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功亏一篑
施南笙不敢往这个话题引申,扭头躲避他的眼神,咬牙道:“莫总,您不厚道。” 莫云朝朝施南笙的视线望去,她的侧脸,弧线柔和,有种古典而优雅的东方美,她的表情笑笑的,可现在,笑着的时候很忧伤。 他一度想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哪怕只能像个战友般告诉她,一切会过去的,可他的手僵在半空,没有动。 若有似无的男性香水扑面而来,是青草、松柏混合着苦橙的味道,南笙的心翻江倒海了一遍,整个人都有种炸毛的感觉,为了避免过于暧昧的气氛,南笙打开了那盒马卡龙。 缤纷的颜色充斥着满满的少女心,她想起她有次转机途经法国,戴高乐机场有个专柜出售甜点,玻璃柜子里陈列着各式各样的马卡龙,色彩明艳、招摇斑斓,和步履匆匆、风尘仆仆的她形成鲜明的对比。 那时维明雍已提供给她丰富的物质生活,可她看见标价,1.5英寸大小的一个要1.7欧元,盒子的价格是另付的,最小的尺寸一个要4欧元,她几乎是本能地缩回了目光。 维明雍停下脚步问:“施南笙,你想吃?” 她摇摇头,那种从泥沼里挣扎出来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所有的美好都格格不入的人生,很狼狈,维明雍如此精明通透的人,一眼就识破了她的心思,但他没有道明,接口说:“机场的马卡龙口味不算正宗,巴黎有一家倒是不错,我改天让人带一盒给你。” 几天之后,她就收到一盒马卡龙,其实她经常收到维明雍送来的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其中不乏名贵的首饰,可她还是习惯性地把它冷藏在了冰箱里,等维先生出差回来一起分享,可她没注意到它的最佳赏味期只有五到七天。 像是很小的时候,别人送母亲一个西瓜,母亲舍不得吃,非要等她月末下学回家,她这一辈子总是等啊等,等西瓜切开的时候,发现四周都长毛了。 并不是说母亲这种想要同她分享所有的心情是错,而是,像母亲那种来自饥荒年代的人类,骨子里沉淀着对饥饿的恐惧,如果有食物,她就储存起来,一点点吃,如果有好的食物,她也储存起来,不舍得吃,直到快要变质,不得不吃。 这种局促、贫瘠的心境,施南笙用了很多年去克服,可很容易就功亏一篑。 施南笙吃完一块又拿了一块,表皮轻盈酥脆,内里松软绵密,入口即化,有点像层次丰富、口感扎实的冰激凌,只是……莫云朝看见她一脸的惊喜慢慢消失,问:“好吃吗?” 施南笙一副快哭的表情:“好吃是好吃,就是齁甜,甜得脑壳疼那种。” “欧美人吃马卡龙是去涩的,一块配一壶甚至几壶茶,可以打发掉一下午的时间,”莫云朝忍俊不禁,用手指捋了捋眉毛,一脸探究,“你确定你在英国念的书?” 施南笙干笑了两声,把剩下的一半马卡龙囫囵塞进嘴里,含混地说:“不是所有的留学生都是白富美,像我这样喝不起下午茶的大有人在。” 莫云朝:“……” 施南笙的目光伸向远方,平静地像诉说别人的故事:“外界对我误解太多,以为我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其实过得很惨,这一路坎坷泥泞,我不敢出错、不能回头,都说人生波澜壮阔,可我的人生只有波澜汹涌,哪里来的辽阔呢?” “南笙,”莫云朝,“你愿意跟我讲讲吗?” 施南笙觉得刚刚太失态了,拂去脸上并不存在的泪水,笑着摇头:“太麻烦,太冗长,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而且您真的不必和我共情,你更不必对我同情。” 莫云朝:“……” 隔天,徐行之就搬回了徐宅,连着几日,在电话里施南笙都没把和徐母会面的事情告诉他。 父母有父母的家庭,儿女有儿女的家庭,不一定非要变成什么特别亲密互相依赖的关系,大家各自独立彼此尊重就很完美,实在不行,各不相谋、自行其是。 倒是徐先生先提及,他父母已回汉南,哪天约见合适。 施南笙在心中瑟瑟发抖,面上却是波澜不惊,哪天都行。 去徐家老宅那日,落了雪,街道静谧异常,寒风刮过,香樟树的叶子猎猎作响,伴随着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整个世界都换了新装。 徐先生的车子开得很慢,分明只有数日不见,施南笙却觉得他整个人清减了些许,眼睑下的淡青色越发深沉,她问:“昨晚没睡好?” 一向沉稳的人明显心绪不宁,握着方向盘不耐地盯着路况:“不如,我们不去了吧。” 施南笙内心很想顺从可嘴巴还在硬撑,她觉得自己都快人格分裂了:“今天即便是鸿门宴也是为我准备的,你别太纠结,一般在伸头锁头都是一刀的情况下,我一向选择早死早超生。” 徐行之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犹豫:“我来接你的时候,听阿姨说简溪和简童也要来。” 施南笙心里“咯噔”一下,扭头看向徐行之:“怎么,你们家今天是要选妃?” 徐行之看着她,不知是什么情绪:“要是选妃就好了……” 施南笙:“……” 铁栅栏缓缓打开,徐行之的车子继续缓慢行驶,停在一块草坪上,这几年因湿地公园的开发,城西已是寸土寸金,在这样的地方开拓一处如此面积的私人住宅,可谓是相当得大手笔,穿着中式而得体的管家已过来迎接,恭谦地道:“行之。” 徐行之点点头:“付叔。” 施南笙的眼风扫过那位付姓管家,脸上的惊异一闪而逝,她停下脚步,保持克制:“付先生好。” 这位付先生却是早有预料,面不改色,笑意吟吟:“施小姐好,早听行之提起过你。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施南笙一向听不惯这类莫须有的称赞,笑容有些微僵,气氛稍有冷场,徐行之这木蚌壳自然不清楚俩人之前的过节,自然而然地向她伸出手:“走吧,南笙。” 施南笙笑了笑,把手放在他的掌心,抬头挺胸提着一股气,追随他的脚步:“好的,徐教授。” 付仲谦停在前厅处,目送这对璧人离开,施小姐确实是一位面善的良人,鹅蛋脸,重睑不宽但极漂亮,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如月牙弯弯,很有旧时代里的古风美,让人只一照面就觉得,她很有慈悲心。 有的人她的迷人之处在于——不能察觉自己的美,美得内敛、毫不声张。 即便只有几面之缘,即便他已人到中年万事休,他还是忍不住想,施小姐是真的好,她跟行之是真的般配。可人与人之间凡事讲求个缘分,各花入各眼,太太不喜欢她,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没有眼缘。 徐宅有点类似四合院的风格,三面环绕的是高大古朴的建筑,中间有一个天井似的庭院,庭院里种着四季常青的植被,有长廊水榭、流水潺潺,黑色的景观石铺满整个长廊的外围,落了雪,更衬托的整个宅子典雅静谧,顺着大厅走进去,房间内的装潢并不繁复,清一色的复古风,墙上挂了很多古玩字画,一眼望去,甚至有点误入民国贵胄人家的感觉。 南笙不由地揣测,这宅子主人的脾性必然是传统而倨傲的。 “南笙。”南笙一个激灵,转过头,看见不远处一张熟悉的面孔,一头短发剪得更短了,麻花高领毛衣搭配深蓝色渐变过膝半裙,脚踩一双马丁靴,率性又甜美;与她的随性和慵懒不同的是,她身侧那张在影视和大片里出现过千百遍的面孔,夭桃秾李、瑰姿艳逸,回身举步、恰似柳摇花笑润初妍,只是怎么说,本人有一种更高级的既视感,不仅仅是美,还有性感,她长发及腰,着一袭暗红色长裙,是流行已久的赫本风,简单的样式却把优雅发挥到了极致,南笙在心里忍不住地赞叹——美人呐。 两位美女给人太强烈的额视觉冲击,施南笙招招手:“好久不见,简溪。” 简溪朝她走过来,微微笑了笑,像闻名整个汉南的旱莲染了朝露:“别称呼得这么生分,叫我小溪就可以了。” 南笙不自然地咧咧嘴,简溪倒是毫不生分,走近了,抓住她的手,施南笙很想把手抽回去,但是又怕太失礼,于是任凭简溪抓着,甚者脸上还堆起笑容。 她绞尽脑汁地搜索话题,看如何打破僵局,甚至还巴望着徐行之能施以援手,没成想,徐先生看了她们一眼,寒暄了一声,连父母都未及给她引荐,就走了。 估计他也觉得扎在女人堆里挺麻烦,尤其还是跟他多少有些情感纠葛的女人。 施南笙环视一周,透过玻璃窗看见徐母跟其他几个长辈在茶室聊天,估测也是瞧见了她,觉得可有可无,并不打算出来跟她打招呼。 施南笙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感觉怎样都是自作多情、唐突失礼,只能焦灼地站着跟简溪扯了两句有关汉南近日气温骤降的无聊话题,旋即便看见另一位美女妖妖娆娆地走过来了,不过倒是没像姐姐那般热心地靠近,在距离她两三米的位置停下了。 话时秋波那一转,顾盼生辉,声音有些闲闲的,听不出任何的情绪夹杂:“你就是施南笙,我听说过你。” 不愧是姐妹花,连初次见面的开场白都是如出一辙,南笙有些头疼,她终于有机会从简溪手里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佯装出微讶的神色,往简童面前靠近了一小步:“噢?” 简童颇有深意地望向庭院一隅,施南笙和简溪皆顺着她的目光扫过去,此时,莫云朝和徐行之正站在一颗冷杉下攀谈,俩人都极默契地穿着羊绒大衣,一个黑、一个灰,配着浅色系的毛衣,一个冷峻、一个温暖。 雪如柳絮随风舞,离得太远,施南笙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只觉俩人貌合神离快与这漫天白色的清冷融为一体。 “我听说你一直在找一个人,”徐行之想起日前在京简童跟他说的话,抬头望着冷杉的枝桠,“寻觅了这么多年,你有没有想过她已经离世又或者她就是在避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