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向来缘起
被助理保护着从乌压压的人群里走出来,简童有些力不从心,一头扎进房车里,迅速拉好窗帘,与媒体斗智斗勇实在耗费脑容量,现下浑身紧绷的肌肉已瘫软无力,她恨不得融化在车座里,再也不醒来。 坐在前排的人悠悠开口:“最后一个问题我们不是对过台本吗,你明明可以回答得更模棱两可一些,为什么,回答得这么……刻意?” 简童换了个舒服的睡姿,压低棒球帽,帽檐遮住半张脸,倦意更深,打了个哈欠:“曾经深爱的人,无论是外在还是内在都出类拔萃到无以复加,再看一眼,依然心动无法遏制;或者,我突然发觉,我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更接近他。” 对方递来一杯黑咖啡,轻嗤一声:“你倒是鬼马多变得很,你曾经有机会的时候你怎么不这么说。” 简童又打了个哈欠,接过咖啡,把帽子往上拉了拉,轻啜一口:“当时年少轻狂,拒绝得过于干脆,却不想,日后忆起,每每肝肠寸断。” 前人一转脸,半是讥诮半是开导:“你别以为演多了痴情女主,便活生生把人生演成了剧本。你或许还是当初的你,但徐行之早就不是当初的徐行之。我劝你,放下执念,立地成佛。” “年少时曾交了的白卷,这次无论如何,我都想把密密麻麻的心事写尽,哪怕无所不用其极,”简童将棒球帽丢在一边,捋了捋头发朝眼前人抛了一个媚眼,笑得多情又妩媚,“你不如劝我放下情爱,立地成尼;可笑,我可是简童,十里春风不如我的美。” 简溪忍无可忍,扔给她白眼无数,把棒球帽捡起来直接砸到她脸上:“得嘞,我的小宝贝,你美你说了算,但是……人徐行之已经有未婚妻了,横刀夺爱,眼下在这个风口浪尖,恐怕不是明智之举。” 简童被咖啡呛了一下,手一抖,瞬间白T恤上就落了几大滴咖啡渍,她咳嗽了两声,问:“谁?” 简溪递来纸巾,情绪复杂:“施南笙。” 这个名字,她分明听着很熟悉……简童用纸巾擦了擦嘴又擦了擦T恤,抬眼看了看简溪,若若无其事地笑了一声:“噢?” “而且你和晟展的CP正在营业期间,你当心违约。”简溪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违约就赔钱喽,”简童有点吊儿郎当的,还简溪一个明灿灿的笑脸,“徐行之多少年没联系过我了,昨天他突然发消息给我,说希望我发个申明澄清绯闻,他既然开口,我怎能拒绝?” “他这么低调的人,媒体未必能查到,你又何必故意把话题往他身上引,”简溪突然想起了什么,瞪大眼,“这照片,不会是你……” 简童耸耸肩,洋洋得意:“嗯哼。” 简溪:“……” 简童眉开眼笑:“他未娶,我未嫁,算哪门子横刀夺爱;我只是给他提供了一种选择,能夺走的算哪门子真爱。” 简溪:“你的歪理才多。” 简童扬眉:“歪理也是理。” 简溪:“……” 卧房门外渐无声息,地暖烘得人快睁不开眼,这几天沉重的心思让人非常的疲倦,施南笙紧绷的心弦慢慢放松,竟然很快睡过去。 手机响了很久,她从睡梦中苏醒,施南笙几乎以为自己还在置身于梦中:“维先生。” 维明雍第一时间从她的鼻音里听出倦意:“打扰到你休息了?” 一瞬间清醒过来,黑暗里,她什么也看不见:“没有。” 维明雍:“今年还是不准备回曼彻斯特?” 施南笙的手指不自主地在抓住床单:“嗯。” 她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中:“施南笙。” 施南笙屏气凝神:“嗯?” 维明雍站在唐人街口,看着满街的大红灯笼高高挂起,意外地发现无论外界多么喜气洋洋,只要这个人不在,身边总是寂然无声,悲喜都无法令他动容,他非常抗拒去打扰她,但自上次在C市匆匆一别,曾经一再努力克制和压抑的情绪再一次卷土重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来势汹涌,他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这种感情跨越伦理、道德,超越底线,他知道她已不需要他,可是他渴望她。 “我给你打了一笔钱当是新年礼物,二十几岁的美好人生不会再来,你不要克扣自己,”几年前,他们经常来这里的中餐馆吃饭,一开始她缩手缩脚为人,有些讨好,每每说话那种微微低头有些胆怯却不娇羞的美感,一次次让他这个久经风雨洗礼心如枯槁的人散发生机,后来她开始抬头平视他,笑容晏晏、朝气蓬勃,她心不设防地靠近,他却一而再退却,直到她决心要走,他始终未曾表明心迹,他很后悔,“施南笙,我希望你快乐,不要像我一样,太多牵绊束缚,进或者退都身不由己。拒绝精神内耗,有事直接发疯,无论你做出什么事,只要有我,都会帮你兜底。” “谢谢,这真不像您能说出的话,”施南笙微笑,却拒他于千里之外,“我很好,自给自足没有压力,这些年欠您太多,情分我已没办法还,但钱我真不该再要。” 维明雍似乎没有听见,盯着玻璃橱窗里精致的玩偶:“施南笙,你我本不必这样生分,我记得你之前都叫我哥哥。” “当时少年意气,不觉逾越,现在我在职场磨砺了三年多,知道这丛林有很多生存法则,而且南竹姐去世多年,我实在没有理由再叫您哥哥,”四处涌起放鞭炮的声音,施南笙拨开被褥起身走至窗前,发现原来天已经黑了,城郊很远的地方放起烟花,明亮而绚烂的烟火腾空而起,模糊而又盛大,她突然觉得这样绕来绕去真是麻烦,不如真诚以待,“维先生,无论施家想用我去牵制您还是您想用我去牵制施家,显而易见,您们都难以如偿所愿,因为我本来就是个无足轻重、影响不了大局的人,您真的不必,如此厚待于我。” “原来这么多年的同舟共济,依然改变不了你对我的防备,”维明雍在眼前构画着她的声影,“我是想如果,如果那么多次,我没有刻意地避开你,你是不是就不会回国。” “维总,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我记得您很喜欢晏殊的词,”她打断他的遐思,“过往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这是您作为一个企业家,应该有的视野和格局。” 他敞开心扉:“施南笙,你又何尝不是眼前人?” 俩人一度陷入沉默,多种情绪夹杂着难以明说的晦涩、不堪和挣扎,她度日如年。 年少的心事,痛苦的多,愉快的少,她不愿回忆,不愿深究,不愿碰触。 “南笙,可以进来吗?”徐先生的声音不疾不徐,随之而来的是救人于水火的敲门声。 南笙却如蒙大赦,即刻应声:“进来吧。” 徐行之端着一盘水果进来,另一只手上是一碗馄饨。 想必馄饨的热力过猛,徐行之力不从心,要不是南笙眼明手快走过去一把接住,徐行之恐怕就要承受烫伤之苦,电话那头渐渐没了生气,维明雍这半生,残忍又现实,他顺从和讨好了别人十几年,又被别人顺从和讨好了十几年,所以他深刻明白此刻他的顺从和讨好在她眼里毫无价值、一无是处,谋定而后动,他此刻也想摸清自己的心,看自己是否甘愿为了她再次被施家拖住,深陷泥沼,他整个人淡淡地,情绪十分稳定:“施南笙,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在曼彻斯特,等你随时回来。” 南笙很想说,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又想说,有些人你永远等不来,但是她什么也没说。 因为她怕她的纠结都是自作多情。 徐行之笑眯眯地盯着她,施南笙低头看着馄饨,金鱼似的馄饨,被香浓的鸡汤淹没,碗里飘着香菜和葱花,没有什么比这跟冬天更配了,她本来也饿了,气也气够了,嘴里包着馄饨,何况在徐行之面前她也不便说什么,便道:“维先生,新年快乐。” 徐行之的眼神一颤,什么也没说。 听见她声音突然温暖和煦,电话那头顿了一下,似乎被她的情绪感染,微笑道:“施南笙,新年快乐。” 南笙默默吃完馄饨,徐行之立即收拾碗筷,他这样事无巨细,倒是显得她小题大做。她不想先开口,像是一说话就会失去先机,被一方制衡,但又觉得冷战实在有失风度,毕竟她吃了他包的馄饨他切的水果,气势上就矮了一截。 徐行之拾掇妥当后,再次敲门进来,施南笙觉得他实在是虚伪,明明她不肯给他台阶下,他已经快要动怒,偏偏隐忍克制,一副美满和平的样子,问她:“要不要一起看春晚?” 手机“叮”的一声,施南笙打开短信提示,数万英镑的款子打入账户,她眉心一沉,看见徐行之张嘴又要发问,她脸色微变,有些烦躁:“好。” 她的卧室临街,正对着的对面地产开发商又在大兴土木、修建别墅,平素每天打扫才能勉强让灰尘不飞满天,她今天跟他置气,不愿动,徐行之也明显看出了她已截瘫在床完全没有再起身的意思,知趣地搬来了吸尘器,清扫完地面并擦去床头、柜子及飘窗上的浮灰,他索性拿了床桌和笔记本,下一秒,施南笙便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拿来靠枕继续卧倒,并指使他给她拿一包海苔吃。 她懒得连手指头都不愿动,就着徐行之的手一片片吃海苔,她吃一片,他喂一片,时而有海苔的碎屑掉下来,徐先生也不恼,垂首便去清理,等施南笙再吃下一片时,徐行之的另一只手已捧住她的下巴来接海苔的渣。 城市里寒冷的风声呼啸而过,可施南笙在一个温暖的房间里,与世隔绝。 周遭的尘埃一颗颗散尽,徐行之的侧脸在昏暗里也分外清晰。 荧幕里歌舞升平,国泰民安,徐行之突然发问:“前几天我有学生去参加讲座,我让他给你带了你爱的麻辣兔头和天府烤卤,要不要来点?” 施南笙抬抬眼皮:“我吃饱了。” 徐行之:“吃饱了还可以继续呀。” 施南笙抬头,他的眼尾圆钝微微上翘,眼神清澈,亦看向她,她眼光闪了闪,不自然地推了他一把:“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哄?没有事是一堆吃的解决不了的。” 徐行之立即举起手:“从来没有。” 施南笙细长的眉毛轻轻上挑,黑柔的长发顺着前额垂下来,半遮住脸,轻轻一笑,表情有点难以明说的妩媚,徐行之的心轻颤,她说:“简童喜欢吃什么?” “不知道,不关心,”徐行之摇摇头,卧室的灯光拢在他的头顶,他整个人发着光,眼角眉梢尽是宠溺,用手摸摸她的头发,“我只知道,我的南笙,爱吃水果,喜欢红茶;最爱的是金骏眉,要配上点心才完美;爱喝咖啡,加奶不加糖;不爱吃鱼头、肥肉、和土豆;夏天要吃杨梅和荔枝,冬天要吃板栗和冰糖葫芦;喜欢绿植,可只有绿萝才能养得活;很爱笑,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很有感染力;一贯地嘻嘻哈哈,偶尔会敏感脆弱;喜欢插着手指挥我干着干那,没有我在也能过得很好。” 明明不是什么情话,只字未提“爱”,听起来却觉荡气回肠。 她只怔着,没有接话,听他又说:“可能某个片刻,我会想回到过去,可是我遇见了你,我只想往前走;失恋是人生必修课,何必悲伤过度,你看,我又向命定的你靠近了一步。” “会不会有一天,你会跟他人讲起我,说,”施南笙笑了一声,有伤感和失落,“有些人错过了真是,谢天谢地。” 徐行之再次摸了摸她的头:“不会。” 三年前,她自英国刚回汉南,简历皆石沉大海、无业游民一个,整天混迹在酒店、饭馆及售楼部之间,素日不喜购物的人想起实验室的中央空调常开无益于环保,又念及徐母的唠叨,拎着新买的秋衣、秋裤与她撞个满怀。 商场开业酬宾,整个甬道挤满了人,嘈杂人声里,她一句抱歉、他一句没关系,俩人背道而驰,顷刻就要失散于人海茫茫中。 实验室的学生教过他用微信摇一摇,本着小概率事件必然发生只是早晚的定律,他试了一试,俩人隔着几十米的距离遥遥相望。 向来缘起,不过雪夜红墙一枝梅,灯火阑珊入梦来。 只一次,他问她当时为什么停下脚步回头摇一摇,她表情似乎有点错愕,转而嬉皮笑脸地答:“金发碧眼、膀大腰圆的帅哥看倦了,还是对玉树临风、清瘦俊逸的国产帅哥情有独钟。恭喜你徐教授,你天生的好皮相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 自欺欺人的感觉就像是赤足立于冰面上,走或停,容不得半点差错,只一步,便会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