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秦军在占领了石城一线后没有继续前进,而溃兵则听从了守军的招呼,没有冲击山脚,而是直接下到山谷。山谷中已经作好战斗准备的军营,将这些溃兵让过,没有让他们冲散自己的阵型。战局稍稍稳定下来。 丹水一线的防御就交给各军万人将,赵括立即派出军使命令各山脚的守军,立即挖壕筑垒,准备迎击秦军的进攻。当白起踏着月色登上石城时,赵括已经安排将两处山脚挖断,并筑起高垒,以抵御秦军自上而下的冲击。如果秦军直接进攻山谷中的部队,那将陷入泥潭中,而守卫山脚的部队就有机会出击,重夺石城。 赵括的工作比白起更重。突然拥入近二十万赵军,让本来就拥挤的山前营地变得难以转圜,空出必要的场地供军队集结和出动,成为今夜必须完成的任务。赵括命令,凡没有武器的士卒都到粮仓前负责运输粮食,然后就留在那个营地充当补充兵。还保有武器的士兵,则都到南面的营地里集中,统一编组,重新分配作战地域。如此一来,各营就将拥挤在自己营地周围的溃兵给打发走了,留出了作战的余地。 在粮仓前,那些挑不动一石粮食的人被移到南边山脚外的山谷中,每十人分配到一石粮食,各自背着,于壁垒外安营。能挑粮食的士卒将粮食运到向营,每营五百石。一夜之中,挑夫们挑了两趟才挑完。各营的士兵看着这五百石粮食和新增的二百多补充兵,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果然,赵括传下命令:各营领十日口粮,十日内破秦! 集中在南边营地中的赵卒大约也有两三万人,他们多是戟兵,只有极少的盾牌兵和弓箭兵,几乎没有矛兵。他们只拿到了三天的粮食! 赵括一夜无眠,在阵地上各处巡查、调训、整顿。现在他声音嘶哑,两眼通红,又出现在南边的营地中!这里不是成建制的部队,而是从山后溃散下来的败兵。与其他人不同,他们在逃跑时携带了武器。看见赵括一行过来,大家茫然地跪起。 赵括走到他们中间,用嘶哑的声音高声叫道:“前日,有与战于此者,树尔戟,挺尔干,举尔弓!” 大约一半人举起了自己的武器。 赵括又大叫道:“立,前!右列!” 那些人站起来,向前走了一步,在右边排好队。 赵括又叫道:“余者立,左列!” 其余的人也站起来,在左边排成一列。 赵括道:“什伍长以上皆出!” 只有极少数人没有走出来。在紧急情况下逃跑还能带着武器的,一般都是什伍长。 赵括道:“百人将皆出!” 这次只有十来个走出来。百人将以上的或者脱离了部队,或者择安全的道路逃回来,懵懵懂懂地跟着乱兵瞎跑,还随身携带武器的也没有几个。 赵括道:“耻而辱也!秦人不过二万许,驱汝二十万如豕奔,自赵封建至今,未有如此之辱也!父老荷粮,妻儿倚门,勿宁而望此乎?凡我男儿,当雪此耻!” 赵括指着对面的秦壁道:“秦人乃在彼。吾当击之,以血雪耻!凡惜身者,皆得释干戈,归于壁外!”当然不会有人真的放下武器离开,哪怕心里闪过这一念头也不敢。 赵括道:“凡与战者,皆与誓!” 一名门客走上前,高举起一面大旗,赵括道:“凡与战者,誓与彼偕亡!有亡归者,子孙弃之,万世不得血食!”在自己的手指上划开一道血口,将血挤在旗上。 左边的军官先过来,各人划开手指洒血。然后是右边的军官、左边的士兵、右边的士兵。有人坚毅果断,有人畏畏缩缩,但都完成了滴血立誓!不知为何,当大家滴血完毕后,每个人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赵括让十来个百人将在前面举起自己的武器,下令道:“凡同器者,立于后!” 各兵种就此分开。 赵括下令:“食毕,皆战!” 众军当即于营中举火炊粮,各尽一饱。这期间,赵括把这十余名百人将叫到一起,向他们指示了具体的作战方案,以及各人的任务。各人枕戈待旦,远望着圆月,心里都知道,自己再也看不到月亮重新升起了,那将是一年中最亮最圆的月亮。 随着鼓声响起,各营开始点军。其实这一夜大家都没有好生休息。石城的丢失,让秦赵两军之间再无壁垒相隔,直接面对面。 主要的攻击点放在哪里,这个夜晚,赵括不止一次地问自己这个问题。按理,失去了石城防线,上党,乃至邯郸就直接暴露在秦军面前,全力夺取石城才是关键。但赵括认为,秦军的行为其实是牵制自己在南面的进攻。他相信,只要攻破秦军设于谷口的营栅,威胁端氏,秦军必将崩溃。而这时掉头去收复石城,正中了秦军下怀! 他派人分头潜出,向邯郸告急。同时决定,决心不变,坚决攻打谷口秦军!他相信,谷口的秦军也是强弩之末,只要再加把力,就能突破!而秦军虽然从后面包抄了赵军的退路,隔绝了赵军的交通线,似乎占据优势。但赵括知道,第一,不会有援军;第二,不会有粮草运来;第三,自己不可能退回邯郸。有此三个“不可”,秦军隔断退路,意义就不那么大了,反而给了赵括四面出击,打击秦军的机会。当秦军龟缩于谷口壁垒中时,赵军只能每天派出一两万人去攻打壁垒,兵力优势无从发挥。现在,何尝不是发挥自己兵力优势的机会呢?无论是攻是守,至少石城一线的部队有了用武之地,不再空耗粮草!如果自己不顾后路被切断,奋力打开通往端氏的道路,秦军攻占石城就是败着! 他有时想,如果趁高都的部队调往石城的机会,出奇兵偷袭高都,会不会产生奇效?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他没有能力驾驭这个奇袭,手下似乎也没有人可能承担起这个任务。 今天,赵括要用超饱和的兵力,与秦军决一死战! 各南面临时编组的各营在临时找来的旗帜引导下,出营列阵。这一次,赵军没有再把奇兵放在营内,只在必要时出击,而是将他们放在两翼,由于可供列阵的纵深不足,整个战阵的正面被拉到近十里长。 南面的秦军也迅速出营列成阵势。而这时,赵军已经开始逼迫小山包。占领小山包的不是正兵,而是右翼的奇兵。光这一翼就有将近一万人。 由于出击的全是戟兵,秦军采取了正常的阵型发动。在相距百步时,阵型停下,后排的弓箭兵射出第一支箭。三百支箭对这一万人的大队来说,仅仅造成了一些混乱。赵军加快步伐,用极短的时间通过这一百步,然后扑向秦军的盾牌兵。——代价是数百名士兵负伤。 秦军的戟兵和矛兵均把兵器架在前面同伴的肩上,并伸出盾牌外。当赵军扑过来时,无数的戟和矛击刺而出。赵军将戟竖在自己身前,旋转着扑向盾牌。这是一种以命搏命的打法。大部分人因此躲过第一轮击刺,扑到盾牌兵前,将自己的身体压向盾牌兵,同时将手中的武器劈向敌军。——他们毫无例外地都被对方的矛或戟刺中,但他们的伤亡,为后面的战友打开了通路。 秦军占取的是守势,各阵都是跪坐在地上,赵军一压,秦军们无法起身,后面的赵军一拥而上,各种兵器打向秦军。赵军这种不要命的打法给了秦军极大的压力,秦军倒下了一片,其余来得及站起的,也几乎全体带伤。由于同伴受伤,他们不能退回,只得拼命抵抗,希望将同伴解救出来。但拥上来的赵军更多了,几乎把他们包围起来。各级军官都急了眼,大声呼喊着,拼命作战。而赵军这边多数都是什伍长,也大声叫着,顽强地迎着锋刃而上。 就在这群人混战之时,第二阵的秦军赶到,一声呐喊投入战斗。矛戟齐出,刺倒了一片赵军,被包围的秦军一声呐喊,也冲出了包围,往后便退。身后还是留下一片尸体。 第二阵目睹了第一阵吃亏的教训,取进攻姿态,矛和戟灵活地击刺。在救出本方士兵后,还间或用弓箭射击。赵军排头兵的几次旋转都不得近身,反而受了严重的创伤。受伤的排头兵急了,索性扔掉长戟,用双手死命握住刺向自己的矛或戟,任由它们在自己身体上来回穿刺,用自己的体重把它们压在身下。后面的士兵再次冲了上来,失去了武器的秦军遭受严重打击,溃散而去。而那些倒下的赵军,好些手中还死死握着敌人的兵器。 赵括停下鼓声,用号角让奇兵们整队,准备迎击第三阵。 第三阵在老远的地方就射出箭来,正在整队的赵军一个接一个倒下,但其他人似乎无动于衷地继续列队,然后在鼓声中,冲向秦军第三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