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有时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浅灵和老妇逃出来后,反而没有往人多的州城去,而是藏身在山野中。 九城经赤突人渗透太久,鱼龙混杂,再是长着汉人面孔,都有可能早已归心敌营。 敌友不明,而浅灵相貌无法遮掩,贸然出现在人前,只怕没有多久究会再被抓回去。 令她诧异的是,这位看似年迈可怜无比的哑巴老妇,竟深谙求生之道,不仅能给她弄来干净的衣服,还能下小溪捉鱼、进野林采果,干练熟稔得叫她开了眼界。 “葛婆婆,你如何会这些?” 昨夜,浅灵已经知道了哑巴老妇的本姓,她不能说话,就在光秃的土地上,用枝子写下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葛”字。 时下乡下农妇多不识字,浅灵本以为葛婆婆只是认识自己的名字,却没想到二人沟通不畅的时候,葛婆婆都能写下来,尽管字有些缺胳膊少腿儿,但都能叫人看懂。 葛婆婆比划道: 【我找了我孩子十年,走过很多地方,我知道,怎么活下去。】 【为了能自己,看告示,写状纸,打听事,我,学会了,写字。】 【但很多人,听说,我儿子是逃囚,都不肯,听我说话。】 没人知道一个晚年女子在不见了自己唯一的亲人唯一的骨肉之后都经历了什么,也没人懂她十年如一日的执着,浅灵甚至无法想象,她是如何在近乎疯癫的情状之下,逼自己学会了前大半辈子都不认识的字。 “贾峻失踪了十年,你觉得不对劲是吗?” 葛婆婆落泪,一半写一半比划告诉她: 【十年前,家乡旱灾,地里收不起粮,我又病了,家里实在揭不开锅,贾峻才起了歪心思,跟别人结伙去盗窃。】 【他犯错,被判流放,我认,他也认。他明明答应我会好好受罚,挨到释放归家,可他们却说他在路上逃跑了。】 【他是个孝顺的孩子,也听我的话,他可能会逃走,但他不可能十年,一次都不回来看我。】 他的通缉令在各大州府贴了十年之久,愣是没有一个人发现他的行踪。 浅灵沉默下来。 以这种情况,贾峻最大的可能,就是死了。 【他流放的前一天,我去牢里探望他,但他没有醒。当时我没有多想,放下给他缝制的衣服就走了。】 【但些年,我反复回想见他的最后一面,始终觉得不对,贾峻很孝顺,他知道我那天会去看他,也说了要把新做的衣服带给他。他不可能会在我来的时候睡觉。我觉得,他在监牢里,一定遇到了什么。】 浅灵问道:“同在监牢里的其他人,你问过吗?” 葛婆婆点头。 【他们说,贾峻逃走是他预谋已久的,流放前几天,他很反常,不愿意跟他们说话。他们怪他不讲义气,有逃跑的法子也不告诉他们,自己跑出去享乐。】 【因这个缘故,我每次去找他们问话,都被撵走。】 浅灵慢慢点头:“我知道了,待我回去,会着人去查。” 葛婆婆做了个感谢的动作,说话间,底下掀起阵响,似乎有什么重物被人拖曳着穿过丛林,听声音,来人还不少。 浅灵屏住呼吸,寻了个好观望的空隙,居高临下地窥探,果见一群布衣汉子,护着几车货物沿土路往前。 浅灵进山的时候便发现了,那条土路并不甚宽,土质也很松软,但却有两道十分深且结实的车辙印,应是相似规制的车马,日积月累地从这一条道走过,才形成的如此硬实的凹凸。 前朝西北九城未失陷的时候,与西域来往频繁,是故九城之中早就修好了宽阔平坦的官道,便是后来赤突人来了,他们也不舍毁掉那几条官道。是以这么多年来,那些官道一直在持续使用中。 浅灵本以为是乡野小贩图小路近才会走这条土路,没想到看那车架上大口的货箱,还有几个吃力推车的人来看,这运的竟然还是大宗物件。而那恰好无比卡在车辙印上的轮子已经表明,这样的运送已经发生过无数回。 大宗物件走这么不讨好的山路,唯一的解释就是,这批东西见不得光。 浅灵凝神看的工夫,已经有另一拨人从另一个方向走来,运着货的队伍便慢慢停了。 来人目视一眼纵列,道:“怎么只有这些?” “够多了,这边什么新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么多眼睛盯着,能给这么多不错了。” “但我们急用。” “知道你们急,剩下的还得一点一点来,掉脑袋的事,你当我们乐意?” 他们说话声音不大,幸而山中幽静,浅灵才能分辨得真切,那买货的一方,分明操着异域的口音! 正当惊讶时,买方已经开始验货,只见他们掀开箱盖,把堆在顶上满满当当沉甸甸的麻袋子丢在地上,腾空小半箱子之后,最底下的,竟是叠放的弓弩! 买方拿出一把,左看右看,又拿在手上比划了一下,因没有上弦,他又轻车熟路地在底下掏了掏,摸出一把弓弦,还有弩箭来。 “都还不错。” “好地儿来的,能差?” 他们又验看几箱,其中一箱,竟是整整一箱的铁铤! 那些铁铤形状规整,显然是批量产出,这些东西丢进高炉里,便可以炼制出一把把的刀剑。 他们验看无误,便在此交接,买方给了一点打酒喝的辛苦钱,卖方便往回走,车货则由买方继续拉着前行。 浅灵一直到人都走光了,才敢说话。 “边境……一直有人在走私军器?” 葛婆婆摇了摇头。 【军器,是从中原过来的,这些年,我看过很多。】 【有大官,在走私军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