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昨日是一夜无眠,今日的杨宸未有骑马,而是坐在了马车里,连铠甲都未曾穿,只着一身墨色鹤纹春袍闭目假寐养神。月依所赠的那把短剑,则是被杨宸放到了乌骓马的箭袋里,除了何能,未再让旁人瞧到。 随着杨宸的一声轻唤,安彬勒马回头过来,毕竟才刚刚从悬泉驿出发,走的还不算太远。 “殿下” 安彬刚刚开口,杨宸就将车帘掀开,吩咐道:“咱们改道,从汉中郡往巴中郡下渝州” “殿下,此行沿途已经派人知会过沿途军镇了,此刻改道” 因为北返遇刺的事,安彬已经是将杨宸的出行一事上了多了许多心思,杨宸自然也看出来安彬的忧虑,于是有些劝慰之意的说道:“王妃难得出行,汉中和巴中乃是天下名郡,改道由此而行,算是了她一番心愿吧,另外,通告沿途军驿的报,也改为一日一报,行踪不定,也可避开宵小而行” 安彬明白了杨宸的用意,回了一声:“末将明白” 而这忽然的改道,绝不仅仅只是为了杨宸马车后面那驾宝盖香车里的宇文雪解闷游乐,还有杨宸的一份私心,除开渝州,他并不大想再沿着来时的那条路,毕竟往事不远,尤待可追。 悬泉驿站内,鹿氏与何意的到来,并没有给这座设在横岭里的一处并不闻名亦无佳景的小驿站带来什么不同。送走了杨宸过后,留给此地的又是因为南疆未见边祸,而人影稀疏的军驿往来。 夜里,趁着鹿氏熟睡的不备,何意悄悄起了身,因为驿站里有时夜半都有驿卒前来换马就食,故而灯火不灭,本还是有人值守的。 可昨日杨宸南下的随众实在太多,就准备几百骑卒的饭食和军马的草料都让他们这里的众人落得一身疲累,若不是宇文雪见他们辛苦给了赏银,指不定会在背后如何编排这位楚王殿下。此时的两个仆役,皆是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随着杨宸就藩而不见边祸匪患声息的南疆,已经许久没有再有急情奏报要送入京城,上一次忙碌还是杨宸北返的事,方才有了今夜呼呼大睡之举。 何意孑然一身的走出驿站大门,没有穿上何能瞧她一身破旧而在镇上为她买来的衣裙,还是这一身来时风尘仆仆的装束。安彬送给她的那些首饰也被鹿氏不知道收到了何处,亦或是变卖了去,如今的她,除了一支木簪,身无旁物。 晚时,等何能从镇上采购回来,同鹿氏在那里谈笑风生,张口闭口的仁孝良善之言,她便知道自己若不早些离开此地,那荒唐的婚事只在朝夕。 蹑手蹑脚的走到驿站外的马棚,解开系绳,驿站中的马儿脚力皆是上佳,却因为时常更换骑卒并不认人。或许是把何意当作了半夜来此换马的骑卒,竟然没有发出什么声响动静。 春日夜里寒意阵阵,何意的额头和背上却全是大汗,随着夜风一吹,就是一阵刺骨的寒意。牵着缰绳的手也在控制不住的颤抖,心里急得厉害,嘴上却不敢大口出气。 她知道,偷盗驿马是大罪,可也知道,若今夜逃不掉,那就要一世受尽这无休止的折磨。被抓回去,要么是鹿氏日日的凌辱之言和打骂,要么是被按着嫁给自己的堂兄,荒唐至极。 身为女儿家,她本不会骑马,如今这番勉强将就的马术,还是安彬在长安城外带她出游时所教。那也是一个春日,在长安城外他们还遇到了一个姓韩的书生,嘴里念叨着“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的佳句。 在看她练习骑马之时,还与同游的人,借此为题,如何用妙字概述此事。 她记不得旁人说了什么,只记得姓韩的这位书生用了一句:“逸马杀犬于道”来调侃她马术不精误伤了一犬。 也记得,当时的安彬在马下牵住缰绳之后,也多问了一句:“你说,换成意马杀犬于道,是否更妙?” 因为那日纵马害了一犬,跟着父亲学了些江湖医术,从来心善未行恶事的她就再未骑过马。如今将马牵到了比长安城外,更险更陡的直道上,深深的呼了一口气。 最后回望了一眼悬泉驿,灯火依旧,全无发觉,闭着眼一咬牙发狠翻身上了这匹驿马。 “上马之后,身子坐正,两腿夹紧马腹,先不使鞭,用脚蹬提起,轻拍马腹就好了,若是山路,就弓着身子,报闻就好,马儿聪明,不会自己跳崖的” 昔日学马时的话从脑中,闪过,即使眼前没有月色,连五十步外是何物都瞧不清楚,何意还是轻踢了马腹,“驾!” 并不知道要骑多久,也不知道要去的那个地方究竟是什么名字,是否还能见到他,只能知道向南边,南边就好。 山路蜿蜒,就是白日里纵马都要留心一些,何况是马术本就不精的何意,因为太过紧张,离了悬泉驿不远,在一处下山的陡坡之时。落下马来,右臂被狠狠的砸在了一旁的地上,险些失了知觉。 可实在害怕被人寻来,顾不得许多,一瘸一拐的走到马儿旁边,像是说给自己听一样。轻言一声:“等到了南边,就会好的” 她一个弱女子,身无分文,坐下的马都是从驿站里偷来,如何能不知其实走到不知终点的南边会有多么凶险艰难。可若是天底下都是如此听天由命,束手就擒之人,那也不会有那么多精彩曲折的故事了。 这个夜里,从悬泉驿出来,一直走了整整三个时辰方才天色渐明。而等鹿氏起身发觉人已经不在找何能追人之时,得到的却是一句冷言: “怎么追?往南边追,还是往北边?偷盗驿马是重罪,若是被知晓了,除了她要犯个死罪,我这糊口的驿丞还能做下去?这马我今日去山里猎户那里先买一匹来凑齐,可你不许将这事露半个字出去” 驿马被盗,整个驿站都要受罚,此事只要他们在山里闭口不言,那就不会被旁人知晓。鹿氏依旧不依不饶,想要让何能去把何意捉回来。 “能儿,算婶婶求你好不好,把意儿找回来,把意儿找回来啊!没有她,我怎么活啊?”鹿氏此刻极尽悲容,并非忧心何意,而是很明白,没了何意,仅凭何二的这份香火情,这悬泉驿里的一条狗都比她能让何能多看一眼。 甚至出手去拖住何能如何给门外那些听闻驿马被盗如遭雷劈的仆役马夫一个说法,这马是如何借到了山里,今日就会还回来。 却被狠狠的甩开:“婶婶?你何时将我待做侄儿?骂我野种的时候?若不是你逼她太甚,她怎么会跑!若是在驿站里胡言乱语害了大家受罪,横岭里的猛兽毒蛇,总有一样会伤人” 这鹿氏,害了何家三代,落得个如此下场,也算是罪有应得。一个未嫁人就怀了别人野种的女子,怎么会那么老老实实的就跟了何二,答案已经显而易见。唯一可怜的是,何大与何二这两兄弟,皆是老实本分之人,一生未行恶事,如今就草草葬在何家村外,成枯坟两座。 一夜摔了几次的何意,此时已经趴在马上,困乏至极。任这马在草地上啃食一会,继续南下。 “统领,前面有一骑,行事怪状,要不要让人去看看?” 因为带的东西太多,南下这支队伍行得慢了些,昨日又因为杨宸的忽而改道未来得及通报前方驿站,就在这附近的一个镇上取食扎营。 今日才刚刚出发, 就看到了如此怪诞的一幕。 “你们俩过去看看” 安彬举剑,车马为之一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