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景就这么望着御案上的军报和折子,有失君威的笑了:“这老七打仗之前就猜到了朕要罚他?胜了就胜了吧,区区一个多家有什么?” 仿佛全然忘了自己刚刚才在质疑杨宸区区三万兵马怎么就敢入藏,杨智跪在御前,心思沉静,心想总算替杨宸兜住了先斩后奏,一旦失败就是南疆动荡的罪过。 “陛下,楚王殿下既然胜了是罚是赏,多家之后的藏地如何安定,今日趁着太子殿下和内阁都在,我们就定个章法吧” 跪在地上的有太子和中书省知事李春芳,连次辅都只能候在一侧不言,身为晚辈的李德裕和杭安也只好拘着身子将头垂下一声不响,此等情形,能解围的也只有王太岳了。 “不急,这祸是老七自己闯的,先晾他几日,剑南道上折子说,老七领兵从昌都入蜀地班师?可有此事?” “回陛下,有这折子,是昨日夜里刚送来的” 又是怒意大涨:“反了这个逆子!无视先皇祖训不成?陈和” “奴婢在” “去让景清带着锦衣卫跑一趟阳明城,将这个逆子禁足王府,等过完年,听候发落” “诺!” “父皇!” “住嘴!老七就是有你这个太子殿下给他担着,才敢如此横行无忌,魏保在哪儿?” 刚刚将军报承上的魏保又站了出来,将耳朵耷拉了半边,头垂到杨景身侧问道:“主子,奴婢在” “宫里面今年照例给楚王的赏赐给朕停了” “回主子,按规矩,宫里面给各地藩王的赏赐冬月里就得上路,现在去追,怕是已经到阳明城了” “到了楚王府也得给朕拿回来,再罚他一年的俸禄,还有东宫的赏赐,一并停了,按着例子给叡儿一份就行” “诺” 杨景看似是在责罚,可宇文杰却放下了心,没有过内阁和六部,就摆明了是按家事在罚,何况今日是惩罚,还是试探,抑或是保全,又有谁能知晓。 “儿臣领罪” “你是该领罪了,位居监国,就任凭他老七胡闹,还好是胜了,若是败了,今日就该废了他的王爵,逮捕回京了” 杨智没有再搭话,只是瞧着陈和因为杨景的眼色而走到身前低语一声:“太子爷,起了吧,冬日里地上凉”后便自己起身,站在王太岳的左侧。 “他老七不是主意多么?让他给朕写个折子上来,就论论多朗嘉措这个教主被他从坛上请下来后,红教之地如何安定,写不出来就先关着,等忙完了这阵,朕想好如何罚他再说,就由礼部拟个诏下去吧” “臣,遵旨” 六部是在宇文杰的手下做事,应声之人也自然该是宇文杰。因为楚藩的事,今日议事的时辰要多了些,杨景只有没个好脸色地吩咐道: “宫里不管饭,各回各家吧,都好好过个年吧” 随即起身离开这处他少有来的文渊阁,内阁诸人也只能躬身请安:“臣等恭送陛下,愿吾皇,长乐未央”一众恭送声里,杨景忽而停住脚步,转身对王太岳说道: “太岳,今年敬儿是回来过年吧?” “回陛下,全赖陛下如天之德,回来了” “好,过个团圆年” 或许这天下也只有王太岳能得天子如此过问家事,身居宰辅,独子却远离京城在那天涯一角做个小小的县令,一句“敬儿”不说君臣之礼,只如从前的有朋之谊,全然如视若子侄。 王太岳也只得将一切尽放在不言中,杨景眼神从王太岳身上移开,停留在杨智身上。王太岳自然又了明白几许,只是从前不曾想过,这一日竟然会来得如此之快,又如此仓促。 杨智心领神会的随杨景一道离开文渊阁。 从文渊阁离开,杨智发觉这路并非去甘露殿,而是往长宁殿走去,有些意外,只见杨景将手放入了暖手的袍子里,不紧不慢地走着。 “父皇可是还在怪儿臣将七弟的折子留中不发?” “不” 走在积雪被清扫一空的宫道上,两侧的赤色宫墙,还有那些跪在雪地将头埋在雪上的宫人奴婢似乎都未能让这对天家父子再多多言。 “百姓管朕叫天子,这是对天,头要往上;可既为天子,往下看,又为君父,大宁朝的八百六十万户,人人皆是朕的子民,所以朕不能只做你们几兄弟的父皇,朕还得替这天下苍生去想想。这天下如今是朕的,日后会是你的,那智儿你可曾想过,如何做得了天下万民的君父?” 雷霆之言,瞬间让心情刚刚放下稍许的杨智跪在宫道上:“父皇!儿臣不敢!父皇还有万年,儿臣留中不发,绝非存了那天打雷劈的心思” “起来!”从杨智正位东宫后,对于这位温文敦厚,在群臣和百姓眼里皆有贤名的太子殿下,杨景很少用这般的语气说话,一句起来,倒是让身上的奴婢随从连同陈和、魏保在内统统跪下。 杨智怎么敢起来,又将头埋了下去,却不曾料到杨景那瘦削到可见青筋血管的右手迸发了惊人的气力将杨智拉了起来。 “人人都说天子万岁,可当真有万岁的天子?你是太子,是储君,这天底下除了朕,没有人敢让你跪下,朕既没有让你跪,你便不能跪,要给朕站得稳稳当当,要让这天底下所有的臣民百姓都看到,看到你做事你的诚心,看到你施政的仁善,看到你统御九州万邦的威严” “儿臣记住了” 杨智向杨景行了一礼,但不觉间已经觉得眼睛有些发热,想要止住,又无论如何都不敢止住,只能那么垂着身子不让杨景看见。 许是猜到了杨智拘着身子的原因,杨景负手转过身去继续走了起来,杨智方才缓缓跟上,那些跪地的宫人也就一道起身,带着刺骨的冰凉,跟在后头。 “朕老了,你为嫡长,论礼照拂自己的弟弟无可厚非,可你要记住,你也是大宁朝的储君,这番老七先斩后奏,你替他瞒了,对得起他老七,却对不住天下信你赖你的臣民百姓,也辜负了朕。可有想过,若是他这一仗败了,南疆动荡,该如何?朕是废了他的王爵让他做个庶人,还是想那些败军之将赏他一杯酒?老七若是不罚,他日老三、老四也这么做又该如何?” “你也读圣贤书,圣贤说知不可为而为之,不是在说能不能做,而是在说应不应该,若你这东宫太子就因私包庇自己弟弟,那三省六部九衙门,两京一十三道千千万万的衙门都效仿,人人皆徇私情而无公理,那大宁朝也就看不到明日的天了” “这番他立了功,朕不能重罚他,可你要罚他,要狠狠的罚,拿出你东宫太子的气魄来,要让他们怕你,只有怕你,才会敬你,只有敬你,你也才能用他。今日不罚,等来日闯出滔天的祸事来,纵是想要补救,为他开脱,也是晚了。” 从文渊阁走去长宁殿的路上,杨景说了很多,但唯独漏了今日的李春芳是为何要站出来替杨宸开脱,那平藏策又是受何人的意早早写下。 作为天子,不能坐视臣子犯错而不理,但作为父亲,他相信自己的儿子能赢,即便不能赢,也想好了如何替他补过。 永文七年,飘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