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马路几乎没有车辆，只要是直道，汽车都可以轻松突破一百公里每小时的巡航时速。　　 尽管自动驾驶技术早已达到L5的等级（完全自动化，人类彻底成为乘客），但交通部依然规定在驾驶位上必须有一名驾驶员乘坐，以应对那只有百万分之一可能性出现的失控风险。　　 今天去孤儿院的车，驾驶员想当然的就是李唐。不过甘遂却强烈要求他来坐驾驶位，这又让杜洪涛感觉十分意外。　　 “别误会，虽然也不用我们人类掌控方向盘了，但毕竟很久没有车开，我只是很想再体验体验开车的乐趣。”甘遂笑着解释道。　　 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杜洪涛也就随了他。　　 只要从警局拐出来上了西郊大区的主干山湖大道，在这条笔直且贯穿整个西郊大区的马路上，警车用不了十分钟就会达到位于最西侧的第七孤儿院。　　 车上甘遂简单解释了他为什么想见战隆昇。　　 “你们别多想，其实我想见战隆昇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甘遂笑着注视着窗外的景色，“二十五年前的全国保卫战你们应该知道吧？我们国家的军队损失巨大，最后才变成了如今只有四十九城的样子。那个时候活下来的人不多，军方有他们的全部名单，我有幸看到过一小部分，所以当你们提到战隆昇这三个字时，我就想起来了我在名单上看到过他。今天我只是想亲眼看看当年的战斗英雄如今是什么样子而已。”　　 甘遂看了看后视镜，有些歉意的继续说道：“还有一点，我想顺便搭一下你们的车。因为我住的地方就在西面的鹿鸣酒店，那里比较靠近华庭大学，而且我们家本身也就在华庭大学附近的小区。如今坐汽车可是难得的体验，我不太想坐地铁回酒店。”　　 搭车而已，小事，杜洪涛根本不放在心上。不过甘遂在搭车之前说的话倒是让他很感兴趣。　　 “我师父是战斗英雄？”他两眼瞪得老大，自己的师父是英雄这事，让他顿时觉得脸上有了很多光彩。　　 甘遂笑道：“是的。华庭市是我的家乡，所以当时我看的就是在华庭市的战斗英雄名单，我记得一共只有十八位，数量并不多，所以我应该没有记错。”　　 “杜队，没想到战队还是这么牛的人呐？我记得新闻上说当年的全国保卫战参战总人数都超过了三百万，整整打了一年多，最后只剩下十几万人而已。”李唐这时看杜洪涛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杜洪涛也笑了，点了点头说：“嗯，师父虽然总是教我保命要紧，但无论是体能、搏击、射击、驾驶、修理还是战术，甚至是酒量，他其实才是队里硬实力最好的那个。否则怎么能镇的住重案队里群魔乱舞的师哥师姐们？而且师父家据说是祖传的中医，如果面对同样的危险，我相信他一定是最不容易死掉的那一批人。没想到重案队解散以后，他是去参军了，怪不得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只是说了几句话的功夫，自动驾驶的警车上人工智能语音就开始提示目的地即将到达，一幢灰色的、方盒子一样的建筑缓缓出现在车上三人的视野里。　　 “我毕竟不是警察，你们办案我呆在旁边不太方便。一会我就留在孤儿院门口，瞻仰一下过去的英雄就行了。要是问起来，你们就说我是其他案子的当事人。”甘遂说。　　 杜洪涛想了想，觉得甘遂说的没问题，于是也点了点头。　　 不过他的脑海里突然有了个奇怪的想法。这个甘遂总是这么礼貌，这么合理，这么不急不躁，脸上总是洋溢着沉稳的笑容...他真的不是个仿生机器人？　　 杜洪涛知道自己的这个想法有些无厘头。世界上各个国家各个机构，早就放弃了制造人形机器人的计划。因为大家最后都发现，把机器人做得和人一模一样，它除了让人类整天产生会不会被机器人取代的恐惧情绪以外，真的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人类相比于其他的动植物，其实核心能力就是发达的大脑，所以只要做个计算能力超级强的人工智能就好了，为什么非要造成人形？人形机器人不仅成本高企，还给自己添堵。　　 没有多余的时间让杜洪涛继续思考，警车就已经在孤儿院大门旁停下。　　 李在然的案子让他们折腾了一下午，这时的时间点都已经快要到傍晚六点。空气中有些薄暮，夕阳西下，太阳在地平线上的天空中变成了一个火红的大圆盘子。　　 杜洪涛望见这个夕阳，突然就想到了师父战隆昇如今也应该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　　 有句老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可是人类的这三十年，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　　 他甩掉烦乱的思绪，招呼了下李唐，就朝孤儿院里走去。但没想到第七孤儿院的大门敞开，战隆昇此时就一个人坐在一楼大厅处，静静的看着门口。　　 “来啦。”声音低沉，带着些隐忍，带着些责备，带着些不满，带着些愤怒。　　 杜洪涛看见面前的老人却是一愣，面前这个干瘪消瘦的脸庞，和他印象中师父坚毅硬朗的形象实在差别太大。要不是老人眼神中还有当年熟悉的凶悍和锐利，杜洪涛根本就不觉得这个老院长会和自己的师父扯上半毛钱的关系。　　 “师父？”他试探的问了一句。　　 “嗯，看不出来了，是吗？”战隆昇估计也是想到了这么多年来的变化，鼻子里哼出一口热气。他站了起来，指了指旁边的位子，用不可质疑的语气说道：“叙旧和客套就免了，你知道我的脾气。坐。”　　 杜洪涛乖乖找了个椅子，刚想坐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刑侦大队长啊，今天是来办案的，怎么跟个小学生一样。　　 “师父，我们是来办案的，案子优先吧。我们需要见那个叫战白的小伙子。”　　 战隆昇看他没有坐，眼皮微不可查的跳了一下，没好气的说道：“嗯，行，确实是个合格的警察了。要找战白没问题，但是今天不行。”　　 “为什么不行？”李唐喊道，“我们是按正常流程办事，公民有义务配合。”　　 杜洪涛听见李唐的声音，扭头就冲李唐瞪了一眼。　　 战隆昇撇了一眼李唐，然后古怪的看着杜洪涛说：“这现在是你带的？”　　 “嘿嘿，小伙子刚来，我先带一阵子，不太懂礼貌。师父别上心。”　　 他从怀里掏出一支烟想递给战隆昇，却被战隆昇摆手推开。“戒了。”　　 “戒了？！”杜洪涛记得自己的师父可是个大烟枪，此时却说戒烟了，有些纳闷。　　 “没钱买。”战隆昇补了一句，但语气里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的穷困而感到失落，反而是隐隐透着些自豪的意味在里面。　　 杜洪涛这时才留意到孤儿院的样子。白墙的墙皮已经明显斑驳，家具都是简陋且又简单的款式，大白墙上还有各种脚印和涂鸦，脚底下的好几块大理石板，都已经破碎了许多个尖角。还有那一楼的窗口，他此时仔细看才看清，原来是堆叠起来的古老竹编蒸笼。　　 这年头都有智能蒸烤箱了，也有体型更小的智能加热炉，谁还会用蒸笼呢？他哪里知道，就是因为现在制作食物的都是些冷冰冰的金属设备，蒸笼蒸出的包子才显得有股格外的清香，这就是战隆昇的包子更加好吃的小秘密。　　 当然了，其中的馅料也用了一点中药成分，香味更加特别。　　 战隆昇挖空心思想多卖点包子，还不是为了供战白的生活费和医疗费。他做包子赚的钱，一大半都花在了战白身上。　　 战白不占慈善拨款的份额，自从十岁以后他的白化病开始恶化，治疗费用更是一年比一年高，他怎么能不想办法？　　 所以杜洪涛要是想带走他辛苦带大的孩子，还特别是今天刚掉进冰冷湖水这种时候，战隆昇可是打死都不让。　　 不过杜洪涛怎么会知道这么多，虽然曾为师徒，但他们今天各有各的立场。　　 他好声好气的继续队战隆昇说道：“师父，你也别让我为难，至少让我们见一下啊，然后我们问他些问题，录个视频和笔录。电话里也跟您说了，华庭大学发生凶案，这么大案子，正常的流程还是要走的嘛。”　　 “我说了，走流程可以，但今天不行！电话里我也告诉你了，战白今天身体不舒服！他一天都没出房间的门，我也一天都没有出过这个院的大门，我可以作证！怎么？你是不相信你师父说的话？还是现在翅膀真的硬了？”　　 “师父，哪里的话。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当初您可是带了我好几年，还救过我的命，我怎么敢不相信您啊。可是...”　　 “可是什么？”　　 “杜队，我来说吧。不就是个老警察嘛，怎么还能倚老卖老。”李唐看不过去，大声说道：“华庭大学凶杀案还牵扯到你们孤儿院里的刘蔚！她不仅住在这里，还和战白是男女朋友的关系，要是我们明天、后天再来，岂不是摆明要让她回来串供？那到时候他这口供还能用吗？我们按流程办事，上门来取证，已经很给面子了！”　　 “你们！好，好好好，干的很好！”战隆昇怒极反笑。本来他还不知道刘蔚被他们关在刑侦大队的事，正在奇怪自家小姑娘怎么到现在还没下班回来，现在倒好，他们居然说把她给扣留了！　　 虽然生气，但是作为一个老警察，他并没有失去理智。他知道为了调查案件，扣留二十四小时是没问题的，不过这就更加让他坚定了想法，今天绝不能让他们见到战白！　　 “你个兔崽子，可以啊，现在不是当年那个愣头青了，学会耍滑头了是吧？啊？”战隆昇指着李唐，一双愤怒的眼睛却死死瞪着杜洪涛。　　 杜洪涛嘴角抽抽，心里叹道师父就是师父，自己还是被师父给看穿了。　　 他当然不是从年那个热血鲁莽的青年警察了。如今的他，碍于身份，碍于精力，碍于世故，他已经不能去做曾经他能做的事，不能去说曾经他能说的话。　　 但是李唐可以啊。带着李唐，自然就是为了让李唐这个初生的牛犊去做一些不怕虎的事情。　　 讲的好听叫磨砺下一代有志青年，讲的难听点，就是把新人当枪使。　　 万一用废了，再换下一个。　　 杜洪涛觉得有些尴尬，正想着怎么缓和气氛，想着怎么把今天这事给揉过去。却突然想到了李唐刚才最后的话。　　 对啊，我们是按流程办事，怎么现在搞得自己很理亏的样子？　　 他也不装了，咳嗽两声，平静的说道：“师父，今天我们是公事，改日我再来找您赔罪。但是今天我们必须见到战白，必须从他的口供里确认他是否有嫌疑作案。如果您再拦，我只好，只好...”　　 “只好什么？只好把我也抓进去？说我妨碍公务？”战隆昇眯起眼睛，冷冷的说道。　　 “要是您再拦，我也只好这样了！”杜洪涛心一横，也是瞪起了眼睛。　　 就算他伟岸的身躯比战隆昇要大上好几圈，但似乎眼神中的气势还是比不过自己的师父，没过几秒钟，他就开始躲闪起来。　　 他自知唬不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兵，只好向李唐招了招手，意思让他上楼找人。自己则是死死拽住战隆昇，不让自己的这个师父作出什么过激的行为。　　 “你敢！”战隆昇喊的很大声，很有气魄，可依然无法改变他身体衰老的事实，不论他怎么使劲，就是挣脱不了杜洪涛的钳制。　　 场面一时有些嘈杂。　　 夜幕降临，神光塔这时也打开了灯光，屋外又重新照进来了明亮的白光。　　 白光之中，刚登上二楼的李唐，却慢慢从楼梯上倒退了下来。他的身体微微发颤，眼神惊恐的盯着上方，像是见到了什么无法理解的东西。　　 随着踩踏楼梯的脚步声响起，穿着睡衣的战白一步步从二楼的阴影中走了下来。因为在家，他并没有故意遮掩自己的容貌，而是露出了肉白相杂的脸庞和诡异摄人的眼睛，此刻他的表情，更是阴冷无比。　　 “战白？”战隆昇喊道。　　 “他就是战白？！”神光塔的光亮充足，他很容易就看清了战白的容貌。来之前他可不知道战白长什么样子，更加不清楚他患有严重的白化病和异色的双瞳。　　 杜洪涛满脸震惊。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他看到了活生生的魅行。　　 “院长，我跟他们过去。”战白的声音比他的脸更加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