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纷纷扬扬漫天飘散着雪花的王府连廊里,被雕刻出万般模样的宫灯被孤独地悬在王府连廊的之上,所有人都能依稀看见,那缕烛光在雪夜之中随风而轻轻摇曳。 急着从春熙院里走来相迎的宇文雪和摇椅的灯火不同,她停留在了连廊之中,勉力而不动声色的平复着自己的喘息,静静的看着那个熟悉的人影从承运殿里连廊的那一头走向自己。 她又缓步上前走了两步,站到了原本站在自己前面掌灯的婢女之前,不知为何,她心里隐约泛着忐忑。 “见过王爷” 两人终于在连廊之中相会时,宇文雪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杨宸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也忘了唤着众人起身。 “臣妾见过王爷” 宇文雪的话音未落,杨宸已经近在眼前,那身在沙场上沾染了血腥气的铠甲上,此时仅有的,是在风里肃立多时带着的冷冷寒意。 “行了,又不是外人,行什么礼?” 杨宸说完,当着众人扶起了宇文雪,又让一众奴婢起身后,方才和宇文雪并肩走回春熙院里。前后簇拥之众仿佛是局外人,留在这场大雪里的,只有杨宸和宇文雪。 “王爷怎么回来了?” “陛下说母后身子抱恙,这天寒地冻,北面的情形也好了许多,让我赶回来瞧瞧。”杨宸明知宇文雪是在问为何自己回来却不曾事先说一声,却故意避而不答。他赶回来,是因为这座长安城乃至楚王府里,已经有人上赶着把头凑到了他的长雷剑上。 宇文雪如今每十日左右就会趁着百官休沐入宫给宇文云和姜筠请安,顺便瞧瞧如今怀有龙胎的柳蕴,她自然知道宇文云不过是偶感风寒,杨智也仅仅是借太后抱恙的名头诏杨宸返京。每每归来,总是不知所为何事,也不知何时归去。 “那王爷什么时候回边关?” 杨宸的脚步停住,众人也随之停下,只见杨宸稍稍侧过了身子,带着几分打探的意味,神情暧昧地问道:“本王刚来就问什么时候走啊?” “王爷误会了臣妾的意思,只是边关诸事紧急,王爷回京,臣妾恐怕有心人会借此发难”杨宸把宇文雪拧做一处的双手拆开,用自己冷冰冰的右手把宇文雪的手掌紧紧包裹住,这般细微的举动并没能让宇文雪察觉,自己夫君此刻的心,也如这双没有温度的手掌。 “李平安” “奴婢在”李平安弓着身子走了出来,站到了一旁。 “请太医来给本王把把脉” “王爷怎么了?”杨宸的一句话让宇文雪的心不由得一紧,连忙问道。 “本王顶着风雪回来,这路上染了寒气,身子乏累,明日一早你去宫里给本王请个缺,早朝便不上了。本王此番回来是打算要个郡主,请太医给本王取些滋补的药,早些让王妃有了身子,本王也好早些回去领兵不是?” “王爷!”杨宸当着众人这般玩笑让宇文雪满脸羞意,伸手便要挣脱但没能得逞,反倒被杨宸凑到耳边嘀咕了一句:“本王穿着铠甲,锤着疼,今夜晚些再让你打” “哈哈哈哈” 宇文雪追着向春熙院跑去的杨宸而去,王府的一众奴婢难得听着自己主子如此爽朗的笑声,心里也稍稍有些宽慰,等宇文雪清洗一遍了王府的奴婢之后,留下的大多是伺候多时的老人,他们知道王府之中的夫妻二人从成婚后,总是聚少离多。 李平安此时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怎么做,倒也没有追过去,而是将头垂下,轻轻地应了声诺。 杨宸走到春熙院时,前一刻还醉得不省人事的杨婉已经和小婵站在了殿门前,恭恭敬敬的向杨宸行礼,一声“见过皇兄”,还让杨宸因为北边诸事匆忙,而没能留在京城观礼生了两分愧疚。 “你怎么在这儿?” “怎么,王兄不欢迎婉儿?”杨婉反问过后,还没等杨宸回答就自己接过话说道:“既然皇兄不欢迎婉儿,那婉儿日后不来了就是” 说完便要走的杨婉被杨宸从一身的酒意上看穿了底细,故意没有阻拦,而是问道:“你自小便是饮酒上脸,别撑着了,小婵,还不赶紧扶着?” “诺” 杨婉推开了上前的小婵,曾经大宁朝最尊贵的皇族之女,倒也没有到会因为醉酒而失态的地步,杨家的子孙里,没有蠢人。 “皇兄今日好生奇怪,婉儿又没惹着皇兄,皇兄就问婉儿为何在此,怎么?皇兄在外领军,总是让皇嫂一个人在王府闷着,还不许婉儿来陪皇嫂说说话,饮饮酒?” 杨婉委屈巴巴的模样换在从前自然能引来杨宸的一番心疼,可如今杨宸不能再如此由着杨婉行事,既已成婚,便该懂事一些。于是拿起了皇兄的架子说道:“你自幼便不能饮酒,你皇嫂的酒量也不过尔尔,饮酒伤身误事,不饮也罢。既然和王敬成了亲,是王家过门的媳妇了,纵然是我杨家之女,也还是多费些心力侍奉夫君,孝敬公婆才是” 听到此处,宇文雪本想为杨婉解释一番,却不料杨宸今日明摆着有意激杨婉一番,惹得杨婉怒气冲冲,留下一句: “既然我在此处恼了皇兄,我便不打搅皇兄了,等皇兄日后离京领兵,婉儿再来寻皇嫂说话!” 或许是心里气急,一步急着踏出时,还险些一个踉跄,若是贴身的婢女扶着,就该失礼了。宇文雪架在兄妹两头中间为难,想去送杨婉为杨宸解释,又被杨宸生拉硬拽着进了寝殿。 “王爷为何要这般和公主殿下说话?” 杨宸望着满桌的菜肴,自己拿起了一双干净的碗筷便开始夹起菜放入嘴中,还振振有词道:“本王当哥哥的,还不能说她两句?” “公主殿下刚刚成亲,王敬便被陛下派去巡按河道,公主留守京中,是王敬让公主殿下搬出王府住进了陛下赏赐的驸马府中另住。王爷为人兄长,连事都不曾问清楚就直接教训了自己的妹妹,岂不是让公主殿下伤心?” 闻听此言,杨宸一时间有些露怯,他本以为是杨婉成婚后对王家不满,又不能回宫,所以跑到了王府里来寻宇文雪解闷。毕竟此时此刻,长安城里的各家各户都应当是其乐融融的景象,杨婉纵然贵为皇族血脉,嫁入了王家,也不该来此。 宇文雪向身后的小婵吩咐了两句后,春熙院里的奴婢们开始当着杨宸的面收拾起了桌上的碗筷。 “这些菜都凉了,臣妾命厨房给王爷重摆一道,王爷还是沐浴更衣,换了这身铠甲再用膳吧?” 杨宸迟疑的脸色渐渐退去,手中的玉箸也被他随手放在了一旁,他有些自责自己刚刚的唐突。 “依着我这妹妹的性子,只怕此刻恨死我这位回了长安也不等着她风光大嫁就匆匆离开的皇兄咯”宇文雪坐到了杨宸的身边,含情脉脉:“可还有其他将军跟着王爷回来?” “两军交战,哪里是随随便便就能回来的,只有去疾” “对了,那为何没见去疾?” “晚些再和你说,本王现在得去东院见个人,还是穿着铠甲带着剑去见好些”杨宸起身便要离开,看宇文雪一脸的惑色,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宇文雪的手掌笑道:“放心,最多半个时辰。外面风大,你在此处等我就好” 刚刚才至春熙院的杨宸又顶着风雪离开,走到外院取回了自己的长雷剑挎在腰间后,又领着张豹和一干王府侍卫赶去了东院。 王府东院乃是整个王府里最为拥挤的地方,素日里多是王府的家丁侍卫,还有一干奴婢所住,但就是在此处,一个籍籍无名的人犯却能像去疾和罗义在王府之中一样,得到一处自己的小院。 王府之人这一月多来对小院可谓是讳莫如深,从没见小院的门被打开过,常至夜深时,方才见得几个黑影进出,不同寻常的是,没有一个王府的侍卫敢出手阻拦这群行踪诡异的人。 住在东院的人们只是记得韩芳来过此处,还有那个在王府里像是一个外人一般的许蕊来过此处两三次,都被里面的人给挡了回去。 有人说这里面关着的是杨宸从锦衣卫那里押来的犯人,可犯人不在牢里待着为什么要住在王府里,也有人说这个人是杨宸的恩人,所以被杨宸救到了王府,但对恩人,何必这般严加看管。 便是王府里最卑贱的奴婢,也都听说了这个人的存在,也知道此处是名副其实的外松内紧,院子里不知藏了多少人。 “王爷!” 一众王府侍卫举着火把站在院外,小院的门被推开时吱吱作响,没有人敢对这么一位高手放下心来,纵然他被景清挑了脚筋,韩芳还是对他另眼相看,将问水阁里如今仅能自由差使的几个高手放在了此处。 走进小院,正中的那间屋子里房门也被打开,在锦衣卫诏狱里不成人样的许闻此时衣着素净,盘腿坐在了榻上,也不见在诏狱中时言语不清疯疯癫癫的模样。 张豹跟着杨宸走了进来,亲自合上了房门,为杨宸搬了一张椅子坐下后,站在了后面。 “张豹,你出去” “王爷?韩管事交代过,王爷若是回来要见此人,王爷身边得有人守着” “无妨的” 刚刚坐好的杨宸把并不放心的张豹屏退,盘腿坐在榻上的许闻就笑着指了指屋顶,笑着问道:“王爷既然怕人听了去,何不把这梁上的几人,一道撤了去” 坐在椅子上的杨宸不为所动,把身子向左面一歪,用左手撑起盯着许闻问道:“眼睛瞎了也能知道有人?” “眼睛瞎了,这两耳可不得机灵一点么?” 杨宸没有纠结此事徒费心力,转而问道:“我这王府里的太医可还好用?比景清的锦衣卫要强上几分吧?你不疯不傻,说话也清楚了。怎么不在本王这儿继续装疯卖傻了?” “瞒不过去,为什么还要装疯”许闻坐在榻上,倒更像是居高临下的姿态,这些时日韩芳对许闻不可谓不尽心尽力,让他从不见天日的诏狱里不如猪狗生不如死的牢房中有了今日,他对自己看不清但能清楚听到声音的杨宸,心绪复杂。 “你知本王为何要救你么?” “王爷是想问,景清到底有没有和我们北宁来往?”许闻声色平静,仿佛一切都已了若指掌。 “不是”杨宸仍旧看着许闻,目光不曾移动分毫。 “那王爷是想借我,把如今藏在长安城里的北宁旧人,一网打尽,送去新帝那里邀功领赏?” “你未免把本王看得太低了一些” “那王爷觉得自己在末将这里,能有多高?”许闻说到此处,立刻愤愤不平的骂道:“当初在北岸山,所有人都劝王爷杀了你,拿你的人头再打一次长安,便是败了,也死得轰轰烈烈,不枉造反一遭。可王爷一时心软,竟然真降了。留了你一命,让你守着我三万狼骑儿郎,让你守着世子,可你呢?” “我家王爷枯骨一具,你倒借着害了我家王爷和三万弟兄的性命,成了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楚王殿下!我只恨如今杀不了你,否则便是舍了这条性命也要让你下去见我家王爷,让他看看,你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狡诈伪善的宵小之辈!” “说完了?”杨宸对许闻的这番激烈似乎早有准备,所以只是不紧不慢地将身子坐正,两手放到椅背上,平静地说道: “先帝让本王去北岸山纵然是只带了一个马夫,三哥也知道他不仅杀不了我,连伤我,也是白费力气。本王比你了解三哥,他不是那些穷凶极恶之辈,非要让你们陪他白死一遭,真是听了你们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在长安城下杀个你死我活,这杨家的天下,还姓杨么?” “笑话!”许闻一拳砸在了案上:“我十六岁就跟了王爷!你比我了解王爷?王爷恨不得食你之肉,饮你之血!王爷若是做了皇帝,第一个宰的就是你!” “你错了” 杨宸面露杀意:“三哥若是做了皇帝,非但不会杀了我,还会好吃好喝的给我供着,让我看看他是如何的威服四海,缔造江山永固的盛世,好让我承认,这皇位,只有给他才是天下最公道的事。”