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之前,杨宸与安彬见到了洪海与等候一刻的一千长雷骑军。亲王巡边,是大宁藩府律中明言的王驾之事。 意在提醒藩王不忘先帝以马背弓箭得了天下的辛苦,纵然是身处中州腹地的藩王,都需亲自骑马打猎,上奏朝廷。而四卫藩王,北宁卫、抚西卫、平海卫、定南卫则需亲临边地,炫耀军力,镇服周边小邦。 不过除了抚西卫的皇四子秦王杨威,其余两位北宁卫辽王,平海卫吴王都是应付了事,领着骑军或水师巡视一番便是。杨宸是就藩第一次巡边,并未打算用刚刚战了三场的长雷营骑军去边地炫耀武力。 因此未带洪海,而是要他留在阳明城,从裁撤的步营中寻些骑军苗子,将长雷营补回一万满员之时。 杨宸此番的目的,不过是见见四关的守将,将不识帅,帅不见军还如何了得。顺便看看大宁的接着藏地的丽关,接着南诏诸部的宁关,接着羌人的理关,以及贴着廓部的平廓关。 从前便立下的提到立马关山侧之愿,如今好像是真要实现了,有些窃喜。那从前只能在宫里听闻的僧众之国藏司古称吐蕃,司马家的太宗皇帝趁藏地三教乱战之时,出兵帮了以实力三居其二的黄教,建了藏府宣慰司。至此,便称吐蕃为藏司已百年之久,成了习惯。 如今,大宁从广武末年开始,开始着重那控弦百万在草原上崛起的北奴,藏司的红教与白教已经隐隐开始作乱,今夏犯边的,便是那藏地最大的红教僧兵。 虽然,藏司与定南卫接壤之处不过一两百里,全然不像那抚西卫整个南面皆是藏地。想到此处,杨宸心中虽儿时便与皇兄秦王杨威不合,可也不得不佩服自己四哥统兵的本领,好似天生的战将一般。 偌大的抚西卫,形似一把刺向西域的尖刀,正北皆是北奴,正西全是西域三十六城国,正南全是藏地白教之众,唯有东南之侧是大宁之境。故而天下皆以王骁勇无敌于世。 秦藩的铁骑,就是大宁西北最好的连城。 “安彬,你对廓部,知晓多少?”杨宸将思绪从西北的抚西卫抽了回来,从南往北,这定南卫像是群狼环伺,四关之外,皆是死敌一般。 “廓部人,以部落酋长为尊,善林中设伏,不喜长剑,极善算刀,便是天下为之一绝的廓刀,与孤海之外的东琉国黑柄长刀齐名,廓部历朝皆有南征之举,往往事倍功半,中州若乱,则廓部反” 锦衣卫的见识果然是全然不同,说起来头头是道。 “廓部内情,本王一无所知,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本王想巡边之后在阳明城建个军机营,专探四国内情,有罗义锦衣卫的底子,当是会快些” 杨宸骑在马上,丝毫不曾为这离城不久便扬起的丝丝细雨而苦恼。 “殿下为何不直接用锦衣卫呢?”安彬先是一问,见杨宸一脸疑惑回头的时候才笑自己离了锦衣卫衙门还不到半年,竟然快忘了锦衣卫的规矩。 “大宁锦衣卫,唯效命于陛下” 这杨宸一千人的身后,去疾挂了大包小包的年货纵马而来。 “殿下!”去疾跟到了杨宸一侧。 杨宸见这马上挂了许多货品却满脸愁容的去疾,淡淡一笑。 “这些是?” “昨日安统领要我回府,可女官姐姐又要我到殿下身边守着,刚刚走到楼外便见了三位步营的统领出来,恐说了实情污了殿下名讳,就假言是一个出府逛逛买鞋年货回家,那三位统领便领着我逛了半夜” “哟,去疾还会唬人了”安彬在另一侧笑道,这个傻小子不就是因为憨厚老实才让杨宸眼前一亮收了做贴身侍卫么。 “原来如此,我今日竟然没望见小桃,自己家王爷巡边都不知道送送”杨宸不知为何突然提了一嘴小桃,还一脸笑着问了问去疾,“你离府之时,可曾见过?” “见了,但不知为何,绕着我走”去疾仍然是一脸不解。 “定然是惹人家恼了,不愿睬你” “恼了?有么?”见到去疾突然一脸沉思的样子,杨宸和安彬心中都有些快意,少不更事的年纪,可还真好。仅仅比去疾大了数月的二人,却真的比去疾要老成了许多。 “既然来了,那便快些,今日务必赶到台镇” 一千骑,在去往边地的窄道之上,蜿蜒数里冒着细雨疾行。 昔日长安城里快意的少年,如今往大宁的边关而去,真正的边关绝非雄奇险峻的群山,而是不知何处的暗箭,不知名姓的游哨,是深夜之时往往鬼哭的阴森,是日落之时擦亮的弯刀。 “蒋统领,还真敢来啊?”洪海拎着一锤,在校武场里叫嚣着。从在那西门之外把一千骑卒交给了杨宸和安彬之后,他便时隔多日又成了这长雷营里货真价实的统领。 顾不得屁股还有些疼痛,从营外士卒说步营副统领蒋正来了,便领着锤子在这校武场里候着。 都上门了,难道还请着去大帐里喝茶?按营里规矩,不服就到校武场里练练,没趴着就不算输。赢了的,既往不咎。 可统领武官就不同了,输赢是关乎着各营的脸面,这些士卒最见不得的便是其他营仗着屁大的军功骑到自己头上。这长雷营又是楚王的私军,又是这场平乱里出尽了风头的骑军,早就被安在阳明城里守城的两营步营看不惯了。 所以,今日就算不是蒋正来,也会有其他步营的统领使绊子。楚王巡边,看你这长雷营还如何在阳明城军前衙门前蹦。 “洪锤子,少他娘的废话,屁股好了?今日我若赢了你,可别他娘的说是胜之不武”蒋正拿着一柄长刀立在了对侧。身后跟着的是昨日一同欺侮了洪海的两个武官,还有十几个步卒。 “蒋统领,也太小看了洪某人,就是不要手里锤子,一样能赢你蒋统领,今日若我老洪疼着屁股都赢了,蒋统领可别羞着回了你那江南道” 这蒋正本是江南道之人,科举不中,便仗着自家有一身功夫跟着杨泰投军边关,年少时作战刀刀见血,随着权势渐重,做了步营副统领,竟然有些惜命了。没少被洪海这些曾经手下的都尉给背后骂娘。 “赐教!”蒋正虽惜命,可每日仍是练武不辍,一身刀法全然不似江南道的阴柔,更像是北地儿郎的大开大合。 更难得,这蒋正入了步营便是一口一个带娘,可出了步营,就似读书之人,日日斟酌字句,是整个定南卫武将中为数不多的儒将。 今日,真是趁着洪海的屁股未愈来找个场子,就算赢不了,蒋统领也有自己的盘算,不打不亲近,就算让你洪锤子出尽风头又如何,和你攀着关系,再有王爷身边侍卫美言,同气连枝,新建的骑营统领,我蒋正要定了。 洪海正纳闷眼前这蒋正这几年上阵最是惜命,今日怎如此不管不顾,借着长刀下落之势用一锤挡之。便知道了这蒋正是真出了全力。 “呦,好些年不曾见蒋统领如此刀法了,今日咱老洪便陪你好好来一场” 武官对决,向来是点到即止,争口意气便是,伤了同僚性命,可是要被逐出军伍的,刀剑不见兄弟血是各营一同的规矩。 二人打得越是精彩,围观士卒便是一阵高过一阵的喝彩。这长雷营里士卒大多出自原有的步营骑卒,认识蒋正的不少,可极少知这位身材瘦弱的又是出自那被胭脂气染得娘们唧唧的江南道的武将使得这一手好刀。 “好!”见到那瘦小的蒋正竟然用刀逼得洪海使出了双锤。围观之人更是一阵振奋。 校武场内,胜负难分,洪海用的锤子本就借的是势大力沉一击致命,若配着战马则更添其威力,在这马下蒋正身子瘦小,却正好躲闪迅疾,让洪海一时不可得逞。 而蒋正则是笑得欢了些,一手大刀也当借势,不求招式好看,可蒋正出自那习惯用剑的江南道,不与洪海对势,而是借了用剑之意,以快破敌。 此二人,一人在等对方力泄,出刀一慢,则是一锤子过去;另一人则是全然不惜力,今日只要传出去他还可以使得一手好刀之名便可,输赢见机而行。赢了不会添彩,输了无伤大雅。若真做成了那新建骑营的统领,这阳明城步营的面子与我何干。 二人再对了十几招后,蒋正说道 “洪锤子,还不出你的锤子?今日王爷刚刚去巡边,你可别说是老子欺辱你了” “打架便打架,扯什么王爷” “坏了,王爷”洪海一愣,分神之时,就被蒋正一脚给踢得连连后退了几步。 此时蒋正逮住机会,一刀便过去了,顺带留了个心眼将身子左侧空了出来,只要洪海右手一锤顶上,二人便论个平手,皆大欢喜。 “洪锤子,你他娘的怎么不躲?”蒋正大喝一声,收了刀。 “你倒是提醒了老子,王爷交代的事老子还没办呢,今日算你赢了,咱老洪改日去步营讨教” 围观士卒也有些手足无措,看了这样一场虎头蛇尾,戛然而止的比武有些扫兴,何况还是自家统领先认的输,便一哄而散。 留着蒋正和随行之人在那校武场的中央无所适从。 “咱得先去趟王府,就不招待了”洪海骑上亲兵牵来的马,一跃而上,对马侧的蒋正说完,便扬长而去。 “安彬说过,那女官是个狠角色,王爷既然交代了把姑娘今日便送去海州定是有自己的考虑,这些娘儿们争啥子风吃哪门子醋,唉,麻烦” 洪海倒是窃喜,若不是蒋正突然提到了杨宸,他定然是再打他几十个回合,然后请顿酒欢饮一番。那可真就误了事,让两位王爷都欢喜的女子在王府里闹起来,等王爷回来非得再打几十军棍。 “咱们赢了,统领威武,一手好刀,让那洪锤子都溜了”跟在蒋正身后随行那一人一脸笑意地夸赞道。这可真是给步营争气,长雷营这帮犊子得消停些时日了。 可谁知蒋正脸色一垮,随口往跟前吐了口唾沫 “赢个屁” 心里骂道“老子就没想赢!他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