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毅并没有忘记展鹏和王伟去那个“圣地”蹲坑。 他先是忙得抽不出来时间,然后是心情很糟,再然后是两种情形交织,等他最终空闲下来,已是午夜时分,他看着电脑屏幕上右下角显示的时间,下意识地拿起电话,但思忖一下,还是放弃了和两个人联系的打算。 “有展鹏带着呢,出不了什么乱子。”杨毅想,但很快他又隐隐地担心,毕竟展鹏刚刚在里边呆了一年多出来,虽然他嘴上不说,但杨毅感觉,他绷紧的弦儿还没有完全放松下来。 没错儿,他还是有些紧张,但那又如何呢?都那么大的人了,别人帮不上什么忙,只能靠自己调整,难道不是吗?心念及此,杨毅合上笔记本电脑,脱光自己,走进浴室洗澡。 当天下午,展鹏和王伟离开没多久,杨毅就接到了郑川的电话,说是有一个十万火急的案子。 “什么案子,还谈得上十万火急?”杨毅在电话中和郑川开起了玩笑。他了解郑川,知道他比自己还冷静,既然郑川说是“十万火急”,那情势必然很紧张,所以他需要先开玩笑放松一下。 “袭警。”郑川简短回答。 听到这两个字,杨毅心里踌躇起来。自从刑法修正案通过,国家明显加强了对警察执法的保护,莫说对民警人身的直接攻击——比如撕咬、踢打、抱摔等,以及对民警正在使用的警用车辆、警械等警用装备进行打砸等破坏均被视为暴力袭警,间接对民警人身进行攻击的行为也被纳入暴力袭警的范畴,极端情形下,即便只是对正在执行公务的警察进行辱骂,也会被判定触犯妨害公务罪,这样的案例比比皆是。所有的公权力机关,思想难得地高度统一,对一切暴力袭警行为均从严处理,在这类案件中,刑辩律师几乎没有发挥作用的空间,如果介入,极易没吃到羊肉,反倒惹上一身骚。 见杨毅沉默不语,郑川近乎咆哮道,“杨毅,我不管你想什么,这案子咱们必须都得接。” 杨毅甚少见到郑川如此激动,不禁暗暗惊讶。 “事主是我家的老邻居,是看着我长大的,别说人家主动找我,就是我自己知道了,我也得管。”郑川顿了顿,“但是我们两家太熟了,我直接出面,担心后续有些事儿不好处理——” “川子你甭说了,”杨毅心领神会,径直打断郑川,“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这案子我接了。” “我就知道。”郑川嘿嘿笑了两声。 “事发在你老家?”杨毅脑中略过一丝疑惑。 “没有,他们全家现在都在北京呢。” “我说呢,”杨毅吁了口气,又问道,“你刚说十万火急,是什么情况?” “哦,人当场就被警察带回去了,然后就刑拘了。” “都刑拘了,急什么呢?”杨毅略感诧异。 “首先,事儿不大,其次,事主都六十多了,还有心脏病,这在里边呆一天,家属都舍不得。”郑川稍作停顿,接着说道,“而且,他们家探了公安的口风,说是要报捕,如果检察院真的批捕了,羁押时间就会大幅延长,局面就更不好控制,所以——” “取保候审?”杨毅抢先说了出来。 “对,现在第一时间就得争取取保候审,这真的是争分夺秒。”郑川急迫地说。 “明白了,你说怎么办吧。” “情况我也不十分了解,我刚放下那边电话,就给你打电话了。”郑川轻轻叹了口气,“这样吧,咱俩现在去事主家,把情况摸清,反正都这个点儿了,别的什么事儿都做不了。” “行,我听你的。” 一小时后,杨毅和郑川在事主居住的小区门口碰了头儿。在小区的花园穿行时,郑川介绍说,和自己一样,事主的女儿当年考上了北京的大学,是学医的,毕业后进了北京的一家三甲医院,后来结婚生子,邻居老两口就来到北京帮着带孩子。 “我看你那么着急,该不是年轻时什么青梅竹马吧?”杨毅揶揄道。 “青你个头,”郑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主要是冲着老头儿和老太太,当年没少照顾我,他们女儿挺高冷,我从小就敬而远之。” “你还对高冷敬而远之,不是趋之若鹜吗?”杨毅白了郑川一眼,“看你们家现在那口子高冷的。” “人家又哪儿得罪你了?”郑川苦笑。 “没,哪儿都没,”杨毅连忙摆手,笑着说,“得,还是谈案子吧,哪天的事儿啊?” “我想想啊,应该是上礼拜六,对,就是上礼拜六。” “这都过去三四天了,怎么才想起找你,这不是耽误时间吗?”杨毅皱了皱眉。 “你以为谁出了事儿都会第一时间想到找律师啊,要不咱们的钱怎么那么难赚呢?”郑川说完,讪讪地咧了咧嘴,说道,“这案子可没钱赚啊。” 杨毅嘿嘿一笑,说,“我又没想要钱,你紧张什么?” “哎,就算我欠你的吧。” “嗨,咱们兄弟之间,扯这个干嘛?” 郑川点点头,接着说道,“我估计他们家起初也没太当回事儿,毕竟没经过什么事儿,以为好好求情什么的,就能解决问题,等反应过来才着急,”他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今天他们才向我妈要我的号码,我妈也给我打了电话,嘱咐我无论如何都要帮帮他们。” “既然老太太都发话了,那更是责无旁贷了。”杨毅郑重表态。 事主的家住九楼,是一个两居室,格局和杨毅及郑川的家都差不多,事主的妻子和女儿在家等待他们。 杨毅冷眼瞥了瞥事主的女儿,面相还算姣好,白白净净的,看着就像四川妹子,但一直哭哭啼啼的,所谓的高冷早就没了影子。 简单的寒暄过后,女儿向两人大致介绍了事情经过。 事主是军人出身,周六晚和几个老战友聚餐,喝得不少。酒足饭饱之后,他从饭店独自一人打车回家,下车时好像是因为车费和出租司机发生了争执。争执之后,事主进小区回家,司机却报了警,声称事主打了他,后也驾车离开。 听到事主是军人出身,杨毅蓦然想到自己的父亲,无形中多了一丝亲近感。 当晚女儿值班不在家,回家后的事实是由母亲描述的。据母亲说,见到老伴儿又喝多了,她很生气,便随意把他搀扶到餐椅上休息,事主趴到桌子上就睡着了,母亲见女婿带着孩子在房间里睡觉,就没折腾,自己也回房间了。过了不久,有人敲门,原来是两个警察上门调查了解情况。有个警察见事主趴在桌上人事不省,就从背后拍打他的肩膀叫他起来配合调查,事主本能地向后挥手,起身后和警察发生了肢体冲突。正因为这个举动,事主被指控妨害公务罪,当晚就被警察带走了,后来又被刑拘了。 “肢体冲突?什么样的肢体冲突?”杨毅耐着性子询问。 “也没啥吧,我当时都有点儿懵了。”母亲讲,“当时就是那个警察拍了拍他,他好像就是下意识地向后挥了挥手,然后站起身,睡眼惺忪的,之后好像和那个警察撕吧了几下。” “撕吧?怎么撕吧?你仔细回忆一下,这很重要。”杨毅望着母亲说。 “重要——”母亲凝神思索,摇了摇头说道,“我真没看清,就是一眨眼的事儿,他站起来伸出双手,那个警察马上就把他架住了,”母亲指了指自己腋窝的位置,“就是架着这儿,脑袋躲开了,你明白吧?” “明白,”杨毅点点头,问道,“还有吗?” “好像他还踢了那个警察两脚,警察像是没躲开。”母亲惋惜地摇摇头。 “你确定踢到了?”杨毅问。 “应该是吧,我记得那个警察还喊他同伴过来帮忙。”母亲叹了口气。 “然后呢?” “那两个人把他摁到了椅子上,他喝多了嘛,人就堆了。后来警察打电话,又叫来几个人,他们就把他带走了。” “没再发生冲突?” “没有,他都人事不省了,走的时候都是被两个人架着出去的。” 杨毅和郑川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目光,又问道,“那离开家之后,还发生过冲突吗?” “这个就不知道了,不过应该没有,我女婿追到派出所去,也没听他们提起过。”母亲蹙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