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宝其实不是一个喜欢猜测的人。 虽然大多数时候,他猜得都与真相差不离。可人生在世,疲惫懒散才是常态,能躺着的时候,大多数人都是不愿意站着的。 如今金玉一本正经地要和他交易,他心知这背后还有别的判断,可也懒得去琢磨。 ——金玉看起来并不比许犹聪明到哪里去,他也没必要多费心思。 反正等她把该说的都说了,他总能找到漏洞。 他漫不经心地听着她的话,没料到她说的竟然没让他有半点怀疑的空间。 “你什么意思?” 刘宝皱着眉看她,几乎怀疑自己漏下了什么重要信息。 金玉抬手将耳畔的发抚了一下,笑得柔软,像是没有半点杀伤力。 “我知道你们来是为了什么。如今你也知道了,我们回不去普渡斋了。” 刘宝没有说话,只沉默着看着她。 若这人只是来劝说他就此离开,根本不需要把那样巨大的一个把柄交出来。 她好像从来没想过他会拒绝…… 若是他就不想当这个心慈手软的人,即便知道了药王宗无法对普渡斋做什么,也要继续把药王宗闹得鸡飞狗跳呢? 金玉好似没看懂他心中在想什么,目光遥遥远远地在他身上一落,像是透过他在看其他的东西。 “少年人见的事情太少,总是觉得这世间的事情是非黑即白的,可你不是少年了,还看不懂这一点弯弯绕绕?” 刘宝继续沉默着。 他觉得金玉好像一只不知道自己长得如何的孔雀,翘起了自以为漂亮的尾巴,在他面前摇摇晃晃的炫耀。 他根本不想开口和这人说话。 他觉得这人和她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算哪根葱呢?凭什么在他面前来说三道四?他要做什么事情,轮得到她来指点吗? 药王宗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个东西,他不过是顺手就能收拾了,她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对她手下留情? 更何况,这女人开口说话的语气几乎带着一点洋洋得意式的神秘,根本不是在祈求,而是像真正带着条件来谈交易的人。 “我们什么都还没做,即使你死咬着不放,至多也就是一个犯罪未遂。再说了,你以为我们在普渡斋这么多年是白待的?你以为……那些东西真是毒药?” 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语气飘忽得像是在讲述什么古老的传说。 那声音轻飘飘的没有力气,说话的语气又有些神秘兮兮,像是在和小孩讲“狼来了”故事的老人。 金玉其实并不算老。 普渡斋驻颜有术,他看不出金玉的年龄,只能大概从辈分猜测。 无论如何,她都不该做出这样的模样。 刘宝向来觉得,和金玉相比,自己才是老成的那一个。 他经历太过复杂,一向自视甚高,猛然见了这么一群几乎说得上单纯的人,简直有一种不习惯的感觉。 ——拿惯了杀人的刀,突然遇上一只没什么攻击力冲着他挥舞爪子的狐狸,他竟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我们没那么大的胆子,真的做什么谋财害命的事情,也没那么愚蠢,给自己挖这么大一个坑。” 金玉的声音没有半点波动。 听在刘宝的耳中,简直像是半夜里电台播放的没有感情的节目。 那声音之中分明是带着一点威胁和挑衅的,可细细一分辨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暗夜里风过了无痕,仿佛一切都只是错觉。 刘宝感觉自己心里咯噔了一下。 不轻不重,甚至连明确的预感都算不上,却像是一只猫爪不轻不重地在心上挠着,让他无法忽略。 “你想怎么样?”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时有些陌生,仿佛那话不是从他口中说出的一般。 刘宝表面上还维持着平心静气的模样,内里却早已被不耐烦的情绪捅成了筛子。 爱咋咋地吧,老子不管了。 如今都太平盛世了,还真有抱残守缺的人吗?这些人也是在普渡斋里待得脑子都木了,所以看不清形势吧。 反正她们也回不去,干脆不理会了。 在这里待着又能如何?他又不是武侠小说里的大侠客,路见不平就得拔刀相助。 刘宝懒懒散散地想着,目光有些呆滞。 金玉敏感地听出他声音里息事宁人的意味,唇角的幅度更深了几许,眼底都浮现了浓郁的笑意。 那一双眼,在一瞬间几乎变成了传说中的桃花眼,让人着迷。 “哎,其实你们手上乱七八糟的东西那么多,又自持本事不愿意入世同流合污,只是不服气吧?” 刘宝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在金玉开口之前说话了。 正在心里整顿着言辞的金玉愣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的时候眼中出现了震惊的神色,还带上了一点“关你屁事”的不耐烦。 刘宝也很快反应过来。 他觉得自己也挺没意思的,如今药王宗的事情和他也没啥关系了,还在这里也是惯性使然,不想自己手上过了路的事情留下一个大尾巴而已。 可金玉说得不错,她们又没有真的做什么,这个尾巴,就算他不想留,也是清扫不干净的。 他心中一瞬间有了许多想法,到最后却又觉得眼前的人不是什么能倾诉的对象,只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帮你送许犹进监狱。整个药王宗的人都会帮你作证,那件事是许犹一个人主导的,想要踩着普渡斋上位的也只是她,不是药王宗。” 金玉很快反应过来,即便觉得刘宝的反应有点奇怪,她也不愿意放弃这么一个大好的机会,只兴致勃勃地开始继续劝说。 “我会帮你把这件事情宣扬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想对普渡斋下手的人是什么样的下场,之后我保证药王宗不会再动你们普渡斋,也不会再去你们面前碍眼。” 刘宝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心说你爱咋咋地吧,跟我也没关系。 他也算是听出来了,这金玉才是药王宗里最不老实的。那拿了催人骨头软的药物让周围的百姓都身体疲惫无法行动,又趁着这个机会传出普渡斋的名声,再设计人装作普渡斋的人出来救治不成功,最后由药王宗的人出面救场的事情…… 他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这事情想来其实简单得可笑,可他不得不承认,若不是他们横插一脚,这药王宗神医的名声,至少在那件事成功之后,能在这一片传出去。 然后她们想做什么呢? 效仿普渡斋搞出一个世外桃源吗? 他大概能猜到她们想要的是什么,心里觉得十分的不可思议。 这群人如此殚精竭虑,竟然只是想要一个毫无作用的江湖地位吗? 普渡斋多年的名声,即便她们轻轻这么踩了一下,也不可能真的撼动多少。她们又没有底蕴,药王宗的名声即便打出去也是许久之后的事情了,在那之前呢? 躲在这小山村里无证行医,吃糠咽菜吗? 如今金玉自己觉得许犹没用了,就拉了她出来顶罪,之后呢?在这药王宗里呼风唤雨吗? 可普渡斋尚且有千年传承,百年名声,这药王宗不过随意搭起来的草台班子,风一吹就得倒,在这里享受“呼风唤雨”的感觉,和做白日梦有什么区别? 刘宝觉得自己实在无法理解这群人的想法,索性不再理会。安安静静地送走了金玉,再次确认这药王宗根本是上不得台面的小虾米,不值得他费什么心思。 眼看着事情就要尘埃落定,刘宝本来以为自己能睡一个好觉,却一夜也不曾真的安眠。 那些他自己都以为是过眼云烟的是是非非老在眼前晃悠,搅和得他心烦意乱,简直像是被小鬼翻了床。 次日,刘宝盯着两个黑眼圈找到了朱雀。 “什么?!你让我出面去参加药王宗宗主的选拔?你是疯了吗?!” 刘宝目光飘忽地看了她一眼。 朱雀蓦地停了声音。 她本能地觉得刘宝说不出什么好话来,缩了缩脖子等着他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却只听到一声重重的叹息。 “你说,人活在这世上是为了什么呢?” 朱雀茫然地啊了一声,战战兢兢地看了刘宝一眼,而后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 老大这是被夺舍了不成? 一大早跑来和她讨论人生哲理了?! 朱雀觉得这世界简直太玄幻了。 然而这还只是个开始。 听完刘宝说的话之后,她竟然也觉得自己不该坐视不管。 理智上她是拒绝的,这药王宗和她又没啥关系,她凭什么管?!何况即便她想管也找不到办法啊! 刘宝说得根本不靠谱! 然而知行合一是圣人才做得到的事情,朱雀只是一个一天经都没念过的和尚,连平心静气都做不到。 她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豪气冲天的声音就已经响彻在房间里了。 “我们这是要改行到救世主了?!” 刘宝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朱雀自己也觉得这个调子起得有点高了,吐了吐舌头又规范了一下语言。 “这……这也算是行善积德了吧?不管现在过路的是哪一路神仙,看到了就给小女子记下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