钱?你给为师说,我现在就去找他们要医药费。” “师傅.” “行了行了,看你那模样,为师跟你开玩笑的,你看看这是啥。” “飞剑?!” “对喽,它叫撞渊,以后再跟别人打架就拿剑捅他们!” “好咧!” “师傅,为什么咱们斗部的人越来越少了?师兄弟们都去哪儿了?” “乞生啊,如果我让你去跟随其他部修行,你愿意吗?” “不愿意。” “为什么?” “咱自己有家,为什么还要去别的地方?” “你这辈子最大的梦想不是长生吗?” “对啊,但我叫乞生嘛,以后您成仙了,我跟您求就是了,难道您还会不给我?” “臭小子,能不能有点骨气!” “师傅啊” “嗯?” “斗部就算有天只剩下咱爷俩,其实也就够了,对吗?” “是啊,人少清净。” “别丧气嘛,师傅你看这是啥?” “这么多符篆?!你小子抢天师府了?” “嘿嘿,这里面有一部分倒真属于一个姓张的小子的。” “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天师府的人你都敢打?” “师傅.有人敲门。” “说我不在。” “师傅啊,我这次在重庆府遇见了一个武序。” “怎么,打输了?” “没打,他人还行。” “那交个朋友也不错。” “师傅啊,我出发去倭区了。” “知道了,早点回家。” “师傅,我回不去家了。” 往日画面一帧帧流淌过眼前,一寸寸积压在陈乞生的心头。 “老头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那个地仙席位,你们张家想拿走就拿走吧,为什么还要杀了他?” 平静的目光透过垂落的乱发,直勾勾盯着那道站在逐鹿台前的身影。 龙虎山天师府传人,道四幽海羽客,白玉京地仙八十四位,张清圣。 “为什么?为什么!!!” 质问的音调一声高过一声,到最后几近声嘶力竭,在寂寥空旷的街上不断回荡。 铮! 飞剑撞渊从陈乞生身后愤怒冲出,裹挟的劲风在街面上犁出一条深深沟壑,砖石起卷,拖拽在焰尾之后,宛如一条呼啸尘龙,声势骇人。 “龙虎山‘斗部’主官孙鹿游,道号玄斗,因触犯门规被天师府羁押,在押期间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咎由自取,死不足惜!” 张清圣话音冷冽,身形岿然不动,身后两枚符篆兀自祭起,对着袭杀而来的撞渊喷出炽热炎柱。 呲! 两相碰撞,撞渊仿佛陷入一片泥沼之中,不断奋力挣扎,却始终再无法寸进。 嗡. 剑尾的黑色焰光在火焰的冲刷下快速消泯,一道细碎的裂痕从剑尖浮现而出,眨眼间蔓延整个剑身。 “闭嘴!” 陈乞生发足狂奔,道袍双袖炸为齑粉,露出两刻满细小篆字的手臂。 左臂邪祟离身经,右臂诛魔斩邪咒。 正是昔日师傅孙鹿游留给徒弟陈乞生最后的保命物,一件四品道祖法器。 “怪不得我们搜遍了整个斗部都没有找到,原来这件龙虎道械是在你身上。” 张清圣面无表情道:“今日合该一同收归宗门。” “我去你妈的宗门,去你妈的龙虎山!” 拥堵在陈乞生心头的怒恨在这一刻彻底释放,道纹流转全身,硬生生冲进焰浪之中,双手抓住撞渊剑柄,直斩张清圣头颅。 噗! 一条细如发丝的金色光线在长街上方横扫而过,转瞬即逝。 街道两侧的街灯、屋舍、招牌、立柱,凡是被金线扫过的东西,表面都浮现出光滑无比的切口,齐齐歪斜坍塌。 轰!轰!轰! 接二连三的爆炸之中,陈乞生的身影被笼在一团硝烟之中,向后翻滚倒飞。 撞渊的剑身已经彻底支离破碎,只剩下一个剑柄还被陈乞生握在手中。 一条猩红的血线沿着他的左腹一直蔓延到右侧肩头,如果不是那覆盖全身的道纹,陈乞生此刻恐怕已经沦为两截冰冷的尸体。 云层散开,月辉撒下,照亮那道站在废墟长街之中的染血身影。 忽有风起,穿街而过,拂过发梢,掠过袍角,满地碎石簌簌乱滚,残存的揽客旗猎猎作响。 一股让人心头发慌的沉闷气压从高空倾覆而下。 若是此刻有人抬头,就会骇然发现那天幕上,不知何时竟亮起了一片璀璨星辰。 “一个仰赖我张家先祖庇护的星宿灵官,而且还是一个早就该被淘汰的老派修士,竟也敢在我面前动用天轨上的道祖法器?” 张清圣对眼前出现的天地异象视若无睹,表情轻蔑,抬手对着天穹轻轻一挥。 蓦然间,流淌的夜风戛然而止,头顶星月虽然还未敛去,但已经没了先前迫人的威势。 就在一切看似都在张清圣的拂袖下归于平静之时,惊变再次突起! 一股骤然袭来的重压如同山峦落在陈乞生的双肩之上,压弯他的脊梁。 咚。 陈乞生单膝砸在地上,头颅低垂,浑身血如雨下。 “今我张清圣在此代行龙虎山天师府权柄,褫夺陈乞生龙虎山道序身份,收回其一切龙虎山黄粱权限以及道祖法器使用资格,言出法随,即刻生效。” 寒意森然的话语刚刚出口,天穹之上悬挂的星辰便同步闪动。 一道雷霆划破夜空,从天齑落,瞬间便把陈乞生的身影吞没。 轰隆! 雷霆带来的刺目白光转瞬即逝,足有一丈方圆的深坑之中,却并没有出现张清圣预料之中焦黑的尸体,而是闪动的青赤两色的道纹在不断闪烁。 由无数细微道篆组成的纹路沿着陈乞生的双臂蔓延而上,流动交错,吞噬着还残留在陈乞生身体上的雷光。 “竟然敢擅改道祖法器的权属?!” 张清圣脸色阴沉,话音冷冽:“孙鹿游,你果然是死有余辜!” 就在盛怒之际的张清圣准备抬手戟指天幕,召唤更多雷霆的关头,一道寒光悄然袭入他的眼角视线。 一柄长剑无声无息自黑暗之中刺出! 可就在剑锋距成张清圣的脖颈只剩毫厘之时,突然有密密麻麻的金属线条从张清圣的道袍上冒出,眨眼间便将长剑包围其中。 龙虎符录,金篆·拘械! 嗡! 长剑颤吟,在周遭包围的金属丝线即将向内收拢的瞬间,飞旋环斩所有丝线,脱困而出,飞掠悬停在陈乞生身旁。 张清圣探手摸了摸脖间,指腹传来的湿润让他的脸色越发难看。 “你是墨序矩子堂哪个分院的墨甲,居然敢掺合进这件事?” “中部分院,长军。怎么的,你还准备去告我一状?去呗,不是有个墨三就藏在附近吗?难道你不知道?哦,对了,你好像也没资格跟序三的大老爷们对话。” 剑身上有光影流动,一个样貌平平无奇汉子投射而出,十分猥琐的蹲在深坑旁边,轻蔑的望着张清圣,狠狠啐了一口。 “都是一个宗门的道序,用得着把自己人逼成这样吗?” 张清圣冷声喝道:“这是龙虎山的家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嘴,我劝你最好让开,否则后果自负!” “那你背后那个铁疙瘩锁着我大哥了,我能不能麻烦你他妈的也给我滚远点?满嘴喷粪,什么玩意儿。” 名为长军的明鬼也不管到底是谁的话语更粗鄙难听,转头看向坑中已经重新站起的身影:“小子,你还能不能打?” 咚。 一具鲜血淋漓的脑机灵窍被丢在尘土之中,勾挂在上面的碎肉和部分神经还在兀自抽动。 这血腥的一幕看得长军眼角不自主的抽搐,口中喃喃自语:“放弃黄粱梦境,重新转为纯粹血肉?这小子是真狠啊。” 灵魂与肉体同时涌起的剧痛,让陈乞生身形猛然向前趔趄一步,却在将要摔倒之际重重踏出一步,硬生生稳住了倾倒的身体。 长剑缓缓滑行到他面前,散发出的光亮照出一身破烂不堪的道袍,以及一双充斥着疲惫虚弱却依旧冷冽的眼睛。 “帮我杀了他。这条命我送给你。” 陈乞生右手五指抓住剑柄,就在这一瞬间,有涟漪从剑尖泛起,刹那间便触及到握剑的手臂。 密集的机械运转的铿锵声中,一具通体银白甲胄将陈乞生的全身包覆其中, 青赤两色的道纹不再依附着皮肤表面,而是一字字烙印入左右臂甲之中,从手腕一直延伸到肩头。 玄妙庄重,肃穆威严。 陈乞生紧阖的眼眸重新睁开,锋利如刀的目光切开这幽幽夜色,看向那该死之人! “张清圣!!!” 铮! 枪尖横扫挑开一只巨大兽爪,邹四九一双眉毛挑立,借力凌空旋转身体,双脚在身后高耸的岩壁上重重一踏,如一根利箭射出,抡起的枪身重重砸在狰狞的兽首之上。 砰! 巨兽吃痛,却不退反进,极为凶恶的将头一甩,直接撞向邹四九。 劲风扑面,身在半空之中的邹四九无处可躲,只能咬牙横枪身前,做好了硬抗的准备。 咚! 邹四九倒飞的身体狠狠撞上岩壁,以他为源头蔓延开一大片触目惊心的裂痕。 “他娘的,不就是相差一个序位吗?怎么差距这么大?” 邹四九狼狈躲开吕筹紧随而至的一记扑杀,强忍着吐血的冲动,提着枪在这片被构筑成圆形的死斗场中发足狂奔。 吕筹幻化而成的恶兽则不紧不慢跟在后面,似乎在享受着这份猫捉耗子的快感。 “难道这次邹爷我真的要折在这里了?” 邹四九抬头不甘的瞥了一眼天空上悬浮几个巨大的篆字。 肆二九。 这是他如今的邹子排位,代表他目前已经拼掉了七十六种后门技术手段,可是 “他娘的,我都这么惨了,这娘们的排位怎么还这么高的?没道理啊!” 壹壹二。 鏖战至此,吕筹损失的后门手段不过四种。 吼! 身后恶声又至,邹四九仓促回身抵挡,却直接被拍到身前,宛如一辆车驾大小的兽爪直接扇飞出去。 “就算你一直用言语挑衅我,让我中了‘怒’的后门,被你暂时锁死了其他的模拟选择,将我逼为兽形又如何?我与你之间的差距依旧无法逾越,明白吗?三五三” 宛如鬣狗的巨兽张开血盆大口,传出的却是吕筹的讥讽:“不对,我现在应该叫你肆二九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