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朔关墙头,格尔台从垛口飞快的探头,又缩了回去。就露脸的那一下,对面砰砰连射五发子弹,全都打在他探头的位置。 垛口的土墙被打的爆开大团碎屑,落得人满头满脸,嘴上都是。格尔台连吐几口唾沫,再看垛口,居然被打崩了好大一块,给他带来莫大的生死压力。 “这新华汉人的火铳好准。” 作为镶白旗的牛录额真,格尔台很不愿意缩在垛口后。在他看来,只有汉人才会如此窝囊,建州勇士不屑做这等鸡犬模样。 现在形势逼人,对面的新华汉人就站在五十步外,杀戮效率极高。别看关墙上二三十号人,但眨眼就死了三个,足以让无畏的勇士吓破胆。 这个距离非常尴尬。 建州汉军的火铳可以打这么远,却死活打不准,只能吓唬人。正白旗的弓手也可以射这么远,要射准又必须瞄好一会。 可别说瞄一会,就是露个头,对面便是排枪打过来,中弹立毙。地面上躺着的三具尸首便是明证。 等着排枪打过,格尔台再次探头,想抓着机会让弓手好好射一波。可对面新华汉人打完就溜,又跑出来五个,再次成排,端枪瞄准,速度飞快。 格尔台只能再次缩头,生怕自己脑壳也被开了瓢。 “不用怕,不用怕,关墙大门已经堵死了,对面的新华汉人若要破关,总得派人冲上来吧。这两丈高的关墙可不好爬,他们总得捆扎木梯。 就算木梯扎好,这关墙外山路狭窄,能上来的汉人不会很多。我关墙内屯着两百多正白旗勇士,近战搏杀不会输的。” 格尔台自己安慰自己,扭头却看到旁边的汉军火铳手正在发抖,他更是恼怒,一把将其扯了过来,威逼道:“看看外头的汉人在干嘛?” 关墙上的尸体正在流血,死状凄惨。火铳手哭着哀求道:“主子饶命啊,奴才没这个胆。” 格尔台把刀架在汉军火铳手的脖子上,刀刃割开其皮肉,恶狠狠的喝道:“现在你有没有这个胆?” 关墙上还有几名汉军,见状无不惊恐,忍不住朝角落缩。被刀刃逼迫的火铳手当即大哭,却只能把脑袋缓缓朝垛口外伸。 脑壳刚伸出小半,眼睛就没亮出去。对面砰的一声枪响,子弹飞来掀开了头盖骨,脑浆迸飞,喷了格尔台一脸。 尸体倒下。后者骂骂咧咧一抹脸上滑腻的脑浆,呸呸的吐了几口,骂了声:“废物,咋就这么笨?啥没看到就死了。” 等格尔台目光再扫视,别说汉军火铳手魂飞魄散,就连同样躲在墙头垛口后的女真弓手也心惊胆战。这摆明是露头就完蛋啊! 格尔台却不罢休,又换了个垛口,再次飞快的探头又后缩。对面同样射来一发子弹,却还是被他躲过。 就那么探头的一瞬,格尔台看到四五个新华步兵正弯着腰,快速向关墙跑动。可这些步兵除了手里的火铳,并没带其他任何东西,尤其没带木梯。 “不带木梯,难道想搭人梯?” 格尔台想了想,觉着没可能。“关墙很高,且不说爬不上来。就算上来又如何?四五个人而已,我建州勇士不会怕的。” 想是这么想,但格尔台还是不放心。他调更多兵力上关墙,墙头摆不开,就挤在登上墙头的台阶上。 只要有对手爬上来,关头墙头的建州勇士立马就能剁了。格尔台稍微心安,又换垛口向外看,担心新华汉人搞出什么花样。 可看了之后,格尔台心里更奇怪。 除了五十步外有火铳瞄着,冲上来的汉人不过五个。这五个还不是一起,跑一段距离后,两个下蹲据枪瞄准,再跑一段距离,又两个下蹲。 最后只有一人快速跑过五十步,抵达关墙下。 镇朔关是大明跟女真在边关互市的通道,关墙下没有壕沟,只有个门洞。此刻门洞里堆满了石头和杂物,被死死堵住。 格尔台倒是奇怪,就这么一个人冲上来有什么用?累死也清不开被堵门洞啊。但他也不敢把大半身子探出垛口,只能强忍着疑虑,又另寻机会朝外瞄了几次。 对面的新华汉人似乎也学乖了,除非目标出现的面积大,时间长,否则没把握就不开火,耐心等机会。 至于关墙上,除了女真弓手躲在关墙后抛射箭矢,也没啥威胁。偶尔抛射的箭矢完全没准头,全落在山道两侧。 瞄了几次后,格尔台发现刚刚冲上来的新华汉人并没有在自己关墙下长待。他听着动静,似乎有人在被堵死的门洞爬动,有石块滚落的哗啦声。 没一会这人又猫着腰,呼啦啦的向回跑。就连之前半蹲瞄准关墙的汉人也一一撤回,在远处站立瞄准的几个也溜了。 最后只剩个汉人小头目,在山道拐角后探出个脑袋,没一会也缩了回去。好像有什么特别的事要发生? 格尔台确定对面汉人都离开,终于有胆子把脑袋长时间暴露在垛口后张望。关墙内的女真弓手也觉着好奇,看自家牛录额真都有胆子,他们也从躲避处朝外看。 狭窄的山道上空无一人,安安静静。 搞什么呢?怎么突然就不打了? 格尔台想到刚刚关墙下的动静,把大半身子探出去看。可关墙下就是一条碎石路而已,和平常并不不同。 只是....... 门洞里似乎有些动静,窸窸窣窣的。 这声音听来很怪,难道还有人在下面? 格尔台又抓来一名汉军火铳手,恶狠狠的喝道:“你,下去瞧瞧,门洞里有些啥?” “主子,奴才......”火铳手身子一软,就要跪下求饶。 格尔台眼睛一瞪,“敢说个‘不’字,立马砍了你的脑袋。”他又对身边的女真弓手喝道:“给他绑跟绳子,放他下去。” 汉军火铳手哭都不敢哭,只能认命般任由处置。 在几十米外的山道拐角,新华远征军一营一连的一排长崔小二正在发火,他朝手下班长问道:“你到底点没点导火索?” “点了。”一班长很肯定。 “导火索留了多长?” “五分钟。” “五分钟?你个龟孙,跑回来要五分钟吗?两分钟就够啦!” “排长,第一次,保险一点嘛。我就怕导火索烧的太快。若是提前炸,我就没命了。” 崔小二气得抓狂,恨不能把手下的一班长爆捶一顿。他揪住对方脖领,“老子光荣参军就为了能立个军功,光宗耀祖。你要是把老子头一票任务搞砸了,我跟你没完。” 一班长也是满头大汗,觉着自己是不是真的把导火索搞太久?前头盯梢的士兵喊道:“排长,关墙上的鞑子冒头了。他们好像还要吊个人下来。” “冒头就给我打,这还要我教?”崔小二恶狠狠喊道。 关墙上,汉军火铳手的腰上吊了一根绳,两名女真弓手拉着他朝关墙下放。可对面山道上又冒出几个新华据枪的士兵,把关墙上的人吓的魂飞魄散,连忙寻地躲避。 汉军火铳手才放了一半,绳子一松,他就哇哇大叫的摔了下去。格尔台躲在垛口后喊道:“狗奴才,还活着么?关墙的门洞里到底有个啥?” 连问好几遍,掉下去的汉军火铳手大概是摔断腿,忍住疼痛回了一句:“主子,门洞里有个东西。” “啥东西?” “冒火星的东西。” 冒火星? 格尔台听到这个词,就看到丢在关墙上一支重型鸟铳上正在缓缓燃烧的火绳。 火绳,火星,火药——它会炸! 格尔台急了,在垛口后提高音量,朝关墙下大喊:“狗奴才,快把那冒火星的东西拿出来。否则它会把我们都搞死。” 摔下去的汉人火铳手呜呜的喊疼,过了会却放声大笑,“我明白了,那是火药,是一大包火药。它会炸,会炸这关墙。” 格尔台大呼,“快把火药拿出来。” 不......! 断腿的火铳手厉声拒绝,“你们这帮建州畜生,杀了我家孩子,抓了我家婆娘,烧了我家房子,还把我当奴才。你们要得报应了,终于要得报应! 炸吧,炸吧,炸个痛痛快快。我汉家儿郎......威武啊!” 山风凌厉,将高亢的‘威武’二字吹的来回震荡。 不管是关墙内的汉军包衣,还是准备攻坚的新华步兵,远远近近听到这绝命前的呼喊,无不精神震动。 我汉家儿郎......威武啊! 声音传到高处,塞进门洞的炸药包上,导火索也只剩最后一小节。 格尔台听得懂汉话,气到青筋暴起,又肝胆俱裂。他看远处的新华士兵缩回去,哇哇大叫从垛口后探出半个身子,也不捆绳索,径直从六米多高的关墙上跳了下来。 落地的那一下,格尔台自己的腿崴了下,随即断折。他也惨叫不休,却强忍痛朝门洞里看,只见被堵塞的洞顶上有个灰扑扑的捆扎包裹。 包裹上还剩小手指那么长的导火索在冒火星。 格尔台强行站起,一瘸一拐的要进门洞。可摔断腿的汉军火铳手也猛的爬起来,先是抱住格尔台的腿,将其绊倒,紧跟着如猛虎般扑上去...... “狗奴才,你敢......”格尔台凶性大发,虽然倒地,却从腰间抽出短刀,捅进汉军火铳手的侧肋,还用力一拧。 一贯唯唯诺诺的汉军火铳手却爆发血勇之气,不顾生死,无惧痛苦。他扑倒格尔台后,一口咬住对方脸颊,活生生撕下来大块皮肉,吞进肚里。 吞咽中,火铳手无视捅在自己身上的刀刃,放声大笑道:“狗鞑子,今日偿债吧。我要喝你的血,吃你的肉。” 关墙上,七八个女真弓手见到奴才居然敢反抗主子,纷纷朝汉军火铳手的后背射出重箭。这近距离射的准,火铳手还想咬格尔台的脖子,呼吸间连中数箭,颓然倒下。 格尔台终于有机会推开压住自己的汉军奴隶,转身再看门洞。那包炸药的导火索不冒火星了...... 它已经燃尽! 轰鸣震撼,门洞内猛然炸开。数米厚的关墙仿佛被谁朝上用力一托,墙面抬高几分,随即崩解,碎裂,飞散而开。 站在墙头上的弓手、刀手、斧手,不管之前如何凶蛮,此刻随着爆炸的冲击波,跟碎裂的砖块一起飞升上天。 爆炸的巨响中,大团烟尘随之扩散,笼罩整个关口。地面震动,隔着数百米也能觉着脚底发麻。 关墙内屯着的两百多旗兵被炸个正着。哪怕不在关墙上,也被炸飞的砖石砸的头破血流,死伤累累。 运气好的一命呜呼,倒也死的痛快;运气差的骨断筋折,抱头鼠窜。 五公斤黑火药,威力还是很强的。 崔小二在六七十米外的山道后躲着。爆炸一起,大股气流裹挟泥土碎粒,像沙尘暴似的,顺着山道冲了过来。 山道上百来号新华步兵全在吃灰。 两三分钟后,烟尘稍散。 崔小二拍了拍满头满脸的尘土,朝关口方向看,只见镇朔关十几米的关墙被炸开一个大洞,门洞上方的关墙全塌。 关墙上原本有个门楼,现在只剩个碎裂的架子倒塌在乱石之中。关墙上的敌人全都不见了。 崔小二大喜,抽出自己的燧发手铳,高呼道:“全体都有,上刺刀,随我突击!” 后头的新华士兵正在吐口水,拍灰尘,个个像从苦窑里刚放出来似的。听得命令。他们齐刷刷的检查枪械,抽出细长的三棱刺刀装在枪管卡座上。 一排十几个人,很整齐的跟着排长冲了出去。后头两个排见状,同样上刺刀,杀气腾腾的跟上。 关墙上,上直接被炸死的是少数,大多是被炸的晕头转向,被埋在瓦砾碎石中。 十几名正白旗的旗兵晃晃脑袋,拍拍灰尘,踉踉跄跄的站起来,茫然的彼此对视,开口才发现自己被炸到耳聋,啥也听不见。 没谁知道发生了啥事?只知道关口突然破了。关墙后变得一团糟,两百多号旗兵晕头转向,不分东西。 就这时,十几号新华步兵爬上被炸垮的关墙斜坡,又毫不迟疑冲了下来。排头尖兵见到金钱鼠尾的脑袋,端着步枪便是一扎。 三棱刺捅进建奴胸口,放血槽嗤嗤的朝外冒血。 尖兵用脚一踹,收回刺刀,又捅向下一个建奴的胸口或后背。 成排的新华步兵冲过关口,如狼似虎的杀向敌寇,寒光闪闪的刺刀纷纷见血。建奴旗兵猝不及防,不是当场身死,便是转身逃跑。 崔小二站在关墙残体的碎石堆上,高举燧发手铳,狂呼大叫道:“我汉家儿郎.....威武啊!” 山风阵阵,新华步兵气势如虹,齐声高呼......威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