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瞧出她的不解和提防,便又开口说道:“我曾看到过那些拿着步枪的侵略者,把手无缚鸡之力的村民聚集到河沟边打死,鲜血染红整条大河。我还看到过他们把那些还不会走路的小娃娃串在一根木杆上,边听着还没死透的孩子们哭喊,边大声炫耀,那种没有人性的狂笑会传遍整座山谷,惊得飞鸟四散。正因为看到了太多的死亡,所以我才会因为你的复生而感到开心,比起修炼成人的妖怪,我认为人类自己才是更可怕的那一个,所以我并不怕你。” 听到这些,歪坐在一旁看了全过程的南山,不由得想起刚才九玥问过自己的那些问题。 这么多年,他自诩从来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虽称不上功德圆满,但也算为民除害。 可今天他突然发觉,自己好像错了。 长久以来,他一直都是站在人类的角度去看待整个世界,并把所有能够威胁到人类生存的物种,全部自动归类为‘有害’、‘邪恶’的,理应就是该被消灭的那个。 却从来没想过,其实对于世间来讲,可能最大的‘有害’物种就是人类本身也说不定。 这个道理就连没怎么上过学的太爷爷都知道,而他却一直拎不清,还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这么多年的悟道算是喂狗了。 火堆前,南北眼神诚恳,一双乌黑锃亮的眸子直视着小九玥的赤瞳,在那里面,女孩看到了希望与不甘。 为什么会有不甘,归根到底,谁又会甘心看着侵略者在自己国家的土地上作威作福,肆意妄为的残害同胞呢? 小九玥猜他这样的人,大概是有着一颗奔赴前线的赤诚之心吧。 “在这个战火连天的年代,没了法治的束缚,你还能保持一颗善心已是不易。你刚刚不是说家中还有妻儿等你寻吃食回去吗?倘若你真去了战场,那她们又该何去何从?” “你怎么会知道……”南北震惊,明明他什么都没说,但面前的女孩却将他的想法看得这么透彻。 小九玥没理他,而是继续自顾自的说道:“你救了我,作为报答,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任何愿望,包括离开这里,去到没有战火的地方,过穿金戴银的生活,只要你开口。” 不管她的妖法有多强大,被人类伤得有多狠。 总归来说,到底还是个稚嫩的小娃娃,前脚刚说完要严防死守,不听不信。后脚就又感同身受,想要帮他一把。 已经身为愿望之主的她,头一回想要主动诱导眼前的男人许下愿望,这样他们一家便都能活下去。 这是小九玥第二次对人类动恻隐之心。 第一次,她输得彻底,险些把命赔进去。 这一次,是她给人类这个物种的最后机会,也是给她自己的最后机会。 “这样啊……”男人窘迫地摸了摸鼻子,似乎是被她开出的条件所吸引了,在认真思考。 没人能够抵抗得住这样的诱惑,尤其是在这种人人自危的时代,再伟大的抱负,也会被‘利己’二字所冲淡,没有例外。 这边,小九玥胸有成竹,擅自对人性下了定论。 可等了半天,男人给她的答复,却压根儿不是预想中的说辞。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今夜我之所以会留下来,只是单纯出于想要救人的目的,并不是图什么回报。况且家国不稳,我身为这个国家的儿女,又怎会独自苟活呢?如果非要说我有什么愿望的话,那我希望的是国泰民安,人人都能吃上饱饭。” 小九玥被他这番话弄得有些懵,难道说,他是打算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许愿机会? “那你的妻儿呢?你就不怕她们也会同样沦为那些侵略者的刀下之魂吗?”她不甘心地追问着。 因为从古至今,都没人会选择舍安逸而求大义。 她不信这人世间,真会有如此无私之人。 “你别说,这个我是真的怕。可如果人人都只顾小家,而弃大家不管不顾,又有谁会上前线以血肉之躯阻挡侵略者呢?这话,还是我家那婆娘和我在炕头上讲的呢。” 提到自己的老婆,男人黝黑的面庞竟也浮现出一抹红晕。 这些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敲在小九玥的心上,令她印象深刻。直到如今,她的心里依旧还有回响,久久不息。 见男人如此执着,小九玥也不再多言。 这时一阵钻心的刺痛令男人不免皱眉,抽了口冷气。 看到他缩膀的动作,小九玥这才注意到男人身上连一件御寒的衣服都没有,那健壮黝黑的胳膊都已经被冻得通红。 而他的双脚一直扎在雪里,脚趾早就开始发紫开裂,露出皮下粉红的嫩肉。 男人注意到了小九玥的目光,又将脚往雪里扎了扎。 看不见,就不会担心。 他以前受伤,都是这样瞒着媳妇的。 可小九玥似乎并不同意他这种做法,她来到男人面前慢慢蹲下,直接用妖法把他脚上的雪化开。 男人的脚上的伤口因为碰到了雪,已经开始出血。 “忍着点。” 小九玥温声对男人叮嘱,随后直接双手覆上他的脚背,指间的缝隙开始发出隐隐红光,南北顿时觉得身体里好似多了一股暖流在游走,就算没穿棉衣,他竟也不觉得冷了!而且冻伤的疼痛也随之减轻不少! 等到红光散尽时,南山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双脚已经恢复如初,就连伤痕也都不见了! “哇,你这招也太厉害了吧!”男人边低头看脚边感叹。 治疗完男人的冻伤,小九玥并没打算离开,她站在男人面前,转而又托起他的空闲的手,并直接用指甲划破他的指尖,随后她又割开自己的指尖。 将两人的手划破,两滴精血从他们的手上缓慢升到空中,渐渐融在一起,变成了一条通透璀璨的雪花红宝石项链,落进男人手中。 “这又是?”男人瞪大双眼,看看手里的项链,又看看小九玥,看看项链,又看看小九玥。 “这是血契,是我自愿与你缔结的契约。你我与雪相识,与雪结缘,今日我欠你一个愿望,来日无论多久,就算历经几百年,只要你拿着这条项链来这片森林找我,我就会现身兑现今日承诺,包括你的后人也可以。” “哦豁?你要这么说,那我也不推脱,这项链便收下了!谢谢你喽!”男人脸上虽有震惊,但很快就被满眼欢喜所替代。 “恩公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小九玥问。 “什么恩公不恩公的,叫我南北就行,东南西北的南北。” “南,北……好,我记下了。”小九玥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把这个名字熟记于心后,便化作一阵风消失在了南北面前。 “对了,聊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的名……”这边等到南北再抬头时,发现女孩早已没了踪影,只剩被她卷起的几片雪花落进火中。 而她的名字,直到南北死在战场的那天也都不知道。 “跑这么快?早知道就先问名字了。” 有些失落的南北低下头,手指不断摩擦着那红色的项链坠子,就像在呵护心爱的宝贝一样,直到红宝石折射出夺目的光芒,这才满意地将它带到脖子上,塞进打满补丁的坎肩里。 倒不是因为它里面存在的契约,而是他觉得,这是一份礼物,一份付出好心后的赠礼,是他一生之中经历的奇遇,值得永久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