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水如画的三桥镇,近二百年都没出过仙师。 吴婴被真元宗收录为弟子,这可是漫长空窗期的头一份。 镇上百姓不清楚修仙界的艰辛,只听说成了仙师飞天遁地,法力无边,没钱使了用手指轻轻一点就能变出金锭银元宝,一辈子不愁吃穿,哪个心里不羡慕? 所以吴婴现在的名头比其父吴望林都要大。 走上三桥镇街道,不管是以前认不认识的,都会堆着笑脸和她打声招呼,恭维上两句好听话。 吴婴在一声声恭维中心花怒放,乃至有点迷失,把给陆缺准备礼物的事忘得干净。 好在是何师兄办事牢靠。 这位何师兄名字带着几分谦逊,名叫何又成,三十出头的年纪,相貌堂堂,武功深得吴望林的真传,也是被默认为这一门接班人的人物。 何有成撇下吴婴,独自置办了礼物,再回来后看见已被人群围在中央的吴婴,不由有些无奈。 “师妹,咱们得走了。” 吴婴正热情地跟恭维她的邻里交谈,兴致勃发,顾不得什么师兄了。 于是何有成又耐心等待了两刻,让吴婴过足众星拱月的瘾。 人群渐渐散开后。 吴婴瞥了瞥靠柱而立的何有成,做起鬼脸道:“不好意思哈,让师兄等这么久。” “没关系。” “还是何师兄脾气最好,换别的师兄师姐早就急得原地爆炸了。” 何有成淡然笑了笑。 他嘴上没有怨言,心里其实也没有怨气,小师妹往后要到真元宗修行,脱离世俗红尘,那么吴家的部分家业以及吴望林的江湖名闻等等,都会由他这个外姓人继承,不至于为一点小事计较。 两人边说边走,赶往镇外陆家。 少女吴婴转过身倒着走,兴致勃勃地和何有成诉说往后进入修行界的畅想。 可她也没见过修仙界如何,能想到的无外乎斩妖除魔,锄强扶弱,做一位名镇九州的正直仙师。 跨过一道老石桥到了镇外。 枝叶繁密的桑田侧面,就是陆缺就的宅子。 此时。 陆缺刚吸收完一滴地灵浆,出门活动筋骨。 慢悠悠的比划着陆家的家传拳法《奔雷诀》,灵力含而不露,拳打卧牛之地,故而没丝毫的声势可言。 他大老远就听见吴婴的话语,不由扶额笑了笑。 少女和当时离开锁龙镇外出修仙的柳离想法相似,心里满是美好憧憬,绝不会想到光是积年累月的炼气就能熬死人。 陆缺倒没有打击吴婴的积极性,收住了拳头,看着他们走过来。 “两位有事吗?” 何有成抱拳道:“在下何有成,奉家师之名特来拜访。” “我和吴老爷子素不相识。” ”陆公子虽是刚回来,但陆侠捕却和家师是多年的旧相识,交情匪浅,我们身为晚辈本也该多走动走动。不瞒陆公子说,在下年幼时曾亲眼见过陆侠捕捉拿窃贼,那俊逸风采,至今未忘。” 何有成前两句只是场面话,听来没什么感觉。 可后面所说却非常平实贴切,不管是非真假,都让陆缺对他产生了一些好感,这人真是很会说话。 陆缺把两人请进家里。 “我去烧水沏茶。” 何有成放了礼品,说道:“陆公子刚回到家乡,恐怕风土人情还不太熟悉,我和师妹就到镇上几家百年老字号买了些吃食,略表心意。” 陆缺笑道:“谢谢。” 寒暄了两句。 陆缺转身去烧水沏茶,不过他这种泥腿子根本没有以茶待客的习惯。 没有茶! 寻思头一次有人拜访,还带了礼物,给人喝白开水也太寒碜,干脆就从咫尺空间里取出一株“玉龙芝”丢进锅里煮。 这玉龙芝也是当时在落日神宫斩杀其中修士搜刮而来。 按《黄庭记略》记载,性平,有补气养神之功,所蕴含的灵力非常稀薄,炼丹时常常作为辅料使用。 陆缺手头还有十五株,当茶熬了也不心疼。 锅中水汽翻腾,泛起灵药独特的苦香味儿时。 陆缺舀出半碗,晾凉先尝了尝,感觉只有细若游丝的暖流从体内涌过,补益效果似乎微乎其微,才倒出两碗。 坏了,家里连个茶杯都没有。 “我家里没有好看茶具。”陆缺把两碗勉强称得上茶的茶水端了过去。 何有成道:“习武之人不讲究的。” 吴婴的心思没往这上面放,还在寻思前几日被陆缺一拳逼退的事,越想越不服,捧着小脸道:“陆缺,我觉得你也是先天宗师境界,待会儿来场正经比武如何?” “不用比,吴大小姐武功出神入化,在下远远看着就已经感觉到自愧不如。”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啊。” “嗯。” 这个回答让吴婴舒服了许多,不过想想也是,她都快要先天圆满了,寻常先天宗师也不可能与之抗衡。 她懒洋洋地打量陆缺道:“比我差点也没什么,你这么年轻也到了先天宗师境,就算很有本事了。” 何有成摇头笑道:“你要夸别人时,自己也得谦虚点。” “我说的实话啊。” “陆公子,我师妹年纪小,说话没什么遮拦,你别介意。” “无妨。” 又东拉西扯了几句,吴婴礼貌性地端起茶碗喝了口茶,站起身道:“何师兄,咱们该走了,我要回去煎药喝。” “那行!陆公子咱们改日再聊。” “……” 两人从陆缺家里离开。 刚走出了百十来步,玉龙芝的药力就在吴婴体内化开,酿生醇厚暖意。 这股暖意从腹部散开,流向脏腑,遍及四肢百骸,使吴婴的手脚迅速暖和起来。 脏腑之气自然生发,得到玉龙芝药力的补养,又节节攀升,变得蓬勃雄厚,呼吸之间体内以呼啸成风。 吴婴脸颊浮起一层细汗,肌肤略红了起来。 而这只是几息间的事。 何有成看到吴婴身上的突兀变化,心里咯噔一下,没有运功行气,怎么会有内气生发,不是走火入魔了吧。 “师妹,你怎么回事?” 吴婴胸膛里已是灼热升腾,只感觉精纯无比的药力流转不绝,若开口说话,便不好驾驭,摇了摇头,当即坐到了路旁的桑树地下盘膝运功。 这时又下起了雨,三桥镇上落下一道绵绵雨幕。 何有成担忧吴婴出什么问题,忧心忡忡地守在原地,也没到陆缺家里去借伞。 只是师妹刚才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变成这副模样? 雨一直下着。 把吴婴的衣裙彻底打透,露出少女尚缺丰腴的身段。 她的胸口不时起伏着,面有酡颜,紧闭的双目将之神色衬得格外凝重,仿佛是经历着莫大的考验。 看样子真有些像是中了某种媚-药。 何有成对吴家家业有几分期盼,但并不觊觎小师妹的美色,盯着胸口看了两眼,立即收回视线,在旁边儿来回转悠着,越发显得担忧。 千万别出事啊。 约莫一刻钟过去,吴婴的鼻边忽然流淌出了鲜血。 “师妹——” 何有成忍不住轻唤了一声,却仍不见吴婴醒神,急得捶胸顿足,满脸苦楚。 不管是出于师门之谊,还是出于本身的私心,他都不希望吴婴出什么事。 雨越下越大。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吴婴身上,她却宛若老僧入定般,岿然不动,不过脸颊的红涨已经开始渐渐消退。 伴随着面色由红转白,身上的凝重之色也舒缓了开来。 这时。 吴婴双掌一合,内力勃发,竟使周身外的雨势都略微凝滞。 何有成试探着道:“师妹,你好了?” 吴婴长舒了一口气,口鼻气息凝成笔直白汽,缓缓睁眼道:“好霸道的药力!我自小就用各种珍贵药物补养,却没有一种比得上这种药物。” 两人的话没在一条线上。 何有成只好顺着吴婴的话往下问,“师傅又给你带回来什么珍奇药材了?” “带回来半株血参,但我还没服。” “那你着?” 吴婴地抹了抹脸上雨水,神色兴奋地说道:“我刚才突然就增加许多年功力,估计用不了半年就能先天圆满!” “是挺突然,可这究竟怎么回事?” “我想应该是陆缺那碗茶的原因。” 何有成刚才只顾着和陆缺聊天,谈靖南这边儿风土人情种种,没顾得上喝茶,因此没能体会到那碗“茶”的神妙,便有些质疑道:“陆公子家里略显简朴,不像能拿出什么珍贵药材的人家。” 吴婴已经很确定就是那碗茶的原因,愣了下神,转身就往陆缺家里狂奔过去。 “那碗茶,我就喝了一口,我要回去喝完了!!” 吴婴的身影在雨幕中拉出直线,顷刻就折返到陆缺家中,推门而入,直奔正堂,刚才看见陆缺把她那碗茶泼到了院里。 这一幕让吴婴心里滴血不止,“你怎么能把我的茶泼了?怎么能的?” 陆缺道:“你不喝了,当然得泼了,这个碗平常是盛饭用的。” “你个败家子!” “嗯?” 吴婴想起来刚才陆缺倒了两碗茶,何师兄那碗似乎还没有动过,心里再次燃起了希望,“把另一碗给我。” 陆缺摊手道:“另一碗何兄没动过,我就自己喝了。” “你,你,你!” 吴婴气结,伸指指着陆缺,指头剧烈地晃动的,俏脸的愤怒与遗憾铺天盖地,那可是她先天圆满,一步登天的大机缘,怎么就这么白白错失了? 她被气昏了头,耍起赖道:“你赔我的茶,不赔我就把你家桑树刨了。” 陆缺无语道:“吴大小姐,咱们讲点理行不行,哪儿有到别人家做客还让人赔茶水的?” “可是,可是……” 结巴了好几个可是,吴婴才恍恍然地醒了神,意识到自己太冒昧,压着眉头干笑了两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