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伤在哪里了?有多严重?”他猛吸了一口烟,强作镇定地问。 “很严重,腰椎爆裂性骨折,身体下肢多处骨折。”她回答。 “怎么导致的。” “驾驶摩托车和激流的人相撞,导致车辆侧翻。” “痂没有起到效果吗?” “它起到了很大程度上的缓冲,不然后果会更严重。” 两个人你问我答,楚蓉丝毫不敢怠慢,更不敢在此刻卖关子。 “你放心,她现在身边有最顶级的医生为她治疗。不会有事的。”她安慰道。 “如果我现在就答应你,你们现在能安排我去见她吗?”他抬起头看着她,眼神带着乞求,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恕我直言,路先生,就算现在让您过去,您也见不到她,所以还是等等吧。”她说完,又想了一会说道,“我们也不希望以这样的方式招揽你。” 沉默,许久的沉默,楚蓉就看见他一直低着头抽烟默不作声也不打扰,就陪着他点了一根又一根。 “你刚刚还有什么没说的。”他猛然抬起头,她看见了对方双眼通红的血丝。 “还有,青禾此刻正在面临着多方弹劾,一旦他下场,那他管理的汉尼米欧学院,你所在的青木研究所,都可能面临重新分配的情况。不过青木研究所估计会彻底解体,不会再有。”她此时也没了心情调侃他,便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为什么要把青木研究所解体,仅仅只是换了人,没必要做到这份上吧。” “路先生,您想的太简单了,你知道青木研究所的前身,还不比我更清楚它的危害?没人会任由一把利剑放在孩童手中。” 他闻言闭上双眼,仿佛接受了这件事。 “是啊,没可能了。” 他突然想起来到入学的这两年,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如今居然又要落得这个下场。 时间回到2019年,那时的青木研究所还叫青恒研究所,地址也不在漳州市,而是坐落在厦门的北部,与汉尼米欧学院遥遥相望。他记得以前只要坐上电梯直达最顶层,运气好的话万里晴空下,就能够看到远方坐落有致的青恒研究所。 岂料就在他刚刚入学的那一年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2019年11月27号青恒研究所遭到不明袭击,导致重要资料泄露,袭击的人员自称是激流组织,他们窃取了研究所所有的数据。 其中包括最重要的,也是他们后来一直想要苦苦追回的高雄文件。里面装着的正是青恒研究所背地里几十年如一日研究的禁忌课题,如今事发两年还没有公开它的秘密,都是以高雄文件做名。 由此可见,它的秘密很大,大到不惜与激流组织一直打到了高雄的老巢。大到现在两方不计后果的争斗,大到青恒研究所因为重要资料泄露,不堪舆论压力被迫分解,这才有了现在的青木研究所。 他自从2019年入学分配到青恒研究所,亲眼看着它分崩离析。再到2020年3月13号转入青木研究所,一直到留现在,如今又要面临着绝路。 可这不过是短短两年的光景,青禾不光一路陪伴他,鼓励他,帮助他。他现在不光是汉尼米欧的校长,不光是青恒、青木研究所的所长,也是路远航一路成长的见证人。 “你想好了吗?”她问。 “让我仔细想想。”他回答。 “不管现在怎么样,你曾经是我们的英雄,没人会希望一个英雄落魄。他应该继续在人们面前,只要站在那里就熠熠生辉。”她继续劝道。 他闭上眼迟迟没有答复,一件又一件事搞得他焦头烂额。他想起以前在高雄里的时光,那些记忆一直在他的脑海挥之不去。也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那些让他所有悲伤的事,都是他曾经幸福又快乐的回忆。 “学院也不是只有这一个,研究所也还会有下一个,也许调查局是个很不错的归宿,而且你的好兄弟也在这里。”她又说。 “岚亭,他最近还好吗?”他想起了这位已经许久未见的朋友。 “他很好,在调查局得到了上头的重用,如今节节攀升,取得了很不错的成绩。”她的回答里带着诱惑。 “那就好。”他罕见地欣慰道。 “这次的事,我们可以帮你解决,前提是你要加入我们。”她正式的说。 “帮我什么,把青禾放出来?还是让沈晴恢复如初?或者是解决激流结束这一切?”他抛出一连串的问题。 “对不起,我们现在只能保你。”她坚定的回答道。 “保我做什么,一个曾经懦弱的人,一个陷入痛苦过往无法自拔的人,一个看到身边的同伴,朋友,在你面前身受险境却又无可奈何的人。”他说完痛苦的摇头,继续问她。 “一个沉浸在过去创伤里的人,他抛下一切可以重新开始吗?” “但那些过往的伤痛不是让你成长了吗?让你变得强大,让你成为一个英雄,让你能够带给所有人安全感。”她回答。 那时的他仅仅只是一个孩子,他需要的不是强大,需要的是安全。回想过往种种,青禾待他如父子,向冰视他为同伴,曾经最需要安全的时候是他们给予路远航最需要的东西。如今他却要舍弃这一切独自苟活,他能做到吗?那些他亲眼目睹牺牲了的人,那些奋不顾身将活下来的希望赋予他的人,现在希望他这样做吗? 难道说大家一直为之坚持的事,甘愿为之献出生命而奋斗的事业,如今却要他全部放弃?然后让他作为一个英雄活下去? 他在心底质问自己,他做不到。 英雄放在他的身上是个贬低词。那些让他变强大的反而会使他变得更加弱小,让他在往后的余生里四肢无力,不敢在向前迈出,哪怕是一步。它让他颤抖,让他语无伦次,让他乞求它回到它们出现前的日子。 “我忘不了他们脸上的血泪,忘不了他们前仆后继的身影,忘不了曾经给予我安全,给予我温暖的人,你要我放弃,我做不到。”他睁开眼回答。 审讯处里,空气寂静的可怕。楚蓉看着他坚定的眼睛,她不明白,路远航如今的坚持到底有何意义。死去的人已经死去,难道活着的人就要为此忍受煎熬?如今他还要为了一个不确定的目标坚持,为了一个不确定的结果放弃一切,难道对他来说结果没有那么重要? “你要想好了,路先生。”她面色阴沉郑重地讯问。 “想好了,我以后将不会在为这个问题所困惑。”他同样郑重地回答。 “可惜,原来是个迟迟暮年,垂危老矣的英雄。”她听到对方肯定的答复后,无奈地坦言。 “那么,再见。”他说。 “再见。”她回答。 路远航起身拿起了向冰的身份识别牌,楚蓉并没有阻拦。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这次审讯也只是一个幌子。高雄文件的全部丢失,所有人都要为此获得应有的惩罚,如今留下或者带走,都改变不了结局。 两人的对话结束,路远航黯然离场,楚蓉望着他的背影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今天的答复无疑会让他彻底陷入了这场旋涡之中,命运的潮水也会再次推着他,一点,一点,到大海最深处。 傍晚,白天晴日郎朗,现在却黑云压寨。天空一眼望尽,无数积云笼罩,雨声阵阵。 今天终究还是个雨天。 灰暗的天空,灰暗的世界。远处耸立的高楼笔直地刺入云层,那是普通人永远望不见的顶层。他独自一人走在路上,没有撑伞,雨点纷纷落下,淋湿的身体每抬起一只脚都觉得举步维艰,他往前走,整洁的柏油地面好像到处都是碎石瓦砾,一路磕磕碰碰,仿佛没有尽头一般。 他抬起头四下茫然,下意识地拿出手机,雨点迅速挤满了整个屏幕,找到那个带有新年快乐字样的聊天框。用颤抖的手指慢慢地输入字符。 “今天又下雨了啊。” 他的发丝夹杂着雨水滴在手机上,屏幕的一丝丝光亮打在他的脸上,他摸着脸上流淌下来的水,是雨水浸湿了面孔?还是眼泪挤满了眼眶? 他收起手机,深呼吸,整理好心情,心里暗下决心。 潮湿的天气,下次再会。 屋檐下,有人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周围也传来了唏嘘声。 “哎,我多么希望当时自己是骗他的。” 她继续喃喃自语,“一个已经失去同伴,失去朋友的英雄。如今又要失去师友,成为一个已经马上就要失去一切的人。” 望着他孤独落寞的背影,豆大的雨点从天空砸下来,落在他身上,仿佛要压垮他的脊梁。她不忍直视,缓缓摇了摇头。 “他不是英雄,只是个可怜人。” “谁说不是呢?我们也走吧。”一旁的人同样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