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风雪扑打着石青色城墙。 几声急促鼓角响起,在古老的关隘中回荡传扬。 锁龙关剩下的守城兵卒全被惊醒,披甲带胄,鱼贯而出。 只不过他们此时无暇追击陆缺三人。 锁龙关被积雪掩埋…… 刚轮值换岗那批兵卒中了“惊霜”之毒,王八似的埋在雪里,自己可爬不出来。 不先搭救他们,他们就得窒息而死! 要知道朝廷培养使牵机弩的精英弩手,所耗所费,不亚于培养重甲骑兵。 六品顶戴的守关将军有几个脑袋,敢在非战之时,损失一百多名弩手? 这罪够诛九族。 家里的鸟窝都得给他掏了! 守关将军站在锁龙关城楼顶上,居高临下,指挥手下兵卒救人,向陆缺他们三人奔逃的背影望了望,拈须感慨。 “好计谋。” 镇关仙师杨鹤正与碧睛雪猿缠斗,战况颇为激烈。 化血而生的碧睛雪猿,实力自然远不如杨鹤。 只不过碧睛雪猿本就是宁归抛出来的弃子,就为了死缠烂打,不顾命的死拼,暂时也能拦住杨鹤片刻。 片刻,就够了。 陆缺三人又不是真怕杨鹤,不愿将锁龙关当成战场罢了。 宁归还担忧杨鹤不追过来,奔出二百步以后,回身高呼道:“杨鹤,你跟庄不清犯下的罪状,我们都已尽知,出关后必会上秉并州镇邪司司首,你洗干净脖颈,等着被砍头吧。” 杨鹤视线穿过雪幕。 “找死——” 宁归一拍胸膛,慷慨陈词道:“我祝百寿一身梗骨顶天立地,愿为生民立命,为天下开太平,岂惧死也?” 这? 杨鹤一怔,祝百寿他认识,可不长这么模样。 祝百寿本人则很无语地看着宁归,真他娘好心! “我可真谢谢了。” “客气,客气。” “好赖话听不出来?” “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不想想,就你祝百寿肚子里的半钱墨水,全倒出来也染不黑一只蛆,能说出我这番惊世之语,我这是替你抖威风。” 边跑边扯,压力不是很大。 ……… 一气跑出三十多里才停下来。 面前是一片早已干涸的河滩,此时被积雪盖着。 河滩上。 横了几条翻了个小破船。 宁归坐在破船上,抬手拨了拨发丝,眯着眼睛道:“我化血衍生出的碧睛雪猿,在半盏茶功夫被杨鹤斩杀了,他马上就会追过来。” “照常理来说合咱们三人之力,拿下他应该不成问题。” “但凡事都有例外,万一形势不对,咱们立刻就撤,不可恋战。” 这种话祝百寿不怎么爱听,抹着络腮胡道:“还没打,就先怂?” 宁归嘴角牵了牵,不屑冷笑。 “诚心想对付一个人,机会多的是,但你的小命只有一条!这句话就最好刻在心里。” 祝百寿转向陆缺道:“小陆,你怎么说?” 陆缺望着来处风雪,已看到一抹蓝色的影子穿过雪幕,御风而来。 他不习惯在战前闲扯什么道理,只是道:“宁大哥说的也没错。” “哎,你俩……” “杨鹤来了!” 陆缺提醒了句,肩膀一耸,背后背的刀匣自然而开,弹出“断夜”落在他手里。 几息之后。 风雪中传来杨鹤的声音,“你们仨连葬在哪儿都选好了?” 一道雪卷如流,杨鹤飘然落地,视线扫了扫。 “祝……” 当杨鹤说出“祝”这个字眼儿时候,眼中三人忽然少了一人。 凭空消失! 时间却只是电石火光的一隙,连气机流转一周都不够。 随后杨鹤就感觉到身前蓦然迸发、以他的境界还涉及不到的空间之力,伴随而来还有灰黑色的刀芒。 这道黑色刀芒从杨鹤头顶划到了腰间,形成一道倾斜的灰线。 下一瞬。 杨鹤便感觉气血、灵力、生机,全部都从这道灰线流淌了出去。 无可逆转。 空间乱流波动平息时,杨鹤看见了一张略有些木讷,英气未成的脸,只是那少年眼眸却凝聚着纯粹的杀意,几乎凝成了针芒。 杨鹤嘴唇颤抖,似想说话,可整张嘴已经从人中处倾斜裂开。 他本还准备撂几句符合镇关仙师身份的狠话。 他还有《阴莲九术》中很霸道的一式术法没有施展,那式术法,可以让他轻松碾压同阶。 他还有一件灵器没有祭出。 但没有开战,就已经结束…… 那少年的身影,在杨鹤眼睛中分成了两个,整个世界也分成了两个。 ……杨鹤的身体被劈成了两爿,正在从中间裂开! 杀他的是陆缺啊。 这个出生起就是罪民的少年,与人交手可从不讲什么江湖道义,要你来我往互喷几句,各自做了充足的准备,再开打对拼。 没这种事—— 陆缺从不想什么公平对战,所念只有搏杀二字。 界山里的野兽捕猎时,会等猎物准备好了? 笑话! 而陆缺影闪与《执象经》齐使,一刀劈开了杨鹤,还嫌杨鹤死的不够透,再出一刀直接斩下了他的脑袋。 此人就此四分五裂。 肝脑涂地,冒着热气的红白之物流淌不断。 这股狠辣劲儿,似曾相识…… 祝百寿猛得拍了一下脑门,从前那鬼郎君蔡酉不就是这样,心脉被击碎了,本就该死了,可偏偏又被凶手折断脖颈,下了双重保险。 原来是陆缺。 而更让祝百寿震撼的,自然是陆缺陡然爆发出来的实力。 生猛的过头了! 他一把搂住陆缺肩膀道:“小陆,你这……你这……我他娘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宁归呆愣在原地,木然地看着下场凄惨的杨鹤。 那一汪刺眼血腥。 他计谋百出,聪明绝顶,之前就已经在心里推演过与杨鹤交战时的各种可能,并一一想出了应对之策,觉得凭自己胸中经络丘壑,至少能保全三人。 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粗暴简单的结局。 一刀,一切就都结束了。 他在原地杵了好久,回过神后,抬脚就踹在陆缺背后,笑骂道:“他娘的,有这能耐你倒是早点说啊,还得老子费神想了三十多种计划,不踹你两脚,真不解气。” 陆缺笑呵呵道:“我这柄刀不也是苏萱罡给的。” “祝百寿,给我按住他,揍!” “那必须的。” “哎……” 寂静的河滩上,三人扭打的画面成了变动的剪影,一片又一片。 煞是欢悦。 但不管怎么样,该解决的都解决了,一切向好。 许久后。 陆缺仰头看着天空,让漫漫大雪落在脸上,轻语道:“爹,娘,赵叔,我们可以回家了。” 那一刹那,风雪模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