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伏城那么敏锐一个人,应该早就从我的只言片语中发现了端倪,一直忍着没问我,这会子终于是忍不住了。 我看了他一眼,有些心虚,却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是谁呢?”柳伏城揣测道,“应该是我家族的人吧,否则你不至于难以启齿。” “是你小叔。”我终究还是选择坦白,“他来找过我几次,带着某些目的,压迫感十足,却又从来没有对我有实质性的伤害,我看不透这个人,很是忌惮他。” 柳伏城释然一笑:“是他啊。” 之后,便再也没有深问半个字,倒是把我弄得不上不下的,总觉得柳伏城这态度有些奇怪,踌躇了半天才问道:“他怎么了?” 柳伏城说道:“小白,你记住,无论到什么时候,处于怎样的境地,只要是面对柳昆仑,你只有一个‘不’字,果断拒绝他的所有要求便对了。” “那这次呢?”我问,“田心楠的事情与他有关吗?” 柳伏城沉吟一声道:“按道理来说是没有关系的,大部分是他的洞察力更加灵敏一些,先于我们察觉到了这一切,我倒是觉得这件事情,他是在帮你。” 是啊,如果没有风铃娃娃中的女娃娃及时的凝聚了田心楠的魂魄,迎接她的,便是灰飞烟灭吧? 但我想,花娘是不可能看着那种情况发生的,没有柳昆仑,还会有别人,柳昆仑也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这些都不重要了。”我说道,“田心楠的事情,也算是尘埃落定了,我更担心的是地坤那边。” “尘埃落定?”柳伏城摇头,“一切才刚刚开始罢了。” 我一愣,但随即便明白过来,对于田心楠来说,整件事情犹如一场噩梦,梦醒之后,睁开眼睛,面对她的是更为复杂的生存环境。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柳伏城,既然田心楠的魂魄填补了产妇的肉身,那么,产妇醒来,她的记忆,到底是她自己原本的,还是田心楠的?” “这就是我不让你现在过多干预这件事情的根本原因。”柳伏城说道,“目前没有人能确定,醒来的会是谁的人格,或许是产妇的,或许是田心楠的,亦或是相互交错的,每一种人格都会直接影响接下来七年的所有事情发展。” “小白,七年,我们别在一开始便沉不住气,懂吗?” 我立刻点头:“懂,我可以等,等到她的人格完全显露并稳定下来,但柳伏城,我还是想问,如果主宰这具躯体的是田心楠的人格,会怎样?我又该怎么做?” “小白,别抱希望。”柳伏城意味深长道,“即便醒来的是单一的田心楠的人格,你认为花娘会让她保留以前的记忆吗?” “不会的,她会人为干预。”我恍然大悟,“难道,一切真的没有回头的那一天了吗?” 柳伏城还想说什么安慰我,脚下猛踩刹车,一个人影迅速的朝着车子这边跑过来,很快便凑到车窗前,对柳伏城说道:“小九爷,不好了,五小姐那边闹起来了。” “五姐闹什么?”柳伏城问道。 “江城大河和钱江交界处,抓到了一个人,老奴只听五小姐闹着好像要保那人,都快对老爷子以死相逼了。”那人说道,“五小姐又被关了起来,老爷子亲自去交界处跟钱江那边交涉了。” 我和柳伏城顿时脸色一变,心下明白,坏了,地坤被抓了。 柳伏城立刻踩了油门,一路直朝着江城大河而去,那时候天本来就黑了,上了江城大桥的时候,就能感受到浓重的湿气。 “有人通风报信。”柳伏城果断道,“之前我联系地坤,一切稳稳妥妥,突生变故,一定是有人趁着我忙别的事情,对地坤下手了。” “柳昆仑?”那天晚上知道我和柳伏城行动的,目前我只能想到柳昆仑,“他到底想干什么?你们这一脉依附于江城大河,他这样做,不是自掘坟墓?” 柳伏城摇头,下颌骨的线条绷得很紧,很明显他怒了。 我们本打算让地坤挑起江城与钱江双方的斗争,却没想到,一切被扼杀在了摇篮里,这样下去,地坤会出事,地若嫁给柳泗尧的事情,恐怕也会变成板上钉钉。 一切本来都算计的好好的,却在关键时刻被人揭穿,所有的计划都被打破,怎样收拾残局,更是一件让人伤透脑筋的事情。 车子刚下了江城大桥,一群人围了上来,逼迫车子停了下来,柳镇海站在车头,盯着车里面的柳伏城和我。 有人上前来敲车窗,说道:“小九爷,大爷来接您去见老爷子。” “小白,你怕吗?”柳伏城问我。 “我不怕。”我不明白柳伏城为什么要这样问,既然带我过来了,就是打算让我陪着他面对这一切的。 我很高兴柳伏城没有半路上将我丢下,让我自己回去,不要参与这件事情,以此保命。 他的转变足可以说明,他看到了我修炼水准的变化,觉得我可以陪着他独当一面了,这让我很高兴。 我跟着柳伏城下车,柳伏城伸手,紧紧地抓着我的手,带着我一起走向柳镇海。 柳镇海一直盯着柳伏城,等到我们走近了,才开口道:“老九,你这次玩儿的也太大了,今夜老爷子那边那关可能很难过,待会你得小心着点。” 柳伏城嗤笑道:“什么叫我玩儿的太大了,比起大哥你来,我自愧不如。” “少贫嘴,老爷子正等着审你,快过去吧。”柳镇海说道,“老九,要懂得取舍。” 柳镇海这话说的可真有意思,取什么?取柳万山的信任。舍什么?舍弃地坤以及地若的幸福。 但他柳镇海忽视了一点,柳伏城不是从小被吓大的。 等柳伏城握着我的手走过去的时候,就看到交界区域,两拨人正安静的守着,柳万山坐在特地搬过来的太师椅上,手中拄着拐杖,面色凝重。 他的身后,站着一拨人,有族内各大长老,以及柳建汀他们,一个个脸色都很不好。 对面,一群人簇拥着一个年轻男人站着,男人身穿青灰色长袍,面若冠玉,眉宇之间却含着一股英气,我打量他的时候,他也刚好看向我,眼神里带着一股探视。 这应该就是柳泗尧了,排除他的身份背景,单看这个人,还是觉得很不错的。 而这两拨人的中间,地坤被五花大绑的困在地上,很是狼狈。 柳伏城走过去,冲柳泗尧点点头,然后转向柳万山,直接说道:“放了地坤,这件事情与他无关,他是被逼的。” 柳万山阴沉着脸,质问柳伏城:“他是被逼的?谁逼他?” “我。”柳伏城说道,“是我逼他过来的。” “一人做事一人当,小爷我不需要别人插手。”地坤叫嚣了起来,“是我看上了这块公共区域,想要立身于内,却没想到捅了大篓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的话音落下,柳万山却冲着柳伏城说道:“这是你的人。” 是陈述句,而不是问句。 柳伏城承认:“对,他是我的人,这段时间他的所作所为,全是我指使他干的,他是无辜的,放他走,我来谈判。” “为什么?”柳万山痛心疾首道,“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全都要跟我作对?天底下何其多的安身立命之处,为什么偏偏让他来这里折腾?你们不看着我这一把老骨头被挫骨扬灰,你们心里都不踏实,是不是?” 柳伏城没有说话,倔强的看着柳万山,柳万山很不喜欢他这种态度,指着地坤说道:“既然你自己承认他是受你指使才入侵这块公共区域,该怎么处置,你自己看着办。” “我说了,一切是受我指使,跟他无关。”柳伏城说着,转身看向柳泗尧,说道,“公共区域属于我们两族共同的领土,我擅作主张,没有上门拜访你们,征求你们的同意,是我的不是,你们想要怎样的赔偿,可以跟我提,能满足的,一定竭尽所能。” 柳泗尧笑了起来:“小九爷一时疏忽,怎能当真?既然是公共领域,小九爷便也有权利让自己的人进入小住,只要没有危害双方利益,我倒是没有追究的道理了,更何况,我们两家很快便是一家人了,自家人分什么你我?” 这个柳泗尧是个聪明人,将事情闹大,对他来说得不偿失,如今在他的眼里,迎娶地若是关键。 “那还请兄台高抬贵手,先放了地坤。”柳伏城说着,伸手便要去替地坤松绑。 柳万山低喝一声:“老九,你敢!” 柳伏城松开我去解地坤的束缚的时候,我只感觉一道阴风窜过,紧接着脖子一紧,双脚被拖着直往前,紧接着,一只手扼住了我的后脖颈,柳万山的声音响起:“信不信我手上一用力,立刻捏碎她?” 柳伏城顿时黑了脸,双手立刻握成了拳头,咬着牙盯着柳万山,父子俩争锋相对,谁都想将对方压下去。 慢慢的,柳伏城的拳头松开,手上真气一挥,地坤身上的束缚尽数落地,松开了地坤。 他的这番举动,是对柳万山赤裸裸的挑衅,柳万山捏着我后脖颈的手,力气立刻加重,我忍着剧痛没有出声,只是几乎要将嘴唇咬出血。 “老九,别犯糊涂,赶紧跟爹服个软认个错,都是自家人,爹不会真的怪你的。”柳镇海适时的打圆场,“毕竟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你的错……” “闭嘴!”柳伏城怒目瞪向柳镇海,控诉道,“谁都可以来劝我,唯独你不行,柳镇海,你别忘了,五姐到底是在为谁抵过?” 他说着,转而看向柳万山,不管不顾的斥责道:“你只有这点能耐吗?除了不停地利用身边人,逼迫子女,为你做这做那,你还会什么? 柳万山,为了成全你的野心,到底还要牺牲多少无辜的生命?你的心里难道真的就没有一点愧疚吗? 对我娘,对二娘,对地若以及对我,面对我们的时候,你的内心,真的就一点波澜都没有吗?” 柳万山扭着我后脖颈的手在微微的颤抖,很显然,柳伏城的这些话,深深的戳中了他的内心。 我心中担忧,但今天的柳伏城却让我有一种破釜沉舟的感觉,如果今天柳万山做的太过,我相信,这一次可能会是柳伏城彻底与他决裂的一个风水岭。 我不知道事情这样发展下去会怎样,却隐隐的能感觉到有什么在悄然变化着。 柳伏城,变了。 柳镇海爆喝一声:“老九,你不想活了!” “你给我闭嘴!”柳伏城赤红的眼睛盯向柳镇海,像是恨不得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柳镇海,你曾经对我的亏欠,一辈子都赎不完……” “老九,闭嘴!”柳万山打断了柳伏城的话,训斥道,“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难道你都不懂了吗?” “呵!”柳伏城讽刺的一笑,“不过区区两千余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吗?要不要我做点什么,让你,让你们……” 柳伏城的手指向柳万山、柳镇海,最后甚至指向了柳泗尧,说道,“甚至是你,让你们都重温一下当年的一切,让你们好好清醒一下,到底是谁,保住了你们如今的一切!” 柳泗尧拧起了眉头,柳镇海一脸懵逼,我的余光瞄向柳万山,能够感受到他前所未有的愠怒。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都停止了一般,所有人大眼瞪小眼。 柳伏城的话,绝大部分人,包括我,都是听不懂的,但他这些话,也不是说给我们听的。 就在所有人都等着柳万山暴怒,教训柳伏城的时候,一道身影忽然闯了过来,一把薅住了地坤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地坤低呼一声:“地若?” 地若拉着他靠近柳伏城,然后转身四周看了一圈,忽然拍了拍手,响亮的巴掌声在这剑拔弩张的氛围中,显得尤为突兀。 巴掌声落,地若说道:“此情此景,何其熟悉啊,老九,不被宠的孩子,永远是要不到糖的,你这是希冀什么呢?” 她说着,转身又朝着柳泗尧走去,大大方方的站在了柳泗尧的面前,问道:“听说你想娶我?” 柳泗尧显然是没想到地若会这样问他,但仍然点了头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怎么办,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打算一辈子跟着他,为他生儿育女,洗手作羹汤。”地若靠近柳泗尧,邪肆的说道,“娶了我,难道不怕你头上长出一片大草原来吗?” 柳泗尧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这种羞辱,是他始料未及的,我甚至能听到他握拳的时候,骨节爆动的声音。 今晚的柳伏城和地若,就像是说好了一般,存心想要给柳万山添堵,得罪了家里人不说,就连钱江那边都毫不犹豫的一并羞辱光了,这两个人哪来的底气,就不怕被短了后路,柳万山痛下杀手吗? 但柳万山捏着我后脖颈的手,虽然用力,却始终没能捏的下去,直接拗断我的脖子,这就说明,他还有顾虑。 他的顾虑,就是柳伏城和地若的底气。 在柳万山九哥子女之中,除去二房那三个子女以及柳文亭之外,剩下的这些之中,柳伏城和地若都曾经背离家族,承受了常人所没有承受的痛苦。 一个被封印两千余年,一个走火入魔,差点灰飞烟灭,也都是今年才刚刚回归家族,从地若和柳伏城多次质问柳万山是否愧疚的言辞之中,不难揣测,当年他俩人落难,其实都与柳万山有关。 之所以当着柳泗尧的面,都毫不在乎的羞辱,一是因为这个烂摊子,最终还得柳万山去收拾,另一个就是,钱江在江城大河的下游,上游不保,下游也很难苟命吧? 我这边正想着,那边,柳伏城几步上前,拉着我的手,作势要将我带离,他盯着柳万山的目光是那样的坚定,不卑不亢,即便我不知道自己最终是否能够从柳万山手中逃脱,看着这样的柳伏城,心里面却也莫名的心安。 这一场角逐,柳万山的态度,将彻底改变整个家族的命运,甚至牵扯到钱江那边。 好一会儿,柳万山才张嘴说道:“老九,你果真想好了?” “想好了。”柳伏城说道,“两千年前,我的万岁生辰宴,便已经做出了抉择,不是吗?” 柳万山猛地捏紧了我的后脖颈,我只感觉一阵刺痛,但随即,他松开了手,将我推向了柳伏城:“好,很好!你们姐弟俩,很好!” 说完,他错过柳伏城和地若,朝着柳泗尧走去,我只听到他说:“有时间,请你爹过来一叙。” 柳泗尧双手抱拳说道:“好!” 说完,柳泗尧便带着自己的人手离开,柳万山一行,也瞬间消失在江城大河边,回去了。 我紧张的揪住了柳伏城的领口:“柳伏城,你这次是真的捅了马蜂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