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先生对他的说法颇感意外。　　 琮于饮下杯中的茶，将茶碗放回桌上，坐直了身体，又说：“关于令尊，似乎所有人都只记住了他和刘子山两人读书时代的传奇这是他人生里最清晰的一段，而从他出使南洋开始，他的生平就变得模糊不清了。”想了片刻，他又问：“先生是本地的名人，应该与官府中人、特别主管文书的官吏有来往吧？”　　 “有些来往，之前还找过他们查阅县志、公文。”　　 “很好。我暂且将令尊出使南洋之后的时间分为四段：　　 第一段，是在南洋的一年；　　 第二段是回大明后继续在泉州做官的大半年；　　 第三段，辞官回乡与你母亲成婚以及你出生的那段时间；　　 第车轮战段，是你父女搬到这里住的二十多年若是如你所说的，则似乎没什么值得调查的地方，可以略过。　　 所以需要查证的只剩下三段，一者，是在南洋的一年：目前只知道‘有辱使命’，要想知道的更多，需弄清彼时一同出使的使臣都有谁，只是，如你所说，目前尚难查证，暂且一放；　　 回来大明后在泉州的大半年：没有什么线索，但你现在可以借助官府的力量，请官府中的朋友以修撰地方县志，为本地名人立传而收集资料的名义，向泉州市舶司那边写信询问当然，这要看你和你的官府朋友交情如何了，毕竟这个忙帮起来不容易。　　 最后是令尊辞官回乡，到迁来小风镇之间的那段时间：因为没有亲戚族人，一时也难以查证，但我们刚刚有了一条线索，就是冯礼新所说的，在他宅中发现了提到令尊名字的笔记，笔记中明确提到的时间‘天顺五年’，正是二十八年前，与这段时间刚好吻合冯礼新既然能调查到这种地步，显然他所知道的远不止这些。所以，我们要去一趟榴园了。”　　 “我们？”赵先生的兴致也被提起来了，“道长对这件事有兴趣了？”　　 “呵，已经开始调查了！”　　 第二天上午，琮于和赵先生装束齐备，往宅子后面走去，绕过闲话坊是一个小园子，有一个后门，走出后门，就是昨夜举行聚会的湖边，老洪早就将船和马车准备好了，那是一架很小的马车，正好能连车带马都走上船。那匹马通体白色，见到琮于，像是显得格外热情，不停的用蹄子踏着石板地，等琮于走到跟前时，则不停的用头蹭他。琮于见赵先生有些疑惑，便道：“上次和老洪去长兴县调查许大娘的事，回来的时候我赶过它。”　　 “你和白麟儿一回就熟了？”　　 “它叫白麟儿？白公子比人好相处。”　　 “不知死活的玩艺！”老洪想起那晚在山路上惊险的一幕，朝白麟儿暗骂一句。　　 琮于先将马车拉到船后面，抚摸着马背说：“白公子知道死活，只不过它愿意在老死前好好跑上几回。”　　 老洪显然不明白这话在针对他，换了幅笑脸问赵先生：“先生当真不用我跟着去？”　　 赵先生看着那马与琮于厮磨的劲儿，笑道：“看来是不用了。你在家看守，碰到借书的要让碧函仔细记在簿上别喝多了！”　　 最后那句让老洪原本露出的窃笑又僵了回去，他扶赵先生上了船，赵先生在船中间坐好，琮于也来到船前面，摆开浆，船便离岸而去。　　 船不一会便出了风湖，上了东苕溪，一路往南逆水而行，幸好水流不急，沿途风光又很秀丽，赵先生倒也不闷。琮于划了一会，这时后面一条大船赶了上来，琮于看看大船，见上面有几个壮船夫一起撑篙划浆，回头又见赵先生正呆呆的看着岸边景色，便道：“先生似乎很在意我的修行之道，对吗？”　　 赵先生一回神，过了一会才说：“道长的修行确实很特别啊。”　　 “嗯，既然如此，我应该将精力更多用在思索我的修行上，所以，划船的事，不如就由别人待劳吧。”说完便对那大船上的人打个手式，那船夫马上明白了，扔过来一条绳子，琮于将绳子绑在自己的船头，然后回身看看赵先生，伸出了一只手。　　 赵先生这才明白是什么意思，哭笑不得的从包袱里摸出一小块银子，用扇子托着一甩，扔到了大船上，被一个壮船夫笑呵呵的捡了起来。　　 “道长累了何不早说。”赵先生忍俊不禁看着对面已经满头大汗的怪道士。　　 琮于却不回应这个，问：“先生编写了几部笔记小说了？”　　 见他转移话题，赵先生只得笑道：“有几部了，只是都在扩充整理，没有完结的。”　　 “除了那些狐妖野鬼，怪志奇谭，先生还喜欢记什么？”　　 “除了那些，各种巧思奇辩、异闻野史，但凡有趣的，我都喜欢记。”　　 “那先生定然知道不少故事了，不如你就讲一个‘巧’的给我听吧，算是给我为你划船的回报。”　　 赵先生“呵呵”一笑：“好。道长应该知道唐朝时武后的事吧？”　　 “大体知道，不知你说的哪一段。”　　 “这自然是一段民间传说：武则天篡唐自立大周后，请术士李淳风和袁天罡一起为其找风水俱佳之地做为墓穴。两人领命，一个从东边找，一个从西边找，后来两人回朝复命，都自称找到了最好的地方。武皇问佳穴是哪里，淳风说在某某地方，说得很细致，说他在那里埋了一枚铜钱。袁天罡则说那地方在某某之地，他在那里插了自己一枚簪子。武皇派两队侍卫分别按两人所说的地方去找，结果两队侍卫汇合在一地，并最终找到了那枚簪子，最巧的是，那簪子正好插在埋在土里的一枚铜钱上。”　　 “两个人根本没去找，合伙骗了武后。”琮于冷冷的说。　　 赵先生本来很有兴致的脸色一下变成囧了，愣了半晌才说：“道长不相信任何神奇的事吗？”　　 “不是不相信，只是不会轻易相信，不合常理的事都会下意识的先质疑。”　　 “这样会不会觉得”　　 “世间很苦闷，人生很无趣，是吗？”　　 “呵呵。”　　 “让虚幻的神奇做精神支撑，精神不是更容易崩塌吗。”　　 “道长追寻的是一个‘真’字。”　　 “看来你对此不愿认同，那就再换个话题吧，除了收集、编录这些故事，先生还做些什么？”　　 “我对民俗也很感兴趣，比如巴蜀民风、湘赣贵滇的苗民风俗等，我都很想研究。”　　 “那些学问可不是呆在家里就能做的。”　　 “嗯，我在找一个走出家门的理由。”赵先生不由看向琮于，他已经看起了冯礼新留下的地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