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院的三楼以上静悄悄的。除了七楼的战白和刘蔚,寒假未到,其他房间这时都无人居住。 “白哥哥,那个小孩的两只眼睛和你一样,都是红色的。而且头发也是白色的。”焦娇看着战白的眸子,又说了一遍。 虹膜异色症?这是战白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想法。 他很清楚自己的眼眸一红一灰。灰色诡异,但并不显眼,可血红色的瞳孔如此醒目,曾经让不少人在第一次看到他时都控制不住的身体一颤,哪怕是此刻牵着手的刘蔚,在初见战白红瞳的时候都在放声尖叫。 如果就像焦娇所说,那个陌生的小孩子双眼都是红瞳,会是多么骇人的眼神。白发,而且又是白发。 战白皱起眉头许久没有说话。 “小白?小白?”刘蔚看战白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于是晃了晃他的肩膀。 “哦!”战白从自己的思绪中醒来,“焦娇,你做得对,这点确实不用跟院长说,否则他会很担心的。” “嗯...”小女孩的脸色依然看出来有些担忧,“那你们要帮我保守秘密,不能让院长知道了。” 刘蔚笑着又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知道啦,我们不会说的,快回去睡觉吧,以后可不允许自己瞎跑哦。” 战白独自先上了七楼。刘蔚把焦娇送回三楼的房间,还给她说了两个睡前故事,直到把小女孩哄得迷迷糊糊,才重新回到自己的卧室。 她打开房间的门,看见昏暗的房间里战白正摊着一本书,人却坐在桌边默默发呆。这个男人...她心里笑了。 刘蔚走过去抱住他那一头的苍白,“怎么了?在想焦娇说的那个孩子?” “嗯...觉得那个小孩很可怜,很可怕,也很奇怪。” 女友的身体虽然娇小瘦弱,但是战白头靠在她的怀里,还是感到说不出的温暖和放松。 “呵呵,我就知道。” “我感觉有点像我小时候的样子,那时候孤儿院以外的人也都离我远远的,院里的其他孩子也都不喜欢我,他们不和我玩,我只好一个人在湖边上乱逛,或者干脆整点什么事情自己跟自己玩。” “嗯,我也记得我刚来这里的时候,确实被你的长相吓了一跳。” 说到这里两人都笑了,战白假装郁闷的对刘蔚说道:“还说呢,明明那个时候你吓我好不好。你的尖叫把整栋楼的人都吓了出来,让我尴尬的恨不得把自己给埋了。” “那个时候爸妈刚走,你的样子实在有点像被魅惑的人,你说我怎么会反应不大。” 战白摘掉眼镜,他自然知道她当年的处境,不过现在他不想去管那些。 他站起身紧紧抱住自己的未婚妻,有些事情都已经是过去,说再多都没有意义,他想的,就只是在此刻多感受一些她身上的温存。 明亮的夜晚很漫长,夜晚的明亮又很短暂。 第二天凌晨四点,战白就习惯性的蹑手蹑脚起床,生怕吵醒了自己的爱人。 这是他的习惯,只要是住在院里的日子,他都会很早醒来,去帮战院长打些下手。 孤儿院,也是个包子铺。第一批客人大约六点半后就会来买早餐,所以每天要在六点前要准备好几百个包子的面团和馅料。 当别人还在温暖的被窝中呼呼大睡的时候,孤儿院就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工作。要在两三个小时里,洗菜、切菜、拌料、揉面、发面、成包,任务十分的繁重,哪怕是战白四点起床都已经嫌晚。 院长战隆昇不愿意自己院里的孩子和客人吃预制食物,所以每天凌晨三点不到就要开始忙活,制作新鲜的面点。 虽然也有院里其他值班的志愿者帮忙,战隆昇也几次骂骂咧咧的让战白别来干活,但战白还是不忍心看自己的养父每天那么操劳,久而久之,战隆昇也就随他去了。 而且战白的理由也很冠冕堂皇,他有病,得多锻炼身体。 从刚开始只是帮忙搬菜、捡菜,到现在专门负责揉面团和包包子,每天揉四五十斤的面粉,几年下来,战白练就了一副力大无比的铜手铁臂。要不是昨天判断那个莫名其妙的潘书权是专门练过格斗术,战白其实并不怕哪个不长眼的对他动手动脚。 谁趴下还真说不定呢。 紧张劳作的时间过得匆忙,在第一打笼屉放上蒸锅上时,神光塔的光芒开始渐渐暗去,还未出地平线的太阳已经把天空照映的泛白起来。 早晨六点到了。 “去,去洗个澡,后面卖包子就不用你忙活了。有我和你梅姨在就行了。”战隆昇擦了擦头上的汗,向战白作出了驱赶的手势。 “嗯。”这是惯例。战白的形象并不适合出现在大众面前,贩卖的事情他自然就不会去管。 这时一个微胖的中年妇女从一楼里间走出来,“小战啊,水都给你开好了,天气冷,等浴室水蒸气起来再进去哦。” 梅姨是个寡妇,丈夫死在了对抗魅行的战场上。她也是第七孤儿院的老志愿者了,在这里待了十多年。她和战隆昇的年纪相差不大,有个儿子似乎也是在为部队效力。 “谢谢梅姨。”战白笑着应道。战隆昇却是看看战白,摇了摇头。 这个老院长知道自己领养的孩子是什么习惯——从战白懂事以后,他几乎就不洗热水澡。 就算在气温跌破冰点的冬天,战白也会坚持洗冷水浴。只是因为他想尽一切努力锻炼自己的身体和意志。 冰冷的水流喷射在战白裸露的肌肤上,浴室里原先积攒的温度瞬间化为乌有,他咬着牙关,紧紧攥着拳头,身体忍不住的在发出高频的颤抖。 战白经历了几千次刺骨的冬流,他知道,只要坚持过最初的应激反应,身体马上就能习惯这个温度,反而会让他觉得更加温暖和振奋。 当然也得动作快点,冷水一旦冲久,身体就彻底热不回来了。他以前因为在冬天洗冷水澡,不止一次两次的发过高烧。 冰冷的洗礼完毕,战白的皮肤被刺激得通红,眼睛却变得格外明亮。 这时太阳已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趁灯塔已灭,阳光未烈,战白换上卫衣,戴上兜帽,他打算去半晴湖边散散步,感受一下一天当中难得的清闲和自由。 “诶!我实在搞不懂,为什么小战要饿着自己,明明包子都蒸好了,饿着肚子去散步多不舒服。”梅姨看战白出门,嘴里嘟嘟囔囔。 战隆昇笑了笑,“你懂什么,断食超过十四小时能激发身体的自噬细胞工作,这样能增强身体免疫力。你想想,战白是不是院里生病最少的那个?”但他说完又叹了口气,“不过这个孩子啊,对自己实在太严格了。” 半晴湖离孤儿院不远,现在这个区本身就是依湖而建,战白用不了十分钟,就能走到湖边的野公园里。 除了散心,他其实到湖边还有其他事。他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练习冥想。 平静、宽阔且无人打扰的湖面,是战白这二十年来最喜欢看到的景色。 他来到一处平坦的大岩石上盘腿坐下,做了七次深呼吸,然后缓缓闭上眼睛。 这个世界对他充满了排斥。熟人自然不会嫌弃战白,可是除了时空上硬凑在一起的人会被迫熟悉他——比如孤儿院,比如学校宿舍,世界上又有几个人会愿意主动多了解一些战白呢? 从小孤身,被所有人当做怪物,要不是世界上还有寥寥几人真心对他,现在的他会变成什么样子,战白自己都不敢想象。 不过想要心态不崩坏,只有几个人的关爱还是远远不够的。 战白还需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所以他学会了冥想——从孤儿院图书室的藏书上,自学。 放松心情、增加专注、消除疲劳、降低负面情绪的影响,甚至在意识空间还能锻炼身体和进行学习,这些都是冥想能带来的好处。 只不过前提是需要常年练习,才能在控制自我意识上产生足够好的效果。 多数人练习冥想,要么会觉得没用无聊,要么就会直接睡着,很少有人会坚持下去。 但是战白不是。反正也没什么人理他,世界不诱惑他,他有的是时间。 因为是自学,从大脑的思绪纷乱,到可以有意识去拉扯规整那些杂念,战白就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这很慢,但这也有好处,一旦自己摸索出感觉和方法,后来的成长速度就变得越来越快。 十几年,战白一个人偷偷练了十几年。因为练习时会刻意避开其他人的关系,除了刘蔚,没有别人知道战白其实是个专业的冥想达人。 冬日早晨的半晴大湖飘散着缕缕雾气,视线颇为朦胧,这倒是让战白很是惬意,雾气能让他看起来并不醒目。 岩石上的战白,随着意识的不断深沉,他慢慢“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微风掠过水面,拂过枝头,吹落最后一片树叶,轻轻飘落在地面。 空气中微湿的雾气不断抚润着战白的皮肤和鼻腔,大湖表面虽然平静如镜,可水面下依然有暗流,在鱼尾的摆动中流淌。 鹳鸟嘶哑的鸣叫在冬日的早晨回荡,显得孤单而又寂寥。 三十米远的地方有行人走过,他们的脚步踢起了地上的石子,嘀嗒作响。 他甚至能感觉到阳光中的电磁波,若有若无,正在滋滋作响。 战白虽然闭眼不看世界,但这一刻,世界在他面前却呈现出了另一幅更加鲜活的画面。 而通常只要进入状态,普通的干扰就不会再影响战白的深度冥想。 然而就在这宁静和谐的意识空间里,却突兀的冒出一个声音,像是有股力量,把他从意识的深处硬生生给拽了出来。 “大哥哥,你能不能帮我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