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群人围着龙清羽忙碌的时候，太后就一直坐在那儿目不转睛的看着。　　 两个暗卫站在她身侧，戒备不已。他们虽然得了皇上的命令，不准龙清羽杀太后，却也在防着太后暴起伤害其他人。　　 太后也不乱动，就坐那儿，稍稍伸长脖子，盯着榻上陷入安静沉睡的龙清羽。　　 太医给开了方子，随后被皇上吩咐，带人亲自煎药去了。　　 太医一走，屋里就没了外人。太后望着龙清羽，怔怔的轻声说：“真像啊，长得可真像先皇……”　　 她目光发直，神情哀婉，似乎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之中，叹气的同时又轻轻笑了。　　 皇后听了心里很不舒服。先皇体弱多病，还不到四十岁就病逝了。尤其是现在龙清羽正生着病，她可不希望儿子有哪儿像先皇。　　 屋里静默了片刻。　　 皇上开口：“母后，朕送您出去吧。”　　 他声音很平静冷淡，并没有多少感情。　　 皇后恨不得他们赶快出去，不要打扰龙清羽休息。　　 但太后却拒绝了，坐定，不挪窝，满不在乎的说：“已到了这个地步，索性说个清楚吧。”　　 这正是皇上所求的。　　 皇上沉吟片刻，答应了，却是抬眸看了两个暗卫一眼，示意他们留心。二人轻轻颔首。　　 太后垂着眼，如同雕塑般坐了好一会儿，似乎终于做出决定，才开口说：　　 “我们做个交易。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便把前因后果全告诉你，不然……”　　 她轻轻咳了起来，拿帕子掩住了嘴。　　 咳完之后，帕子上满是暗红的血。　　 皇上眼瞳微眯，终究什么也没说。皇后也没说话，在榻边静静看着他们。　　 皇上声音微冷的问：“什么交易，你想要什么？”　　 她哪儿来的脸提交易！　　 现在太后手中有两个筹码，一是无人知道的秘事，二是尚未露面的陈锦刀。　　 皇上猜不到她想要什么，隐约觉得她贪得无厌。　　 太后叹了口气，说：“我想要，死后，能与先帝合葬一处……”　　 她满眼都是期盼，竟然是认真的。　　 可这要求，着实出乎皇帝皇后的意料。　　 皇上还没决断，皇后轻轻摇头：“不可……”　　 同样为女子，同样是皇后，她为正牌柔妃痛心——　　 柔妃悄无声息地被人冒充，若不是龙清羽多年装傻，都没人知道她的冤屈。而那冒牌货在死后，还想霸占她的夫君，等于是约了来生……　　 这怎么能忍！　　 皇后心底觉得，太后这个欺世盗名的骗子是不配爱先帝的。她甚至怀疑，先帝之死，太后脱不了干系！　　 皇上思考之后，回答：“此事不能答应，你有别的要求吗？”　　 太后幽幽一笑，有些失落，摇摇头：“没了。”　　 可她的笑容随后便多了几分诡异的味道，轻飘飘的说：“没事，南疆多的是巫术，下辈子，我还可以找到他……”　　 皇上暗暗皱紧眉头。　　 南疆是个神秘之地，巫、毒、蛊，横行无忌。很是麻烦，必须提防着他们用邪术害人。　　 太后凝神想了片刻，有种心灰意冷的苍老感：“罢了，过去的事，告诉你们也无妨……”　　 虽然皇帝没同意太后与先帝合葬，但她还是将很多事告诉他们了，几乎是有问必答。　　 听完她的讲述，皇帝皇后心中许多疑问，豁然开朗——　　 太后原本是柔妃宫中的侍女，混进宫里接近她，每天观察她，在她的饮食中下慢性毒。三年之后，柔妃身体很虚弱，太后的易容也毫无破绽了，便取代了她。　　 而她原本的侍女身份“失足坠湖”，趁机将柔妃的尸体运出宫，安葬在玉泉山墓林。　　 这三年中，柔妃被封为了皇后，与先皇感情深厚。先皇有先天不足之症，后宫空虚；上头又没有老太后。宫里人不算多，正好给了南疆女子顶替柔妃的机会。　　 她本是南疆圣女，潜入宫廷自然是为了自己的部落。南疆野心勃勃，想要取代大梁王朝，希望她能生下和先皇的孩子，等孩子成了太子，这样天下就神不知鬼不觉到了南疆手中。　　 可惜先皇身体虚弱，于某事力有不逮，她根本不可能生下他的孩子。而且相处久了，她爱上了这位病弱俊美、洵洵儒雅的帝王，充满怜惜。她不愿意再和陈锦刀相处，用尽了办法骗他，才让他回南疆去。　　 和先皇在一起的时候，太后心里每一天都充满矛盾与痛苦。他那么爱她，她也沉浸其中，假装被他爱着。有时候装得久了，她会忘记自己原来的身份，假装不知道先皇爱的其实只是柔妃……　　 但她毕竟是南疆人，做过一些错事，伤害过先皇的子孙。　　 她不奢求皇上原谅，等她死了，会自己和先皇说的。　　 ……　　 皇帝和皇后听完之后，心情复杂。只能说，以有心算计无心，着实可怕。　　 而高明的易容术，的确无迹可寻。　　 如果不是因为太后对先皇动了情，不愿意伤害他，后果不堪设想……　　 皇上想到这里，惊出一身冷汗。他自然不会放过此人。　　 太后年轻时为了做事，接触过许多毒素，长期积累下来，虽然表面看不出来，其实却损害了身体。更主要的是她已经丧失了生活的希望，觉得深宫日子无聊，只想早点解脱。　　 皇上最想知道的，其实是自己的身世。　　 太后也没瞒他，说他是柔妃的孩子。柔妃正是因为生产，身体虚弱，所以给她下慢性毒也无人察觉。　　 在皇上一岁多的时候，现在的太后取代了柔妃。那时候他年纪太小，所以根本没有印象，也不可能发现异样。　　 这些疑惑解决了之后，皇帝最关心的，便是陈锦刀。　　 此人性格乖张邪肆，心狠手辣，偏偏武功高强。　　 太后说他们早已反目成仇。以陈锦刀的浪子性格，这么多年来绝对左拥右抱。她也爱上了别的男人，年幼无知的时光已经过去，他们之间早没有丝毫旧情可言了。　　 皇帝对这样的说法不置可否，太后的话也不可尽信。他其实只想知道陈锦刀的弱点和意图。　　 太后冷笑。如果她和陈锦刀关系还好，那么他一定会做当皇帝的美梦；可他们多年未曾联系，前段时间重新通讯，他说是来杀她的。　　 讲到这里的时候，太后想起什么，再次强调：“火不是我放的。他的人手，应该已经到了京城。”　　 南疆有许多奇虫，大梁人估计都没听过，自然也不可能防备。　　 以前她曾经养过一段时间的蜂，既能做追踪之用，又能酿花蜜，一举多得。但后来先皇过世，她渐渐觉得活着无聊，就不养了。　　 恐怕清王妃是遭了陈锦刀手下的毒手……　　 皇上转眸看着榻上的龙清羽，眉头紧拧，愁肠百结，只觉得这个儿子实在倒霉。明明天资聪颖，却不得不装疯卖傻，忍辱负重多年，却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命途多舛，让人怜惜与心疼。　　 皇上问完太后之后，便派人送她回长寿宫，叫她安心休养，其实便是囚禁。再派暗卫盯着，以防她有什么异动。　　 太后现在心灰意冷，连作恶都懒得作，但万一她不懒了呢。　　 送走了太后，皇上和皇后都坐在龙清羽的榻前，默默无言。　　 皇后有一些话想问，却没有直言，只是无声的哭泣，眼泪大颗的落下，伤心欲绝。再用哀伤含泪的眼睛瞪着皇上。　　 皇上头皮发麻，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保证：“朕一定好好待小七，绝不让他再受半分委屈！”　　 皇上也后悔早上追问装傻之事，对龙清羽太凶了。后来又拦着他不让杀太后，伤了他的心。唉，难。　　 为了儿子，皇后还愿意和皇上好好说话，压低声音：　　 “小七现在这样，可以说全是心病。谁能想到他对林家女动了情，火灾查清楚了吗，若是她真的没了，往后……怎么办？”　　 “还没查清楚，京兆尹和大理寺都忙着昨夜小七遇刺的事呢。”皇上叹了口气，他也不知道往后小七怎么办。　　 提到刺杀，皇后眼泪更凶了：“到底是谁，这么盼着小七倒霉？昨天要不是王妃相救……”　　 她哽咽，说不下去了。　　 皇上眉头紧拧。　　 龙清羽指认凶手是睿王，却没有证据。睿王现在还跪在御书房那儿呢。　　 皇上突然开口：“几个儿子的心思，朕其实，心里都清楚……”　　 只有小七，他看不懂，到底想要什么。　　 或许没必要着急，毕竟小七太年轻，只有十七岁。路还长。　　 皇上起身出去，在外面叮嘱了全喜公公几句，叫他去御书房看看睿王有没有好好跪着。　　 皇上打算回头给全喜一个重赏，要不是全喜身上备着他自己的救心丸，及时救了龙清羽，现在的结果恐怕不好说……　　 皇上再进屋，加快了脚步。　　 龙清羽似乎做了梦，睡得很不老实，手脚乱动，说起了胡话，不断的叫着“娘子”。　　 不知他做了什么梦，渐渐的露出了微笑，泛着情窦初开的少年的羞涩与甜蜜；时而又有些紧张担心，“娘子，你怀孕了，不玩秋千了……”　　 皇后拿帕子掩住口鼻，悲从心来。　　 皇上快速的眨了几下眼，眨去了眼泪，心却酸得发疼。　　 “去派人，把小七的贴身心腹叫进宫来。”皇上吩咐人去找方明空，怕其他人伺候得不妥帖。　　 ……　　 此时。　　 方明空坐在火场废墟对面的阴影下，拧着眉头盯着废墟。身边是京兆尹的官差和他的手下。　　 差事出了这么大的篓子，他的手下个个战战兢兢，还有人刚才要自尽，被方明空拦了下来。　　 他怕王爷接下来还要用到大量人手，不能无缘无故折损。　　 他们回想了今天的每一个细节，甚至把王妃叫他们喝茶时的每句话都复述出来了。　　 却还是想不明白，屋子里被烧成灰的到底是谁？林秋玉又去了哪儿？　　 是林秋玉趁乱带走了王妃吗？反正与她脱不了干系。　　 方明空转头看到，巷口转角处，有人探头探脑的观察他们，立刻起身。　　 那人见状，果然立刻缩回脑袋。　　 方明空的手下现在都很警惕，察觉有异，立刻追了上去。但已经不见对方的踪迹。　　 方明空：“不必追了，小心些……纵火的凶手，必然还在京城里。”　　 他忧心忡忡，现在他最担心的事之一，是如果王妃并没有被烧，但又在别的地方遇到了凶手，都没人知道她到底在哪，自然也无法救援；　　 其次就是王爷以为王妃已经死了，伤心欲绝，说不定万念俱灰，还不知道现在在宫里怎么样了……　　 马车声响起，宫里的太监过来，请方明空进宫去照顾龙清羽。却因为人多眼杂，无法说明详情，只说去了就知道了。　　 方明空心急如焚，赶紧进宫。　　 他的手下围拢在一起，商议到底该怎么办。　　 ……　　 京城深处。　　 苏灯果听绛香说了有人纵火的事，万分吃惊。　　 她这回运气实在逆天，当时若是再走得晚点，便会碰到那群人，多半要毙命当场。　　 但现在可能所有人都以为她化成灰了？　　 她有那个计划的时候，其实是灵光一闪，根本没有细想，当时心里还有一股怨气。　　 龙清羽不是觉得会连累她、要送她走吗，那她就走，走得彻底一点，让他永远找不到。　　 可现在事情真的发生了，绛香也去宫里看过了，又回来告诉她全程，她后悔了。　　 他一定伤心欲绝，心碎成灰，才会栽下台阶。那其实是情绪过激之下的心肌梗死。　　 她很担心他，完全无法想象他现在的惨状。　　 她想尽快告诉他，她没有死，还活着，求他不要再伤心了。　　 绛香也觉得，还是尽快说清楚比较好。　　 其实她现在也够惨的，昨夜受了重伤，根本没有好好休养多久，就东跑西跑。　　 现在肩膀的伤口肿得像馒头一样，似乎感染了，让她发起了烧。　　 可苏灯果毕竟还活着，只要还有一口气，她就要去见他。　　 但现在的问题是，那几个江湖人还在京城居民区游荡，他们并没有完全隐藏踪迹，似乎还在寻找什么。　　 可能也反应过来了，纵火的时候没遭遇任何抵抗，太过轻易。所以现在在找她。　　 而且刚才逃命太匆忙，那辆马车本来就破旧，现在几乎散架了。　　 苏灯果打算先躲一会儿，叫林秋玉去再买一辆新车，然后她赶快进宫找龙清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