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衣肯定有问题,木公主与大将军相爱至深,以身殉情是极有可能的。 只是这殉情的方式太诡异了,让人看不透。 我忍不住问道:“说了这么多,我还是没弄明白,几百年前的传说,跟木家村的事情,有啥关联呢?跟五彩衣又有什么联系呢?”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不对:“木家村,木公主?难道……” “对,曾经的那片沙场所在的位置,就是如今木家村那一片。”灰三娘说道,“当年,木公主的马车在那片沙场上消失,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情就此画上句号,木公主的传说也将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尘封,却没想到,一切,才刚刚开始。” “?” 我和灰永刚立刻竖起耳朵等着倾听下文,很明显,重点要来了。 “木公主为大将军殉情的传言在民间不胫而走,传到了邻国倭寇的耳朵里,对方气愤不过,再次发兵侵犯,没有了大将军,只能将副统领提拔上来,领兵抵抗,可谁知,这个副统领待在大将军身边多年,却只是个会纸上谈兵的假把式,领兵上千,却指挥的乱七八糟,眼看着就要败了,一面战旗迎风飘起,威风飒飒,将士们跟着那面凭空而起的战旗,分兵排阵,力挽狂澜,最终将倭寇赶出几十里,捍卫了家国。” “所有人都说,那是大将军的战魂在暗中相帮,但谁也没有真正见到大将军的战魂,只是那副统领在这场战争中,摔下马去,伤了脑子,从此痴痴傻傻,整日整日的坐在两国交界处,靠在界碑上,喃喃自语,说着所有人都听不懂的话。” “这个副统领有问题吧?”我猜测道,“当年大将军的弓箭被人做了手脚,那样贵重的兵器,一般人怕是接触不到,难道是副统领下的手?” “木公主的死让曾经宠爱她的父皇悲愤交加,痛下决心彻查陷害大将军的人,最终查出的结果,的确是副统领指使人干的。”灰三娘继续说道,“皇上雷霆震怒,命人收押了副统领全部的家人,并勒令人押送已经痴傻的副统领回朝受审,但奇怪的是,押送的人明明将副统领押上了囚车,经过战营的时候,人就会凭空消失,重新回到边疆界碑处,几次三番,押送他的人汇报上去,大国师亲自来边疆审查此事。” “大国师精通各种术法,在仔细查看了副统领的状况之后,下了结论。” “什么结论?”我和灰永刚异口同声的问道。 “大国师说,副统领有罪,有人不愿意饶过他,摄了他的魄,就让他留在界碑处,为木公主和大将军守一辈子的陵吧。”灰三娘说到这里,不禁叹息道,“不仅仅是副统领,包括他的九族在内,全都被流放边疆,在那边自给自足。” “往后很多年,王朝更替,边境线也在不停的更改,曾经的沙场,也渐渐的退化成平安地带,可唯一不变的是,副统领的后代,一代又一代的生活在那里,从未有人敢离开过。” “敢?”这个字用的很微妙啊,“从宋朝至今,都更新换代多少年了,副统领以及他的九族,难道还一直在受罚吗?” “一直。”灰三娘说着,瞄了一眼灰永刚,灰永刚立刻会意,赶紧去倒茶,灰三娘说渴了,就着水杯抿了几口,这才继续说道,“副统领当年痴傻的时候,刚刚二十五岁,被流放边疆之后,他九族之内,凡是年满二十五岁的男丁,都会在当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变得痴傻。” “一代又一代这样传下去,因为痴傻而难讨媳妇,他的整个家族的传人也越来越少,谁也逃不过这个魔咒,便有人想着,将自己刚出生的后代男丁送出去,在一个新的生活环境中生存。” “这倒是一个办法,毕竟祖上犯的错,也不该后辈世世代代跟着受罪啊。”我有些打抱不平道。 却没想到,一直娓娓说来,不惊不躁的灰三娘,一手拍在旁边的供桌上,震得刚才放上去的茶杯,一下子掉在地上,碎了一地,吓了我们一跳。 她虽然是单眼皮,眼睛却不小,一瞪起来,气势凌人,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慑人的气息,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她了,这女人的脾气怎么跟鞭炮似的,说炸就炸。 “你觉得他们无辜?你可怜他们?”灰三娘咄咄逼人道,“你怎么不可怜可怜你自己?” “又有谁来可怜可怜柳仙爷?” “什么?”我茫然的看着她,我们白家和柳伏城,曾经到底发生了什么? 灰三娘像是被气坏了一般,盯着我死死地看了好一会儿,才跌坐回太师椅里,自嘲的笑了笑,说道:“我跟你一个丫头片子置什么气,柳伏城自己都能咽下去的一口气,我替他抱什么不平?” “三娘,柳伏城曾经是我们白家的保家仙,对吗?”我终究还是问出了自己的猜想,“他带我去过玉龙山古墓,在那里,我继承了我们白家与他的契约关系,但他一没让我供奉,二……也没把自己当成是我的仙家,我始终不明白,我与他到底算得上是什么关系。” “你别来问我,他要是想跟你说,自己会亲口告诉你。”灰三娘大方承认道,“我虽然仰慕他多年,也知道他一路修炼过来有多不容易,但我们的交集真的太少了,要不然……要不然我怎么可能输给你这个黄毛丫头!” 我满头黑线,这个柳伏城怎么回事? 看起来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势,怎么这么多漂亮的小姐姐小妹妹都喜欢他? 我就不懂了,他有什么好? 不给他做新皮,一身的血,一周有四五天见不到他,见个面也是急匆匆的,现在想见都见不到了…… 我这边正胡思乱想着,那边,灰三娘却已经冷静了下来,言归正传:“没有人是真正无辜的,除非是该偿还的一切,他们偿还了。” “曾经的沙场,慢慢的形成了木家村,木家村全封闭管理,从不向外面透露半点家族秘密,一开始,他们为了救自己的后代,生了男孩就送出去,让别人帮着抚养,可是最终发现,凡是送出去的男孩,二十五岁之前不回到木家村,就会全部离奇死去,而回来的,也会变成傻子。” “更可怕的是,他们的后代也遵循着这样的规律,而嫁出去的女孩,如果生了儿子,也得送回来,这是一个诅咒,只要是沾染上木家村人的一点血脉,就永远甩不掉这个魔咒。” “就没人想着找人看看吗?”我已经完全被她的话带进去了,下意识的问道。 “找了啊。”灰三娘指了指灰永刚,说道,“这小子不是差点死在了木家村?你问问当年我把他救回来的时候,他成什么鬼样子了?” 灰永刚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道:“我在木家村的那段时间,整整胖了有四十斤,每天像是有吃不完的饭,睡不完的觉,一个人的生活需求量,抵得过别人好几个。” “为什么呢?”我问。 “因为我身上的确是压着好几个人的魂魄。”灰永刚说道,“幸亏我年轻气盛,身体好,又长年修炼,才顶得住,一般人早就没用了。” “几个人的魂魄?”我惊住了,“哪里来的魂魄?你当时不是已经有点修炼道行了吗?怎么会看不出来?” “他看出个屁。”灰三娘一点情面不给灰永刚,“跟着那个木禾堇,把他快活的乐不思蜀了,却不知道那丫头根本不是什么善茬,第一次他帮人家迁坟的时候,精气就被吸了一大半,他当时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切!” 灰永刚满脸通红,嗔怪道:“三娘,好歹我也是你的弟马,你给我留点情面行吗?你这样说我,自己脸上也没光不是?” “老娘有的是本事,你自己不用功,只会被别人笑话,谁还敢笑话我不成?我点了他家鸡窝!”灰三娘满不在乎的说着,转而又看向我说道,“这家伙办完了木家村的第一件事情之后,完全着了魔,然后围着木家村不停地给别人看事,一连看了好几家,人家全都是让他迁坟的,哪里来的那么多坟刚好要他迁?” “这事灰大哥之前跟我说了,我也觉得奇怪。”我附和道,“现在看来,那些坟,应该都是跟木家村有关的。” “当然有关。”灰三娘说道,“那些都是隐姓埋名从木家村走出去,自己或者后代男丁二十五岁没回木家村,死在外面的。” “即使是死在外面了,魂魄还是得回木家村,但这些魂魄不可能自己跑回来,得有人带他们回来,永刚不是第一个,却成了最后一个……” 灰三娘话音落下,不单单是我,就连灰永刚都懵了:“三娘,你既然知道这么多,为什么每次我向你提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你都不愿跟我多说一个字?” “跟你说有什么用?”灰三娘反问道,“你又不是能解决问题的人。” “我不能解决问题,当年她们缠上我做什么?”灰永刚愤愤不平道。 “缠上你让你去做垫背的,你自己心里没点数?”灰三娘恨铁不成钢道,“平时看你也挺机灵稳重的,一提到那个木禾堇,你就整个人双商下线,跟个白痴似的。” “别。”灰永刚伸手阻止,“可别说白痴这个词了,一提到这个词,我就后背心发凉。” 副统领的后代,男丁全是白痴。 我想了想,问道:“三娘你既然将这些事情全都已经查清楚了,那一定知道,这些事情的始作俑者以及解决的法门,对吗?” “始作俑者肯定是木公主,这一点毋庸置疑。”灰三娘严肃起来了,“并且我经过多方打听,查了很多正史野史,几乎是把木公主整个家族全都翻了一遍,最终差不多可以确定,木公主当年的死,跟五彩衣有关。” “为什么这么说?”我问。 “因为当年那个为木公主做嫁衣的绣娘,姓白。”灰三娘一字一句道,‘姓白’两个字咬的特别重。 这两个字也瞬间击中了我,我喃喃的重复了一下:“姓白,你的意思是,这个绣娘是白家人?” “按照辈分来算,算是你姨母那一脉的老祖宗。”灰三娘认真道,“这人叫做白溪,以杰出的绣艺闻名,却鲜少有人知道,她的纸扎技艺更是出神入化,当年大将军出事之后,尸骨全无,木公主是派了亲信去找的,却只找到了他们的定情信物,之后很快这个叫做白溪的绣娘便入了宫,从她入宫到出宫,整个过程就只接触过木公主一个人,等到木公主出嫁之后,这个白溪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几乎是屏着呼吸听灰三娘说完这些事情的,等她说完,我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心里百转千回。 既然这个白溪是我们白家的人,那么,大巫师知道这个人的存在,并且了解木家村的事情,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一切仿佛都在这一刻有了解释,我忽然就想回头,去找大巫师问清楚,可是,我注定是不能找他的。 “按照我们经过上百次的推演,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当年,白溪为木公主做了两套衣服,一套是穿在外面的嫁衣,一套是穿在里面的五彩衣,嫁衣为阳,是为木公主做的,五彩衣为阴,是为大将军做的,阴阳相冲,送了木公主一程。”灰三娘又说道,“并且更重要的是,史料记载中,木公主出嫁当天身上所穿的嫁衣,红底绿边,卷黑布领口,白布里衬,全套嫁衣刺五彩凤凰振翅飞天绣纹。”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我浅吟出声,“木公主和大将军生不能在一起,死了,也想化作一对飞天的凤凰,比翼双飞。” 这是怎样的深情厚谊啊,爱一个人,爱到了骨子里,为了他,甚至连命都可以不要,可这样的爱情,却得不到爱惜,生生被迫分开,阴阳相隔。 做出这样选择的木公主,当年是有多绝望,多愤恨,多不甘啊! 也只有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的怨念横生,才造就了副统领以及其后代的悲剧人生。 如果当年大将军没有死,打退了倭寇,带着赫赫战功回到王朝,接受嘉奖,请旨木公主下嫁,那该又是怎样的一段旷世佳话? 可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如果。 一时间,大家都沉浸在这段悲戚的爱情故事里,谁也说不出话来,外面的天色渐渐地暗了下去,灰永刚开了灯,说道:“你们饿吗?我给你们点外卖。” 灰三娘摆摆手让他去,站起来去门口,背着手望着天,好一会儿才回来看着我说道:“白菲菲,你想好了吗?如果你坚决要木公主身上的这套五彩衣的话,需要付出的代价会很大很大,你要是怕,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怕什么?”我毫不犹豫道,“没有柳伏城,我白菲菲能在这个世上活几天?只要能救他,搭上我这条小命我也眼都不眨。” “有些事情,是要比死亡来的更加煎熬与恐怖的。”灰三娘说道,“木公主身底里面穿着的那套五彩衣,应该是绿底红边的男式五彩衣,这套五彩衣存在的意义有两点,一点是帮助木公主殉情,另一点,就是帮助她寻找大将军的魂魄,这么些年下来,木公主的怨念之气仍然笼罩在整个木家村,强霸着副统领九族后代男丁的命运,这就说明,她根本就没有找到大将军的魂魄。”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灰三娘话里的意思:“所以,我们进入木家村之后,不仅要排除万难,先找到木公主的尸首,更重要的是,我们得帮助她寻找到大将军的魂魄,才能驱逐掉她的怨念之气,了了她最后的心愿,她才能心甘情愿的将那套五彩衣送给我,是不是?” “你很聪明。”灰三娘一改对我吹毛求疵、满嘴不屑的态度,说道,“既然你能一下子就说出这些,那不用我说,你肯定知道,这里面有多凶险,有可能我们找到最后,什么都找不到,反而触怒了木公主,那最终,我们可能要全部跟着陪葬。” 这话绝不是危言耸听,木家村从宋朝开始到现在,外面的世界无论怎么变,里面住着的一直是副统领的后代,每一个都带着满腔的怨念死在这里,就算死在外面,魂魄还要被弄回来,这么多年积累起来,一旦爆发,后果不堪设想。 真的太冒险了,怪不得这么多年,轻易不会有人敢去碰木家村的事情,代价太大了。 “不管怎样,我都必须去,毕竟我已经站在了这个风口浪尖上。”我斟酌着说道,“但这趟浑水,三娘你大可不必跟着一起去趟,你能告诉我这么多,给我适当的帮助,我已经感激不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